醋（54）

    已是五月, 宛丘的天气一日塞一日的热。

    上午十点，太阳高悬天际，刺目的阳光一束束穿透树叶的间隙，投射到地上, 悄无声息地留下一个个朦胧细碎的光斑。

    操场旁的林荫道阙静安然, 空无一人。

    可不远处的高一楼却无比热闹。一楼楼梯口聚集了无数学生, 里三层, 外三层, 将原意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 最爱看热闹, 哪里有热闹, 他们就一窝蜂似的往哪里跑。

    在十九中，学生架本来就是轰动的大事件，更何况还惊动了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事情一出, 现场就围满了人。

    楼上班级也倾巢出动, 一个个趴在阳台上往下张望，看热闹看得正起劲儿。

    就这阵仗，简直胜过哪个明星的粉丝见面会。

    “他们原老师是三, 我气不过！”

    少年双目微红, 咬着牙, 大声出这句话，无异于是冷水滴入热油里，瞬间在众人之间炸开，直接就沸腾了。很多人只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半天都回不了神。

    原老师和孟主任的瓜，惊天大瓜呀这是！！

    在场的人呆若木鸡，像是被摁了暂停键, 四周陷入某种死寂，暗潮涌动，气氛诡异。

    仿佛得了什么人的指令，学生们不约而同朝原意投去注目礼。整齐划一，眼神晦暗不明。

    随后胆大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本来喧闹嘈杂的环境一时间变得更难控了。闹哄哄的，乱成一锅粥，像极了间的菜市场。

    原意感觉自己彻底被震懵了，脑瓜子嗡嗡响了半天。她眼神呆滞，错愕不已。表情可以是相当的丰富多彩。

    她是三？

    她怎么不知道？

    头顶青天白日，原老师觉得

    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呀！

    由于惊讶过度，原意张大嘴巴，差点能吞下一头大象。本能地看向了孟繁臣的方向，用眼神无声交流：“什么鬼？”

    孟主任耸耸肩，表示自己也非常懵。

    绕是这人冷静惯了，此刻脸上也浮现出了变化。他条件反射地拧起眉毛，眉宇间不自觉泄露出一股沉郁。他面向围观的学生大吼一声：“都回班里去，马上上课了！”

    此话一出，学生一秒消失。现场瞬间清了一大半。

    原意以前一直觉得孟繁臣这家伙天生适合当老师，他身上有教书匠与生俱来的敦厚的书生气。可她没见过他训学生的样子。总是怀疑他在学生面前究竟有没有威信。

    没想到这人威信很足，学生们都很怕他。

    恰好此时上课铃声响了，一阵阵刮入耳中，犹如龙卷风。而看热闹的学生们也被卷进了教室，直接清场了。

    现场除了孟繁臣、原意和杨老师，就只剩下13班和实验班那几个架的学生。现场出奇的安静。

    原意觉得这会儿顺眼多了。她可不习惯被太多人围观。

    孟主任再开口，嗓音冷如冰泉，近乎质问：“谁原老师是三的？”

    谁都没想到刚才还温和从容的孟主任，此刻脸色阴郁，全身气质凛冽。

    陈昊不自觉瑟缩了下肩膀，觉得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冷了，几乎都能冻死狗。

    可他不怕，他觉得这件事他并没有做错。心里有了这个认知，他就生出了底气。他直面孟繁臣的质问，不慌不乱地回答：“不是我的，是实验班的人的。”

    “给你两分钟，交代清楚。”孟繁臣扶了扶眼镜，冰冷的声线极其具有压迫力，让人心惊胆颤。

    能一个人同时管三所希望学的人，面对学生没点魄力怎么行！

    他只要推推眼镜，眯起双眼，嗓音沉下去，那压迫感就扑面而来了。

    好在陈昊还算冷静。他没被孟主任给吓到，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是这样的，刚升旗仪式结束……”

    13班和实验班一向没什么交集，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这次期中考试以后，13班有一名学生成功挤进了实验班。

    实验班的学生多多少少带着点尖子生的优越感，平时很少和平行班的学生接触。而平行班的学生也不把实验班当回事儿，觉得都是一群书呆子，成天就知道读书。实验班和平行班可以泾渭分明，互不扰。

    来也凑巧，刚才孟繁臣举着话筒让各班有序退场时，13班和实验班的学生三三两两的走到了一起。

    陈昊和华瑶一早就约好了一起去找原意，想把那个谣言告知于她。

    谁知人有三急，陈昊就想先去上个厕所。他就先折回了高一楼。

    不等华瑶从主席台下来找他，他就先往高一楼跑了。

    然后在一楼楼梯口，让他听到了实验班的几个学生在议论原老师。还是“三”，“勾引”这些刺耳的词汇。实验班的学生坚定地认为是原老师勾引了他们光风霁月的孟主任。

    这群人热切地议论着，眉飞色舞，不怀好意，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中伤原老师，并以此为乐。就跟那村头的长舌妇一样，恶毒至极。

    陈昊的拳头一下子就硬了。

    这次没有华瑶在一旁拦住他，火气上头时，分分钟就冲上去跟实验班的人理论了。

    少年人火气旺，容易冲动。没争论几句，直接上手了。

    陈昊势单力孤，很快就落了下风。

    而13班的其他几个男生，李阳和段佳奇等人就在附近。见陈昊和实验班的男生起了争执，平时都是好哥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们的本意是拉架，没想和实验班的人群架。可听见陈昊实验班的人诋毁原老师的三。玛德，那还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几个男生冲上去瞬间扭一团，一片混乱。

    少年的嗓音渐渐低下去，“没几下，孟主任就过来了……”

    别看陈昊平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可这孩子很聪明，思维清晰，逻辑完整，几句话就把架的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了。

    原意听完，只想当场爆粗口。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

    好家伙，她突然就成了三了！这真是她今年听到的最大的一个笑话。

    少年当着老师的面交代完，还不忘给自己哥们开脱：“孟主任，这件事是我太冲动了，跟李阳他们没关系。他们只是为了帮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要罚就罚我一个人。”

    “你倒挺讲义气！”孟繁臣朝少年投去凉凉的一眼，嗓音冷涔涔的，“放心，肯定第一个罚你。”

    陈昊：“……”

    男人扫了扫这几个耷拉着脑袋的学生，没好气道：“但凡动手的，一个都跑不了。”

    原意身为主角，简直哭笑不得。她活了三十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件。她一个语文老师都词穷了，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当下的感受。

    “那个，我能问问，你们为啥我是三啊？”

    她这个瓜主到这会儿了还云里雾里的，什么都没整明白呢！

    孟繁臣眼风扫过去，往实验班里拎出一个男生，“许镇，你来。”

    原意顺着孟繁臣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最左边站着一个瘦瘦的男生。他戴着眼镜，身量矮，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眼底一片乌青，明显被揍了好几下。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原意没想到这男生一只，居然也会跟人架。实验班的果然都是人才，谁都不能被低估。

    男生举了举手，弱弱地开口：“孟老师，我先申明我没有架，我是劝架的。”

    只不过他人太瘦，不仅没劝开，自己反而还挨了好几拳。然后一不心就被误会成架的人了。

    孟繁臣温声：“老师相信你，你就谣言怎么来的。”

    许镇伸手揉揉酸疼的眼圈，细声细气地：“我也是听别人传的，是原老师拿孟老师的保温杯喝水……孟老师您不是结婚了吗…大家就觉得这事儿太不正常了……男女授受不亲嘛……”

    原意：“…………”

    孟繁臣：“…………”

    原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上周五期中考试，她和孟繁臣一起监考。孟主任替她买了杯奶茶，装在保温杯拿给她。

    她在监考时确实喝了奶茶。当时没想那么多，更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端起杯子就喝了。

    原意在心里直呼牛逼！

    她万万没想到谣言居然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这些学生考试时不好好盯着卷子，盯着她干嘛呀？眼睛就这么尖？她喝个奶茶都会被他们看见。

    不止她，孟繁臣也深受震撼。没想到会闹这个乌龙。

    原意恶狠狠地瞪了孟主任一眼，用眼神无声警告他：“孟繁臣，你死定了！”

    孟繁臣：“……”

    孟主任觉得自己真心冤枉啊！

    他确实在暗戳戳找机会公开他和原意的关系。可他发誓他和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把奶茶放在保温杯里给原意，完全是怕她公然喝奶茶影响不好，拿保温杯掩人耳目。他压根儿就没存别的心思。

    没想到这群学生的眼睛居然这么尖。而且还这么会脑补。看到原意用他的保温杯，自然脑补他俩关系不正常，给原意扣上了“三”的帽子。

    所以啊，人还是别轻易撒谎。撒一个谎容易。可后续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一招不慎还会惹出大麻烦。就像他和原意这样。他现在可以是非常后悔。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纵容原意对外隐婚的。

    杨老师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在场的其他两个老师，原意和孟繁臣都是当事人。就她一个局外人。一时间她特尴尬，竟不知该不该继续待下去。

    孟主任上学期入职十九中。一直和女老师保持着安全距离。私底下也没听他和原老师有什么绯闻。杨老师觉得这事儿肯定是个误会。这俩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暗度陈仓的人。

    杨老师扭头对原意：“原老师，三人成虎，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原意哭笑，“我是真没想到这群孩子这么会脑补。”

    杨老师：“不管怎么，这几个孩子私底下非议老师就不对。”

    杨老师面色冷冽，教育自己班上的学生：“你们马上就成年了，早就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就人云亦云，非议老师，实在太不像话了！”

    事到如今，原意知道自己和孟繁臣隐婚的事儿肯定是瞒不住了。

    可她心里就是很不爽。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掉马。

    她暂时压制住一肚子火气，先应付好眼下这关。等回家再找孟繁臣算账。

    她歉意地朝杨老师笑了笑，“杨老师，真的很抱歉，没想到是因为我才让两个班的孩子架了。”

    杨老师：“原老师，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就行。”

    “确实应该解释清楚。”原意眼风一甩，眼神犀利，冷冰冰地砸下话，“来吧孟主任，您的主场！”

    孟繁臣：“……”

    孟主任觉得原意现在杀了他的心都有。要不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她都能原地咬死他。他真切地意识到，他今晚回去不跪搓衣板都消不了原老师的满腔怒火。

    孟主任心里苦啊！可他不能！

    年轻的男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气质卓然，让人不自觉就把视线投到他身上。

    只听见他沉缓出声，语调平和有力，“你们看到原老师用我的保温杯，这是事实。期中考试那天，她确实用了我的保温杯。保温杯里装的是奶茶，她在喝奶茶。”

    众人：“…………”

    此话一出，周遭鸦雀无声。众人如遭雷劈，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跟看怪物一样看着两位当事人。

    这……这就承认了？！

    不是吧，这也太劲爆了吧！！

    众人狠狠提起一口气，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的。

    这口气还没缓下来，这边孟繁臣又不紧不慢地掷下一颗惊雷，炸.翻全场，“你们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原老师是我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