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56）

    原意晚上还要带13班的晚自习。

    十九中学生十点二十放学。刚了下课铃, 她就接到了孟繁臣的电话。

    男人的嗓音格外平静，直接通知她：“麻溜出来，在校门口等你。”

    原意：“……”

    原意握住手机一愣，忙追问一句：“什么意思啊？”

    “接你下班的意思。”孟主任语气悠闲, 轻飘飘的。

    原意：“……”

    她当即“呵”了一声, 冷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以为这样, 我就会放过你了, 今天的事儿可没完呢！”

    孟繁臣狗腿道：“不敢指望原老师放过我, 等回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现在我只是单纯接媳妇儿下班, 别想太多。”

    有人上赶着来给她当免费车夫, 原意何乐而不为呢！

    她挂了电话，收拾好东西，拿上包包离开了办公室。

    跟上次一样, 孟繁臣照旧把车停在那棵老槐树下, 特意了双闪。

    宛丘这座城市最多的树种是桂花树，大街巷随处可见。可槐树却是少见。市区这一带也就十九中门口有几棵。

    五月，正值槐树花期。满树雪白, 成串晶莹。一阵风过, 花瓣着卷儿四处飘散。人置身其中, 仿若误入某个电影镜头。

    每年一到四五月，槐花盛开，就有不少爱美的女孩子过来拍照卡。有这几棵槐花树，随便拍拍都美翻了。

    原意背着包包慢腾腾地走到校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老槐树底下孟繁臣的车。

    银色车被暖橙的路灯照得透亮。车顶上还落了几片白色花瓣。

    他没坐在车里，而是慵懒地倚靠着车门，黑色衬衫融进昏黄古旧的灯火, 暗影重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随性和痞气。

    原意忍不住在心底吐槽：孟繁臣这家伙又开始到处散发他的魅力了！

    在一道道亮丽的蓝白色中，这一抹黑影格外吸睛。学生们想不注意到都难。

    “孟主任好！”

    “孟主任好！”

    一声声清脆的问好包拢在耳旁，异常清晰。

    年轻的男人面带微笑，逐一回应。

    再抬头的间隙就看见了原意。

    白色的蛋糕裙，层层叠叠的裙摆很像翻涌奔腾的海浪。也像树上的那一串串槐花。

    孟繁臣莫名觉得非常应景。

    他赫然一笑，砰的一声，利落关上了车门。迈开大长腿径直走到原意跟前，主动接过她手里的包，温声开口：“老婆，上班辛苦了！”

    原意：“……”

    原来孟主任是特地来学校接媳妇儿下班的。

    “哇……”时起彼伏的惊叹声瞬间掩盖掉了周围的其他声响，引得路人探头探脑。

    原意在十九中低调了三年多，一直努力藏着自己。这下好了，往日树立的形象一朝尽毁。

    陈昊和华瑶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到校门口，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他抓着华瑶的手臂，激动到语无伦次，“华瑶……华瑶，我……我磕到了，磕到了！！”

    果然还是真夫妻甜呐！

    华瑶看着校门口登对的一男一女，面露微笑，“原老师和孟主任配一脸呢！”

    陈昊嬉皮笑脸，“我觉得咱俩也挺配的！”

    华瑶：“……”

    华瑶直接赏给他一个大白眼。

    ——

    在学生们的无数惊叹声中，两人坐进了车里。

    孟主任此刻的心情可以是非常美腻，都有点飘飘然了。

    这光明正大的感觉就是爽呐！

    之前接媳妇儿下班。两人不得不畏畏缩缩，东躲西藏的，像是在偷晴。

    现在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媳妇儿下班了。爽爆了有木有！

    原来当众撒狗粮的感觉居然这么好，想撒一辈子！

    见这人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原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又双叒叕着了孟主任的道。

    她暴躁地系上安全带，冷冷清清地开口：“孟繁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着什么鬼主意，你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

    男人发动车子，平稳将车子倒出停车位，然后缓慢驶离十九中。

    待车子开稳以后，他才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原老师，你倒是我的什么鬼主意呀？”

    原意：“你哪里是来接我下班，你分明就是在昭告天下我是你老婆。”

    孟主任自然地接话：“你本来就是我老婆啊！”

    原意：“……”

    原意咬了咬后槽牙，没好气地问：“孟繁臣，我掉马你很得意吧？”

    “得意称不上。”他停顿一两秒，又欠扁地笑，“不过爽是挺爽的。”

    原意：“……”

    要不是他现在在开车，原意都能咬死他。

    见原意皱着一张脸，顶着一副“老娘很不爽，莫挨老娘”的表情，他见好就收。赶紧认怂，“老婆，我发誓在你掉马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动过任何心思，也没推波助澜过。”

    原意斜了他一眼，开始翻旧账，“那你要给我买那杯奶茶，还给我装保温杯里？”

    孟繁臣：“……”

    “我冤枉啊老婆！”孟繁臣直喊冤，“奶茶明明是你自己要喝的，装保温杯是怕你公然喝奶茶影响不好，我那是为你考虑呀！”

    “我不听我不听，反正都是你的错。”原老师捂上耳朵，拒绝沟通。

    孟繁臣：“……”

    “好了老婆，都是我的错。怪我不该给你买奶茶，也不该把奶茶给你装保温杯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嘛？”

    千万别试图跟女人讲道理，道歉就完了。

    原意双手抱臂，扭头看着窗外匆匆略过的街景，“你光动动嘴皮子就想让我原谅你，没门！”

    孟繁臣：“……”

    她必须回去好好教训他一顿再考虑原不原谅他。

    今天一下午她都在想该怎么收拾孟繁臣。还向闺蜜徐蔓取了经。徐蔓男人一顿就乖了。

    怎么？

    在床上架吗？

    那样吃亏的可是她，根本惩罚不到他。

    所以这个法子分分钟被她给pass掉了。

    她想了一下午都没想出好的方法。

    到家以后，她面对梳妆台卸妆，看见自己一抽屉的发夹，她突然灵光一现。

    有了！

    ——

    等孟繁臣洗完澡出来，原意就坏笑地开口：“孟主任，你刚不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嘛，你不会话不算话吧？”

    这人刚洗完澡，穿着宽松的浴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麦色硬实的腹肌，流线顺畅，毫无赘余。

    乌黑细密的短发刚洗过，一簇簇的，湿哒哒的，发梢处不断往下掉水。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分出眼神看向原意的方向，她就靠着梳妆台的桌子，双手往后随意地搭在桌沿，目光炯炯，一脸坏笑。

    两人认识三十年，他可太了解她了。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他都将她给看透了。光看她这样的眼神，他就知道她肚子里正憋着坏呢！

    不过既然要哄媳妇儿，那就必须拿出点诚意来。不然依到她唧唧歪歪的性子，最后受罪的还是他。

    孟主任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原则，坚定地认为即使是火坑，他现在也必须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他往床边坐下，沉声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原意就等着他这句话，她赶紧找来吹风机，突然殷切备至，“老公，我来帮你吹头发。”

    孟繁臣：“……”

    这姑娘连老公都喊出来了，突然之间又变得殷如此勤，孟主任感觉自己头皮隐隐发麻。意识到她可能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眼下正有一个大坑等着他跳。而他已经跳进去了，且根本爬不起来，只能认栽。

    “意，你想干嘛？”他的嗓音莫名有点抖。

    原意笑得焉坏焉坏的，“你怕什么呀！反正又不会吃了你。”

    孟繁臣：“……”

    原老师以最快的速度替孟主任吹干了头发。然后搬出了那一抽屉宝贝，笑着开口：“老公，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扮成女人肯定也很漂亮吧？”

    原意：“…………”

    孟繁臣看着原意那一抽屉花花绿绿，五花八门的发夹，觉得头疼欲裂。他全身都在拒绝，赶紧和媳妇儿商量：“老婆，咱还是换个惩罚方式吧？”

    不带这么玩的啊！

    他真的要跪了！

    “不行，就得这么惩罚你。”原意态度强硬，丝毫不容拒绝。

    孟繁臣：“……”

    原意举着她的粉底液和口红，循循善诱：“老公，我听咱妈，你两三岁的时候还抢过我的裙子穿。你穿上裙子，走到街上，别人都你是女孩，可漂亮了呢！你难道就不想看看你穿裙子的样子吗？”

    虽然这个形容不太好，可原意这副样子真的像极了童话故事里拿着毒苹果诱哄白雪公主的巫婆。

    只不过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巫婆。

    男人冷冰冰回答：“不想。”

    他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还想看自己穿裙子的样子？

    他又不是变态！

    原意的这件事孟繁臣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可不记得自己时候抢过原意的裙子穿。都是他家太后娘娘对外的。至于真实性，他觉得有待考究。

    “你不想，我想啊！”原意笑得特妖艳，一个劲儿给他洗脑：“我老公这么好看，穿上裙子肯定特别漂亮！”

    孟繁臣：“……”

    原意把孟繁臣摁在椅子上，开始对着镜子给他化妆。

    孟繁臣浑身不自在，挣扎着想要逃离。

    可被原意死死摁住，还厉声警告他：“你今天要是不让我玩开心了，咱俩这件事就没完。你别想我会原谅你。”

    孟繁臣：“……”

    孟繁臣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任由原意摆弄。

    他咬牙切齿地想，明早原意要是能下得来床，他就不姓孟。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谁怕谁啊！

    原老师凭借她高超的化妆技术，给孟繁臣化了个精致的美人妆。

    这家伙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上粉底，抹上口红，可太漂亮了，一点都不输那些京剧里的旦角。

    原意还找出了她压箱底的宝贝——一顶金色的长卷发，给孟繁臣戴上。

    随后又往假发上别上两只蝴发夹。

    她满意地直鼓掌，拿起手机对着他咔咔咔一顿拍。惊呼道：“老公，你快睁眼看看，你简直就是女装大佬！！”

    原意给他化妆时，孟繁臣全程没睁开过眼睛，他拒绝看镜子里一点一点女化的自己。一定惨不忍睹。他认为自己分分钟得疯。

    这下他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另外一张面孔，他觉得陌生又违和。

    他简直没眼看。

    他面无表情地：“玩够了吗？”

    “那不能够啊！”原意笑嘻嘻地朝他递过去一条香槟金的半袖连衣裙，“还差裙子没穿。”

    孟繁臣：“…………”

    这条连衣裙是去年在网上买的。可惜下单时点错了尺码，变成了XL。拿到快递后，试了一次，完全没发穿。可她又嫌麻烦，不愿意去退掉。随手就给丢衣柜里吃灰了。没想到它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妆化了，假发也戴了，孟主任不介意再多条裙子。

    他也不避讳，当着原意的面直接换上。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问：“是不是还要加双高跟鞋？”

    原意的一双眼睛眯成两条缝隙，“咱们孟主任挺有觉悟呀！”

    她故作惋惜，“可惜我的高跟鞋你都塞不进去。”

    虽然少了高跟鞋美中不足。可孟繁臣身材清瘦，个子又高，完美撑起了她那条XL的裙子。

    金发大眼，金色长裙，妥妥的大美女嘛！

    “老公，你可太美了，我要是个男人，分分钟娶你。”她感叹了半天，拿着手机一顿狂拍。

    孟主任翻了个大白眼。

    我谢谢您嘞！

    原意围着孟大美女欣赏了半天，嘴就没合拢过。

    孟繁臣抬了抬眼皮，嗓音发沉，“满意了吗？”

    她直点头，“满意。”

    “原谅我了吗？”

    “掉马的事儿一笔勾销，以后咱俩还是好兄弟。”原意豪气万丈。

    “既然你满意了，那就轮到我了。”男人忽的勾唇一笑。

    原意心一沉，头皮发麻，心中立刻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你想干嘛？”嗓音剧烈一抖，她连连往后退。

    孟繁臣往前大跨一步，眼疾手快擒住她手腕，将她往梳妆台带。摁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镜子前。

    他挑起她的一缕长发，细长的手指缠了两圈，玩味一笑，“老婆，我喜欢你戴那只排骨发夹。”

    原意：“……”

    原意条件反射地低头，赫然瞧见抽屉里装着一枚排骨发夹，就混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发夹，尤其醒目。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枚发夹了，她一度以为它丢了。没想到搁这角落里猫着呢！

    她仔细想了想，这才记起她曾经是想把这枚丢进垃圾桶的。甚至都付诸实际了。后面心思微妙地转了转，她又从垃圾桶里给捡了回来。最后随手丢进了梳妆台抽屉。

    现在想起，她真是悔不当初啊！她当时就不该犹豫的。她就应该果断地把它丢进垃圾桶。留着它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老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孟繁臣这厮是蓄谋已久。

    男人温热的嗓音飘在耳旁，充满了危险，“你是自己戴呢？还是我替你戴？”

    原意：“……”

    原意一个哆嗦，瞬间秒怂，“我……自己来。”

    她颤颤巍巍地把发夹别在刘海上。

    孟繁臣透过镜子，看到她脑门上别了块排骨。这才满意地笑了。

    他扭头亲了亲女人圆润巧的耳垂，“老实交代，我刚回宛丘那天，你是不是故意戴这块排骨的？顶着一块肉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是在存心勾引我？”

    原意：“…………”

    这特么哪跟哪儿啊！她窦娥还冤呐！

    她当时可根本没那心思，洗完澡出来顺手就戴了。

    “孟繁臣……你别胡八道……”

    男人直接把原意从椅子上抱起来，丢在床上，“老婆，咱们现在开始炖.肉。”

    原意：“…………”

    “孟繁臣……你是不是……玩不起……唔……你话……唔……不算数……”

    余下的话全部淹没在男人炙热滚烫的吻里。

    一晚上原意不知道自己哭了几次，嗓子都喊哑了。也不知道求了他几次，可都没能让他收手。这人好像磕了药，疯狂到了极致。

    原意知道这人在报复她，报复她今晚让他化妆穿裙子。

    哼，睚眦必报的臭男人！

    原意由最初的破口大骂，变得呜呜咽咽，抽抽搭搭，渐渐就没声了。

    最终体力不支，昏昏睡去。

    孟繁臣坐在床沿，静静地注视着女人安详的睡颜，眼神如水般温柔。

    原意的脸上绯红还未散去，白里透红。刘海汗湿，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那枚排骨发夹无比牢固地别在她刘海上。只不过移动了位置，跑到了太阳穴旁。塑料外皮上还沾了几滴晶莹的汗珠。

    他哑然失笑，伸手替原意拨开汗湿的刘海。又取下发夹。

    他捏在手里，借助暖白的床头灯量着它。

    思绪不由自主地往回跑了跑。

    去年八月底，孟繁臣结束清江县的支教工作，回到宛丘。第一天晚上，原意就往自己脑门上别了这块排骨。

    她应该根本就没有勾引他的意思。可他看到这块排骨时，心就乱了。

    那晚，这块排骨就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抱着原意，心里想的是，不论结果如何，他总得再搏一把。这是他回宛丘的初衷。

    看似义无反顾，放手一搏。可内里却是虚的。他不知道这场持久战要多久。更不确定自己最后会不会成功。

    所幸，岁月终不负他。他想要的，老天爷都如数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