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最新] 茶(61) 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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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61)

    “我很后悔错过了我的初恋女友。”

    广播里祁俨的声音明明听上去很平静, 话音里却流露出无数怅然。更饱含一种经年累月,历久弥新的遗憾和悔恨。

    只这一句,便让无数听众为之兴奋。

    堂堂华严老总竟在全国观众面前谈及自己的初恋女友。这是什么劲爆消息啊?

    众人搬好板凳,竖起双耳, 坐等听故事。

    可原意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眼皮子猛地一跳, 头皮一紧, 心弦瞬间绷成一张弓。

    初恋女友?那岂不是就是她嘛!

    草, 都分手这么多年了, 祁俨这家伙还提她这个前女友干嘛呀?而且还是当着全国听众的面, 这是想做什么?公然搞事吗?

    她下意识就看向主驾上的人, 一颗心紧紧提着。

    孟繁臣倒是气定神闲, 神色自若,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要不是她了解他的为人,她差点就要被他的表象所蒙蔽了。这人的情绪一贯藏得深, 内心越是波涛汹涌, 面上就越是表现得平静。他的真实情绪很少轻易外泄。他如果有心骗过别人,对方根本就无法察觉到。

    情敌都公然搞事了。她可不信他还坐得住。内心指不定澎湃成什么样了。不准早就将祁俨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神经病!”原意恶狠狠地唾骂一声,赶紧伸手探向开关, 想要去关掉广播。

    谁知孟繁臣一手扶稳方向盘, 腾出另外一只手, 眼疾手快地摁住原意的手背,及时拦住她,“再听听。”

    原意:“……”

    他倒是很想听听祁俨这厮能出什么内容来。

    为了自己的安危,原意连忙:“还是别听了,谁知道这家伙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给自己添堵干嘛呀!”

    这人专注地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侧颜精致好看。不紧不慢地:“我想听听他对我媳妇儿到底还有什么非分之想。”

    原意:“……”

    原意拗不过他,只能把手给缩了回去,条件反射地抠了抠手机后盖。指尖感受到一点明显的凹凸感。来自她的手机壳,上头一大片不规则的纹理。

    她心想:这可是你要听的,到时候吃醋了可怨不得我!

    可转念一想,这人一旦吃醋了肯定会暗搓搓跟她较劲儿,找她麻烦,甚至会在床.笫之间狠狠地报复她。届时受苦受难的可就是她了。

    到底还是她一个人扛起了所有。

    想到这里,她再次劝孟繁臣:“老公,还是别听了吧,我怕你受不了。”

    孟繁臣的表情纹丝不变,嗓音沉沉,“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这下再也劝不住了。原意唯有暗暗在心里祈祷,只求祁俨这家伙别口无遮拦,一堆过分的话出来。

    祁总自爆,瞬间带动了现场气氛,主持人立即接话:“全国的听众朋友跟我,他们想听祁总的故事。”

    祁俨的嗓音仍旧低沉和缓,“我高一下学期认识了我的初恋女友。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漂亮、活泼、可爱、善良、勇敢,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我们从高中开始,大学,再到毕业工作,一直谈了整整七年。她陪着我一手创立了华严。我们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停顿数秒,话锋一转,“可惜最终还是错过了。”

    从高中开始,一段长达七年的感情,一个女孩陪伴男孩一起拼,一起成长,一起进步。本该从校服到婚纱,水到渠成,修成正果。却最终分道扬镳,遗憾错过。男孩这么多年依然对女孩念念不忘。

    这妥妥的BE校园文呀!

    多让人意难平呀!

    如果原意不是当事人,她差点都要被这个故事感动得落泪了。

    然而现在,她只是无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她凝神仔细听。现在不止孟繁臣想听了。她也想听听这个故事的最终版本。出自祁俨之口的最终版本。

    主持人声线轻柔动听,遗憾道:“一段七年的感情没能修成正果确实让人觉得意难平。明明都快结婚了,你们怎么就分手了呢?”

    “分手主要在我。那时我母亲病重,胃癌晚期,已经不剩多少日子了。加之公司遭遇财务危机,一连被毙了好几个项目,岌岌可危。双重重压,我苦不堪言,几乎无力喘息。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失眠,感觉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希望。我甚至觉得自己完了,再也没法走出泥潭了。我认为自己没法和她一起走进婚姻殿堂,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我不想拖累她。于是就和她分了手。”祁俨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很低,语速也放得很慢很慢,逐字逐句,娓娓道来。

    像是在诉别人的故事。可到最后他却哽咽了。

    一个为了不拖累女友,甘愿忍痛分手,自己扛下所有困难的好男人。众人怎能不为之动容?

    主持人扬声再问:“那她知道这些吗?”

    祁俨清了清嗓子回答:“她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

    主持人:“祁总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当时知道真相的话,她也许并不会退缩,反而会陪着你一起面对。”

    祁俨语气肯定,“不用怀疑,她绝对会陪着我一起面对的。可我不希望她为了我吃苦。她自家境优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来没吃过苦。她不该陪着我过当时那种暗无天日,糟糕透了的日子……”

    接下去的那些话原意再也听不进去了。

    她呆呆地坐在副驾上,眼底掠过几丝茫然。

    胃癌,居然又是胃癌。她这几天是捅了胃癌的窝了吗?

    怎么祁俨的母亲也得过胃癌?

    胃癌晚期,那他母亲现在应该早就不在了。

    祁俨口中的这些原意压根儿就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甚至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听过。一时间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无比陌生。她像是听了一个别人的故事,丝毫没法共情。

    当年华严遭遇财务危机这件事原意是知晓的。她就是华严的股东之一,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内幕。祁俨心大,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华严做大做强,在业内争得一席之地。当时他拍板投资了好几个S级的影视项目,都是大制作,从导演编剧,到男主女主,台前幕后都是顶级团队,公司砸了很大一笔资金进去。

    原意是求稳的人。她觉得那几个项目投资太大,着实冒险,不能一起投。要投也只能投最有潜力,最能回本的那个。而且公司其他高层也都持反对意见。可惜祁俨不听劝。他就跟了鸡血似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非投不可。为此两人还吵过好几次架,闹得特别凶。

    最后项目失败,公司的资金链断裂,岌岌可危。众人一度以为公司要破产了。

    在最后关头,祁俨拿到了明岑银行的贷款。公司这才转危为安。这是原意和祁俨分手半年后才发生的事情。

    至于祁俨他母亲病重,胃癌晚期。这件事原意是闻所未闻的。祁俨根本没跟她提过。身边的朋友同事也没人向她透露过消息。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祁俨那段时间总是很累,黑眼圈很重,脸色沉郁,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疲惫,好像每晚都没睡好。而且总是见不到人。

    她一直以为他是焦心公司的资金问题,在四处拖关系,找银行贷款。她也没有多想。

    那会儿忙着救公司,她也没怎么顾得上祁俨,整天都在外面跑。

    而且为了那几个项目,两人吵了好几次,越吵越凶。后面直接冷战了好久。即使见面也不上几句话。他母亲的事情她当真是毫不知情。

    时隔多年,从祁俨口中听,原意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当年百思不得其解,问了祁俨无数遍都问不出来的真相,在多年以后的今天被她知晓了。而且还是出自祁俨之口。

    可是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晚了。她早已嫁给了孟繁臣,并且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丈夫。这些所谓的真相于她而言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她不会在乎,也不会深究。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何况这也改变不了祁俨在和她分手后身边莺莺燕燕不断,玩弄无辜女孩感情的事实。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渣男,这点毋庸置疑。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明知她早已有了好的归宿,祁俨还选择在全面听众面前提起这些陈年往事,是趁机洗白自己?还是另有目的?

    这让原意不得不深思。

    “祁俨到底想干嘛?”原意眉头紧锁,咬牙切齿。

    孟繁臣嗓音沉静,“自我感动罢了。”

    手下败将,垂死挣扎,不足为惧。

    “原意,你我都很清楚,祁俨根本没那么爱你。如果他真的爱你,你们分手的这几年他身边不可能有那么多女人。但凡他想挽回你,他都有无数次机会。”

    孟繁臣这话得一点没错。祁俨只是自以为很爱她,其实压根儿就没那么爱他。他最爱的永远都是他自己。这个男人自私又怯弱。了这么多无非是在自我感动。

    原意怒骂:“都分手好几年了,他居然还要这么恶心我。”

    孟繁臣倒是格外气定神闲,“我应该感谢他这么为你着想,不然咱俩也做不了夫妻。”

    原意:“……”

    “你竟然不生气?”原意深觉不可思议。

    孟繁臣轻飘飘反问一句:“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原意:“……”

    好吧,是她想多了!她还以为这人会吃醋来着。

    眼看着十九中就要到了。

    原意瞅了一眼映在光里显眼的校门,眯了眯眼,“如果你是祁俨你会怎么做?如果你当时处在他那个位置。”

    孟繁臣踩下刹车减速,温柔的目光聚焦在原意脸上,嗓音徐徐,“只有懦弱无能的男人才会放弃自己喜欢的女人。我死都不会放开你的手。有苦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爱人之间该有的样子。”

    原意听完唇边笑意如花般绽放,美丽动人。

    躲过渣男,老天爷果然把最好的那个留给了她。

    ***

    两人不知道的是,祁俨为他这个看似深情的故事付出了代价。

    差不多同一时间,祁俨录完节目,从电台离开。

    他乘电梯下到底下停车场。还没来得及坐进车里,他就被人整个用麻袋套住,四.五个人轮.番.上.阵,将他一顿暴揍。

    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痛得蜷缩成一团。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不远处的监控盲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口罩、墨镜,全副武装,包裹严实。任凭熟人都很难将她认出。

    她举着手机卡擦卡擦狂拍不止。

    拍完,她浏览了一遍相册,摁灭屏幕。将手机揣入包包。

    她冲事故中心的几个男人挥了挥手,压低声音:“行了师兄,揍一顿得了,别出人命了。”

    那几个男人最后又往地上的麻袋狠狠踹了好几脚才解气,唾弃道:“敢招惹我师妹,活腻歪了吧你!”

    ***

    老父亲在医院住了五天才出院。

    医生三令五申不能再喝酒。而老父亲自己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戒酒,以后绝对滴酒不沾。

    对于他的话,原意是不太信的。她还是更信得过自己。

    她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把所有老父亲可能会藏酒的地方都给翻了一遍。然后清空了家里所有的酒,不论红的白的,甚至连连含有酒精的气泡水都不允许出现。

    和父亲所有的朋友都了招呼,不要约他出门喝酒。她公公那里她更是苦口婆心了一大堆。所有人都保证坚决不会再约父亲出门喝酒。

    为了防止父亲自己偷偷出门买酒喝,原意将父亲的微信、支付宝、银.行.卡都绑定了她的,任何一次消费她手机上都能收到。彻底断了父亲的后路。

    孟繁臣都觉得她太狠了。原意却不以为意,“对付不听话的老人就该这么办。”

    而事实上她多此一举了。老父亲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定戒酒了。他出院以后真就滴酒未沾。

    ***

    江美惠女士知道劝不动原意,渐渐也就放弃了。而孟繁臣的父母尊重两口的意愿也不再催了。

    生孩子这个议题真正在两边长辈心中被永久搁置了。

    少了长辈的催生,两口的日子过得舒心又惬意。

    时间像是被加了倍速,宛丘一下子就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月份。

    八月,烈日炎炎似火烧。连续一周都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人都快被融化了。

    十九中的高一新生如往年一样正在参加苦逼的军训。

    傍晚时分,落日熔金。周围的建筑群蒙上大片橙红,斑斓生辉。

    新学期开学在即,原意被抓到学校开会。开了一下午,林校长在台上讲得口干舌燥,底下的教师则听得头昏脑涨,个个一脸菜色。

    好容易挨到傍晚,原意从会议室出来,感觉自己头重脚轻,飘飘欲仙。

    这么热的天开会,即使有冷气,扛了一下午,她还是有些受不住,整个人疲软得厉害。

    同样是开会,孟繁臣这厮却没受到任何影响,始终神采奕奕。

    结束后夫妻俩一起下班。

    江女士在微信里催好几遍了,催两口回老宅吃饭。

    原意坐在副驾上拿着手机给老母亲回语音:“妈,我这边结束了,现在和繁臣回老宅。”

    江女士那边秒回,“让繁臣开车慢点,我给他炖了他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原意:“……”

    孟繁臣:“……”

    自原意的那只排骨发夹发挥了它不该发挥的作用,两人就无法直视排骨这道菜了。不管是红烧还是清炖,他俩都难以下咽。偏偏江女士心疼女婿,回回到老宅吃饭,桌上总有这道菜。

    孟繁臣头皮发麻,表情多少有些痛苦。

    原意努力憋着笑,公然调侃他:“孟主任今晚一定要多吃点,来自丈母娘沉甸甸的爱。”

    孟繁臣:“……”

    他皮笑肉不笑,“原老师也该多吃点,好好补补,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原意:“……”

    哼!

    她偏头扯了下嘴角,死她都不吃。

    粉车缓缓开出停车场。

    原意透过车窗远远看到了乌泱泱一大片迷彩服,正从操场方向一窝蜂地往校门口涌现,格外扎眼。

    就在刚刚,高一新生为期一周的军训正式结束了。

    原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上头的日期,2022年8月24日,星期三。

    她冷不丁地想起去年的今天,她带高一(13)班军训,也是在这一天结束的。

    在同一天,孟繁臣结束了三年支教生涯,从梵于回到了宛丘,并且入职了十九中。

    一转眼,一年就过去了。

    一年以前,原意和孟繁臣还是塑料夫妻,床上和谐,感情层面却寡淡如水,接近于无。两个幼稚鬼成天较劲儿,谁都不服输。

    一年以后,她和孟繁臣却成为了真正的夫妻,不论是身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他们都无比契合。他们相爱,并且信任彼此,共度余生。

    在去年的今天,原意根本就想不到她和孟繁臣之间会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所谓人生,所谓命运,那就是谁都无法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原意望着车外的彤彤落日,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身侧的人自然接话:“是啊,我都认识你三十年了。”

    原意:“……”

    他们从一出生便被月老牵了红线,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是彼此最熟悉的人。虽然也曾蹉跎错过了好几年。但所幸结局是好的。而立之年,他们真正拥有了对方。

    一年四季,一屋二人,一日三餐,人间七事,共写一本婚姻童话。

    愿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