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才 阿嚏,谁在想我?
华纳给江茶租的屋子里家具一应俱全, 江茶只需要回来拿些衣服和贴身物品就能直接拎包入住。
KIKI站在门外,准备帮她一起收拾,到了卧室才发现根本不需要。
江茶的衣柜是空的, 横杠上只有几个空荡荡的衣架,顺下来就是行李箱。
行李箱被展开放在最底层, 衣服都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江茶把和奶奶的合照放进去, 仿佛合上箱子, 随时都能走人。
这是江茶从养成的习惯。
时候她辗转在一个又一个亲戚家, 过不了多久, 他们就会发出或不耐烦或遗憾的声音, 告诉江茶——“抱歉,我们没法再继续抚养你了。”
于是江茶的行李箱总是展开的, 不需要占用衣柜的领地,反正她也从不能久留, 拎上箱子就走,对大家都方便。
这个习惯直到遇见奶奶才停止。
那夜江月兰把她行李箱中的衣服拿出来, 一件一件地挂进了衣柜里。她看着空空如也的行李箱, 有些陌生,有些恍惚,过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原来, 她也有了归处。
可奶奶去世了, 她再次失去了归处, 也没有了来处。于是她的行李箱又被塞满,没有根的人可以随时去任何地方,没有留恋。
KIKI看着江茶扣上密码锁,拎着箱子走到自己跟前, 喉头涌上一阵涩意,她眨了眨发酸的眼睛,从她的手里接过箱子。
“茶茶姐,以后咱两就能住一块啦,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再也不怕了!”
江茶一怔,随后才露出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拉下电闸,走出房门的最后一眼,江茶看向被紧锁的那间屋子,在心里和一屋子的快递偷偷告别。
“再见。”还有两个字,她在心里也没敢出口。
远在剧组的迟燃在当晚莫名其妙接连了好几个喷嚏。
“奇怪,谁在想我?”
太子爷吸了吸鼻子,某个人的脸浮现一秒就被否决,甩干净脑子里的奇思妙想,重新投入到拍摄中。
***
宁真是个有远见的商人,并不急于让江茶偿还公司提前为她花费的六位数,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让江茶这件商品的利润达到最大化。
诚然,江茶有天赋,有灵气,但她毕竟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继续这样让她没有技巧地消耗自己,再有灵气的演员也会有枯竭的一天。
江茶必须开始接受正规的学习了。
宋魏谭,演艺协会副会长,国宝级演员,早年在文工团当话剧团长,上了年纪后在中戏兼任了客座教授,平时只要是有他的讲座都是人满为患,一票难求。
这种级别的老师,江茶做梦都不敢奢求能和他见一面,如今居然成了自己的老师,江茶怎么都想不到宁真是使了什么办法,才能请来这尊大佛。
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佛自然也有属于大佛的脾气,宋魏谭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老头。
上课的第一天,宋魏谭没有教江茶任何东西,反而是一见面就让她先练套舞剑给他看。
虽然在《江湖》和《刺杀》中都拍过戏,但那些是有武术指导在的情况下完成的,武指设计动作后,演员照葫芦画瓢,画的能有三分像,基本就是不错的戏了,即便是大荧幕,对非专业的武演员要求也不过最多苛求个五六分。
但舞剑不同,这是一种观赏性极高的艺术表演,动作、身形、表情都需要严丝合缝的匹配,同时又不能确实表演的观赏性。动作的相像远远不够,这是实实考验真本领的东西。
江茶没有把握,但必须硬着头皮上。
脑海里唯一和舞剑沾边的是在《刺杀》剧组休息时,KIKI曾在她旁边看过的一场迟燃的表演。
那时手机里传出的男声清迈慵懒,自带蛊惑人心的力量,但并不缺乏刚硬气概,节奏明快又清爽,江茶被吸引站过去看了几个片段。
那是迟燃刚出道那年的初舞台,纯正国风的舞美,身处虚拟的竹林背景里,少年的脊背也如同松竹挺直,他手持一把并无特殊的普通木剑,站如不动松风。
紧接着,流淌的前奏和灯光一起切进来,少年面如朗竹,身也如朗竹,板起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眼底的浪荡一扫而尽,变成少年人独有的踌躇满志。
迟燃利落摆出了一个起手式,随着音乐的跌宕一起舞动起来,身形流畅,起落有力,手中的木剑也被他使得声如劈风,剑风所到之处,似乎有一种所向披靡的锋锐就要突破屏幕。
这是独属于少年的锐气,一如迟燃往后蹿红的速度,锐不可当。
江茶睁眼,握住宋魏谭递来的软剑,脑子里迟燃移动的身影缓缓浮现,她循着记忆模仿起他的动作。
一个标准的起手式摆了出来。
宋魏谭眼中一亮。
江茶绷紧神经,竭力想要还原出迟燃的动作,但道具桃木剑与真正舞剑所用的软剑截然不同,光是力量就几乎要坠穿江茶的手腕,每一次挥舞时,软剑的回弹力又会反弹给江茶,她好几次都被自己出去的招式甩到,到了最后几乎要握不住剑。
如果迟燃的表演是一剑霜寒十四州,那她就是被一把重剑带动着跳大神的可笑神棍。
最终,软剑“锵”的一声撞上墙壁,顺着剑身传过来,力道一下子震麻了江茶的虎口,她声地叫了一声,软剑已经咣当落地。
宋魏谭俯身捡起了它,起手式时那抹赞许的目光早已荡然无存。
江茶迅速鞠躬道歉:“对不起!”
头发花白的老人满脸沟壑,眼神却如婴儿般清明没有杂质,宋魏谭拎着剑站在一米外冷淡地盯着江茶,眼角和唇边的纹路清晰可见。
“你刚才是在模仿谁?”宋魏谭忽然问。
江茶一惊,没有想到老师眼睛这么毒,只能硬着头皮诚实道:“一个朋友的舞台表演。”
“拿给我看看。”
江茶在iPad上调出迟燃的舞台视频,宋魏谭看的无比专注。
屏幕里男人起转承合,流畅如风,再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江茶的脸上都开始火辣辣地臊起来。
视频播放完很久,宋魏谭才缓慢地转过身来,凌厉的目光把江茶仔细量了一遍,最终青紫的薄唇一启,下了判语:“照猫画虎。”
江茶嗫嚅:“对不起,老师。”
“宁真那丫头送你来干什么的?”
“学表演。”
“我刚才让你干了什么?”
“舞剑。”
“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江茶咬唇,“舞剑……也是一种表演形式?”
宋魏谭嘲讽地笑了一声,冷哼道:“鼠目寸光。”
宁真向他推荐江茶的时候,宋魏谭看了她的表演,他承认江茶是个天赋极高的演员,但在演艺圈,拥有天赋的人太多,被天赋所阻毁于一旦的人更多。
这样年轻的灵魂,这样幸运的恩赐,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潜意识里生出的优越。对普通人来,上限为天赋所阻;对于江茶这种天才来,优越为一生大敌。
只有彻底消灭优越感,才能突破上限。
宋魏谭这一辈子只教聪明人,榆木疙瘩不配得到他的指教。
他紧盯着江茶的表情,女生五官柔静恬淡,被他毫不留情的批判之后,眉目间已经笼罩了一丝阴霾。
她垂下头,开始盯着脚尖。
宋魏谭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几乎是失望的,看来江茶不过是个一味乖巧不懂变通的庸才罢了。
他抬起手,已经准备哄她出门了,却忽然看见江茶动了一下。
她仍旧垂着头,身侧的手却比划了起来,紧接着脚步也开始挪动,动作比起刚才进步了许多,几乎已经达到了标准的程度。
所以她刚才是在思考?
江茶猛然抬起头,“老师,我可以再看一遍视频吗?拿着这把剑一起。”
宋魏谭点头,把剑交给她,无声地退到一边坐下,想看这姑娘究竟要做什么。
江茶无比认真地盯着屏幕中男人的身形,用力记住每一个动作,她在眼睛里记住这些动作的形态,又在脑中将它们忘记,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个大的框架。
抬腿,提肩、沉肘……不是只专注于形态的优美和节奏的卡合,而是一种自内向外的连贯。
视频在一遍又一遍重播,江茶逐渐抬起了手中的剑,举手、投足、旋转、回防……
宋魏谭喝茶的手顿住,眼神被缓慢动作的江茶吸引,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即便她的动作还是青涩,抬剑时甚至还有些颤抖,但那摆动的剑尖却蕴藏了和半时前截然不同的东西。
剑意,技巧。
原本,这把剑在江茶的手中就像一杆费力的大炮,两相撕扯,生拉硬拽,即便她握着它,他两也像是被强行凑到一起的。
而现在,她像是慢慢和剑融合到了一起,借力力,合二为一,真正活了起来。
江茶一剑舞毕,汗水已经湿后背,她把额头垂落的头发挽到耳侧,恭敬地朝宋魏谭鞠了一躬,“老师。”
宋魏谭盯着她,“你找到答案了吗?”
“找到了。”
江茶抬剑,猝然如风向前伸出去,又顺着力量滑落的弧度带动自己的身子轻巧转了个身,大臂接连臂,臂带动腕骨,腕骨轻扬,轻松将软剑舞动起来。
汗湿的眼睛在发亮,“是融合。技巧与顺势的融合,不生搬硬套,不照猫画虎,而是顺势,将势与技融合在一起,这就是表演与舞剑的共同之处。”
江茶在湿透的热汗里心潮澎湃,她终于明白《等爱》面试时那股阻塞的无力感从何而来,她从未从心底里发掘自己与林语的同等“势”;并且这么多年,她在无形中倚仗着所谓天赋,毫不节制地消耗着自己的情感力,对于技巧,她一窍不通。
她无法否认,因为拥有天赋,她对刻板的技巧练习存在偏见。
但如今,有人一语点醒了她。
江茶捏着手,紧张地看着对面的人。
宋魏谭锐利的眼神盯着她,忽然笑了出来。
他伸出手:“江茶,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