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东林之乱(十) 自恃强者的人就可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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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魇鬼是在十天前来到东林镇的。

    从它的记忆来看,同行的还有另外两只魇鬼,两大一,是一家三口。魇鬼这种精怪,不会长时间在一个地方久留,它们一家也是如此。过了第二日的夜晚之后,第三日清它们便算往下一个城镇而去。

    然而这一日,魇鬼却没有出现。魇鬼以人的梦境为食,两只大的果腹之后在镇外山林里等着会合,一直等到太阳东升都没等到的。它们留了一只继续在山林中等,另一只翻遍了东林镇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它;它们呼唤它,也始终都没有得到回音。于是,它们才试图从镇民们的记忆里提取有用的线索,只是想要找到魇鬼而已。

    魇鬼失踪的那天晚上,店二是被它相中的人。然而他们开客栈的,晚上守夜是常事,魇鬼等了半宿都没有等到他去睡觉,便算去找下一个人的梦了。偏也就是在那时,镇郊道观的老道士从外地归来,迎面便撞见了从客栈大门飘出来的魇鬼。他懂一些降妖之术,也在异物志上看到过有关魇鬼的记录,知道魇鬼有精神力控制的能力。于是他把魇鬼抓走了。

    老道抓住魇鬼的时候,魇鬼是发出了一声求救的叫声。店二开门倒洗脚水,听到这声轻微的响动往前头看了一眼,正好见到老道士将收妖袋收口。他还热情地向对方了招呼:“道长,可又是去外地收妖了?”

    老道士将收妖袋口系好了挂上腰带,微笑着应了店二的话,随即便往道观的方向而去。

    魇鬼原不知道这回事,也是昨夜在店二的记忆中得到这一讯息,才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想要去救魇鬼。父母之爱子,无论是哪一种生灵都是一样的。哪怕昨晚其中一只魇鬼因此丧了命,剩下的这一只也没有为了自保而放弃。只是在找到这个道观,看到抓走魇鬼的这个老道身上带满的符咒和法器,看到他在用处子血修炼邪功的时候,它知道仅凭它自己是做不到的。

    所以它去找了离暮雪。耗尽灵力布下了那一个大幻境,只是想要单独引离暮雪一个人来道观。它也是在赌,赌离暮雪看到这些道士在做的没人性的事后不会置之不理。而在看清离暮雪跟火鸦王生死相搏之后,它只知道这群修道者中如果有一人能帮它救出魇鬼,那只能是她。

    “你就不怕我当即取了你的命?”离暮雪嗤了一声。

    记忆影像的光逐渐暗淡下去,魇鬼的身影变得越加透明,仿佛已到油尽灯枯的境地。它看着离暮雪在这话时眼中带着的一抹讽笑,默默地错开了眼望向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些少女。

    如果没有人救她们,这群女孩子不知道还能撑几天。哪怕是精怪,天生地养,也多少会带着一些对弱者的悲悯。

    离暮雪看着它的表现,眸中嘲讽越盛。连这精怪都知道何为正道,身而为人却做出了泯灭人性的事情,可真是笑话。

    她没再跟魇鬼多什么,提了剑朝那被绑在柱子上的少女走过去。

    对方腕上的伤口应该是被精确计量过的,要割多深,用多久可以接多少血,都在他们的掌握之内。此时坛中血量已近半,少女伤口上的血流速度也已经慢下来了。离暮雪将她上下一量,眉心动了动,抬手封住了她几处穴道,又将她下巴一抬颚骨一捏,塞了一颗药丸进她嘴里。指风切断绳索,然后她将昏迷不醒的女孩子放下,让对方靠在了墙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直起身,望向暗道的出口,看着粉尘在叆叇的光线下浮浮沉沉。

    人命如草芥,弱者的生命能这么轻易地被强者剥削,跟这些无所依附的尘埃有什么区别?然而即便如此,自恃强者的人就可以无所顾忌地践踏弱者的生命了吗?就可以随意剥夺他人活下去的权力了吗?就可以罔顾人道,把自己的贪婪和私欲凌驾于人性之上了吗?

    离暮雪凉薄地牵了下嘴角。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种人,就也活该被更强的人踩在脚下。

    “你可还有能力自保?”她问魇鬼道。

    魇鬼愣了一下,在触及离暮雪眼底嗜血的寒光后,它便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它点了点头。

    离暮雪将碧雪剑抽出鞘,冷道:“那便躲远一点。”

    话音落,她一剑劈开了暗道的入口。

    “轰——!”

    强大的剑气从地底下冲天而起,从废弃的屋子中央贯穿后院,激起一路飞沙走石,直到轰然撞破围墙,将整座院落都切成了两半。原本只容一人进出的密道的入口被这一记炸成了一个巨大的洞,原先在屋子里堆着的杂物混着瓦砾和石块从洞口砸落下来,却又被飞身而出的离暮雪几掌轰了出去,直接跟着整个被掀掉的屋顶砸在了后院的地上,发出了地震一般的剧烈响动。

    巨大的动静响彻东林镇。树林中乌鸦惊恐地扑棱而起,嘎嘎地叫着,将冰冷的月光也寸寸碾碎。

    “什么人!”

    道观里的道士们听闻后院这么大的异动,纷纷拿着武器从前殿赶了过来,将一身雪衣剑锋出鞘的闹事者围在了中间,满脸恐惧地将武器对准了她,却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

    他们只盯着她整个人被月色笼罩,盯着她如同看待尸体一般的目光,盯着她手中的剑刃划过寒芒,听到她开口出了一个字:“滚。”

    “上!”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道士们一齐向她攻了过去。

    看着这群上赶着找死的人,离暮雪手腕一翻,碧雪剑在她掌中旋转几圈,剑气冲开了地上尘土。她飞身往上而起,一脚踏在他们合围的兵器之上,周身灵力直接将他们弹开了一丈远。甚至都不需要她出招,伴随着这群道士狠摔在地上的阵阵痛呼,所有的兵器都哐啷啷掉落,胜负已定。

    离暮雪立在了围墙之上,看着这群捂着心口的道士们就像是在看待蝼蚁。

    她能以一人之力迎战化境期火鸦,更何况这群空有武力的普通道士?

    夜风吹过来,她只身立于高处,雪一般的衣袂飘扬,月光之下,宛若神祇。冰冷的怒气像是在心头引了一束火,她垂目看着底下哀嚎不已的道士,看着那被毁掉的屋子中央曝露出来的地牢一角,眉心逐渐显出了一抹红色的痕迹,如同一道火光,令她的模样透露出了两分妖冶。

    身后已有玹瑛城众人闻声赶来。

    那个抓走魇鬼的老道想必是被吓到了,没再算应敌,从前殿里跑出来后直接就往外逃去,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炼丹的炉。魇鬼一直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它注意到了老道士,尖叫了一声就向他扑了过去。

    离暮雪看着那老道跑向道观大门,眼见着就要跑出去。她眼神一变,猛地甩手一挥,一面火墙就从地上冲了起来,擦着老道的脚尖轰地烧在了他的跟前。

    老道士躲避不及,脸上当即被火焰灼伤,起了一脸的燎泡。他先是一愣,直到伸手往脸上一碰,才凄厉地惨叫了起来:“啊——!”

    本被他抱在怀里的丹炉掉在了地上,往一旁滚开了一段距离。盖子哐当开,从里面滚出一个鲜红的肉球来。

    肉球仿佛格外不禁摔,落地之后就跟滩烂泥一样在地上淌开了一片。然而在魇鬼冲向老道想要去夺他腰间的收妖袋时,它却忽然就又聚拢起来,唧唧怪叫了两声,一下朝魇鬼弹了过去。

    魇鬼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身影都已经接近透明。它一心只奔着老道士的收妖袋而去,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这个邪物。等到它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东西已经弹到了它身上。

    只见它被肉球黏上的那一瞬间,自被黏上的那一处起,浑身就开始被一层肉糜一样恶心的东西覆盖。肉糜上面青紫的血管在此刻偾起,一下一下汩汩地涌动着,似乎是在吸收魇鬼的灵力。唧唧的嘈杂的怪叫声越加透露出了几丝兴奋,哪怕它只是那副令人反胃的不起眼模样,都能让人感受到它的贪婪。

    以魇鬼目前的实力,哪里还能敌得过这个被无数少女血炼化出来的邪物?只听得它在之后骤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哀鸣,像是在经受难捱的痛苦。

    离暮雪不由眼底一暗。

    “师姐。”

    归不弃最先赶到离暮雪身边。

    他们被魇鬼的幻境所迷惑,始终都没有察觉到异样。一直到道观里炸出了地震一般的响声,幻境被波及,维持不住原貌了,他们才察觉到出事了。

    看到道观里遭受的毁灭性的破坏,又看到魇鬼正在被蚕食,前殿院里还有蔓延的大火,归不弃当即握紧了手里的剑,飞身就朝魇鬼刺了过去。

    然而离暮雪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在他飞身过去的时候,她一把掷出了手中的剑。

    一道寒光擦着耳畔掠过。归不弃被这道光刺得闭了闭眼,但也就是这么一瞬的工夫,待他再睁眼看去,碧雪剑已经将魇鬼一剑洞穿。

    而剑刃穿魇鬼之身而过的时候,一颗带满了血丝的肉球也被剑锋钉在了地上。它像是不死心,唧唧地扭动怪叫着,一下子又变成了一大滩的血肉交错的腥气的烂泥,想要攀上碧雪剑剑身,又被上面的寒气逼迫得收了回去,不得不停止蔓延恢复成最初的肉球模样。

    魇鬼趁着这一刻,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老道士的收妖袋,将里头的魇鬼放了出来。

    魇鬼看起来也没有比大魇鬼好多少,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像是褪了色一样变得灰扑扑的。直到大魇鬼向它靠过去,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精气渡给它,它才动了动,身上的颜色又慢慢浓郁起来,然后抬起了头。它望着大魇鬼,眼睛一眨又一眨,竟是滚下了两颗晶亮的眼泪来,一下子扑进了大魇鬼的怀里,浑身都发着抖。

    看到一大一相拥的两只魇鬼,归不弃表情稍许迟顿了一下。但也就只是一瞬,很快他眼神一凝,又再次朝它们攻了过去。

    “莫伤它们。”

    离暮雪飞身下来,替魇鬼挡下了归不弃的杀招。

    她握住了归不弃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又道了一遍:“到此为止就好。”

    她知道归不弃还在在意她昨晚受伤之事,不肯放过始作俑者。以她的脾气,她本也不会轻易地原谅,甚至不十倍百倍地去讨还就已经很不错了。但到底,魇鬼的本意从来都不是伤人,更不用伤她,而且昨晚也已经有一只魇鬼死在了她的剑下,确实也没必要再纠缠不休。

    归不弃望向离暮雪。这一望,他就是一愣:“师姐……”师姐眉心的那一道火焰般的红痕,是……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