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对手 他深陷在红尘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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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挑选掌门继承人的消息很快在玹瑛城内传开。

    许多弟子都不免为叶重北扼腕, 直感叹大师兄犯错犯得真不是时候,偏在挑选继任掌门的这期间被禁足思过,摆明了不就是与掌门之位无缘了吗!那些一直以来都追随他的年轻们在之后更是像霜过的茄子, 很是萎靡了一段时间。

    反倒是慕雪教的“教众”们在听玉云琅起师姐离暮雪在前两日以心念御剑一次又一次准确劈开悬臬山后, 一个个都格外的兴奋,按照师姐如今的修为,恐怕除去前辈们,在这修真界内已经难逢敌手。

    就是暗戳戳都期待师姐可以去参与继任掌门的选拔。

    至于玹瑛城前八十代掌门全是男的这一事实, 他们表示那又怎样?师姐可以开个先河啊, 只要能带他们去江山,他们又不介意女掌门上位。

    堪称深明大义。

    反正玉云琅是被他们感动了, 当天聚会结束后就苦练剑法两个时辰, 就为了能跟着去江山而不拖后腿。

    非常刻苦。

    虽然猛鸡血的后果是第二天浑身酸得起不来床,导致离暮雪只能带着归不弃上门来给他治旧伤。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 玉云琅的体质多少有了些变化,稍微能够聚起一点法力了。只不过力量的游走时断时续的,灵根上凝集的光芒也总是闪过片刻后又归于暗淡。

    对于他们这群灵根完好的修仙人来,玉云琅目前的状态连半吊子都不能算,但他过去十八年都没接触过修仙一事,如今偶尔能够在挥剑出去时扫落一地树叶,他可不得觉得自己厉害死了?

    于是他膨胀到有一日高高兴兴地坐着木头大鹏鸟去找他姐姐, 想炫耀一下自己现在可以凭自己的法力驾驶“坐骑”了, 结果半道上法力突然消失, 他整个人都栽进了杏花林里,摔得他只能哭着喊他姐姐来救命。

    纵然豆芽菜如今已有长进,但若要完全修复灵根上的损伤,制出回元丹依然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归不弃将诊断结果告知离暮雪后, 离暮雪的脸色就有些沉,显然是回元丹一事让她也有些犯难。

    她问过离啸山和冬沂了,但洛星渊提到的沐央珠,他们也只听过却没有见过,到底存不存在也还要两。

    魍魉谷倒是在洛星渊传信回去半月后将有关沐央珠的记载发还回来,它是仙兽吐露出来的用仙力凝结的珠子,这种仙兽名为“勾蜮”,似狐却三尾,能含沙射影,有剧毒,太多详细的内容却也没有。

    要在茫茫天地间去寻一类仙兽,哪怕是最厉害的玹瑛城也很难办到,离暮雪只能委托魍魉谷替她多加留意,具体能不能碰的上运气那就要看天意了。

    反倒是玉云琅对找寻沐央珠一事心态更好些,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早已习惯普普通通的生活,能够将根骨旧伤治好最好,如果治不好,他也不会太失望。

    见离暮雪情绪不妙,他还宽慰她:“没关系的姐姐。回元丹虽然是最稳妥的办法,但并不是唯一的办法呀。我的伤都已经拖了十八年啦,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就要治愈的。再不济我们就换别的方法治嘛,我现在比以前强壮多啦,哪怕有点风险,我也能够顶得住哒。”

    这话的时候,豆芽菜正褪了上衣让归不弃在针灸,浑身穴位扎着细银针,仿佛一只冰雕的刺猬——脑袋顶上还在冒白噗噗的热气的那种。

    他自遇到离暮雪的那一日起接受天材地宝的灌溉,饮的是朝露食的是落英,褪去了先前的凡俗气,人也长高了些,看起来才真正有了些原著中所描述的那般绰约迷人的妖媚气质。

    寻常日日凑在眼前,傻不愣登的,离暮雪还没太大的感觉。此刻看着他衣衫半褪抬起眼,身段漂亮纤弱,脸上挂着似水般柔和又依赖的笑,眼尾挑起的弧度和那点鲜艳的泪痣,无一不带着摄人心魄的勾魂味道。

    万人迷的设定名不虚传。

    幸好四师兄只是个心有所属并且心无旁骛治病的医者,看着眼前这具白皙美好的身体也跟看退干净了毛的猪仔无异,而师姐又是个除了变强之外万物于我如浮云的无情制冷机,天生不懂得欣赏美色。

    所以在豆芽菜以这副诱人的姿态完话后,归不弃冷酷地一针扎在了他的百会穴上,警告:“别乱动,扎错了会痴傻。”

    吓得玉云琅当即绷紧身体不敢动了。

    离暮雪看了眼贴在玉云琅胸口的那粒金色挂坠,想起他前两回魅骨显形时的场景,不免问他:“你近几日可曾察觉身体有异?可有任何不适?”

    “没有啊。”玉云琅盘应归不弃的要求盘腿坐得笔直,老老实实回答离暮雪的话。“除了日日练剑腰酸背痛,其他便都没了。”

    “能感应到他体内魅骨的情况吗?”离暮雪又问归不弃。

    自行沐礼当日玉云琅被窥天石检测出魅骨,玹瑛城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得直白点,就是玉云琅他本该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修仙奇才,如今损了灵根实在是太过可惜,所以大家都希望他能够赶紧被治好,早日成为他们玹瑛城的栋梁。

    反而玉云琅自己得知这回事的时候愣了好几天,明显被这梦想照进现实的梦幻情况给砸晕了。

    那归不弃自然也是知道魅骨这回事了的。

    面对离暮雪和玉云琅双双望着自己的眼睛,他摇了摇头,:“连日来都不曾察觉到。”

    这便奇了。

    离暮雪闻言垂眸扫了眼挂在玉云琅脖子上的坠子。

    上面金色的光芒淡淡的一层,也不见偶尔会闪过的那道红光。

    照理,灵根开始恢复的话,魅骨应该能够被唤醒并激发出能量才对。尤其是在之前已经显现过两回的情况下,至少也该有所反应,而非比未进行治疗时还越发沉寂。

    还是,这需要什么契机?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才行?

    想到原著中,玉云琅也是在见到叶重北和原主成亲后心如死灰跳悬崖才唤醒魅骨的,离暮雪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她是希望豆芽菜可以尽快变强的,这样于之后要进行的一切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毕竟目前这个人还是太弱了,在某些必须要将他带在身边才会触发的剧情下无疑是给自己带了一个拖油瓶,若是碰到棘手的场面,她还会束手束脚。

    若是在与他不曾深交的那个时候,以她的性子,她多半是会去寻原著中那让他误误撞修复根骨损伤的果子,骗也能骗他吃下去。总归他吃了也死不了,鬼门关上走一遭就能将十八年的旧伤治愈,在她看来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可如今的玉云琅于她而言不仅是个寻找机缘的工具人,他对她报以拳拳真心,直诚又憨傻,相处得越久,她便也总是会在做选择时替他多考虑一番。

    人情牵连啊,果真还是最令人头痛的东西。

    思之无果,离暮雪颇有些烦闷地出门去劈悬臬山了。

    这一劈就又劈到了天黑。

    山石炸裂的轰轰隆隆的巨响总算在夜幕笼罩下来后止息,玹瑛城上下不免都松了一口气。年纪大的老头子们擦干净被震得撒了茶水的台面,年纪轻的伙子们也总算可以绕山脉完整地御剑飞行一圈。

    悬臬山怎么就不知道裂上几天别太快恢复原貌,让大家伙都能歇一歇呢?

    众人叹气。

    后山垂钓的离啸山和木喻霖收起挂了一天却一无所获的鱼竿。

    “师兄,雪儿最近修习得这么辛苦,你也该劝她注意休息才是。”木喻霖叹了一声,望着在月色下堪堪恢复平静的湖面,望着在成片的涟漪散去后余悸方消的鱼儿们。“成天这么劈悬臬山,谁能吃得消啊。”

    离暮雪是吃得消的,吃不消的是他们这些被波及到的受害者。每天都哐哐哐地炸,耳朵都快要聋了。

    离啸山假装听不懂木喻霖的言下之意,端着手从湖边石墩上站起身,掌门的广袖华服映照月光,威严又气派,流光溢彩,仿佛即刻就要升仙。

    “悬臬山本就是用来劈的,又劈不坏。”

    “饶是如此,也不能每天不间断地劈啊。”木喻霖也端着手跟上去,又叹了声气。

    离啸山乜他一眼:“怎么,怕我家女儿修为太高,你那徒弟追不上?”

    他冷哼了一声:“既是担心追不上,他就该越加勤奋地修炼才是,哪有让你来挡着不让雪儿提升的道理?”

    “师兄这是的什么话?”木喻霖笑眯眯,矮了矮头让开山道上的挂落的树枝。“子夜近来可一直都在闭关,今天早才刚出房门。刚一出关,踏浪剑就飞入白水池,激起的水花差点把我的逍遥峰都淹了。”

    一剑便能激起整池之水,可见裴子夜修为比之前提升了不少。木喻霖话中明着听起来是在埋怨他那徒弟行事莽撞,实则却是炫耀,也是心机得不行。

    离啸山闻言又哼道:“那也不表示能配得上我家雪儿。”

    木喻霖好脾气地顺着他的意点头:“是是是,毕竟是师兄的女儿,咱们玹瑛城最大的宝贝。”

    只不过也正因为是稀世珍宝,所以想要采撷的人才会越加想得到。

    ***

    这厢木喻霖为了自家徒弟的终身幸福在掌门师兄耳边吹风,另一边试炼场上的离暮雪刚收起碧雪剑,身后就传来温润的一声笑:“若非看到师姐在此,差点便以为碧雪剑已生出剑灵了。”

    离暮雪闻言回身,看着立于最后一级台阶上眉眼含笑的裴子夜。

    断崖边上是棵老松,枝干挺拔舒展,针叶茂密,挡了场边的一块平整的地,像是罩了一片乌云。

    山风席卷而过,松针沙沙摇摆,裴子夜的头发和衣袖也随之卷动。

    唯有他眼里明亮的月光始终不曾被风吹散,就那样隔着一段距离温柔地向她笼罩过来。

    万籁俱寂,安宁得让人心静。

    “闭关结束了?”

    离暮雪抬步走过去,开口问了一句。

    因她走近,映了月光的眼底稍稍起了一圈涟漪。裴子夜应了声,:“今出关的。听试炼场这里的动静响了一天,怕扰师姐修炼,所以现在才来看看。”

    他看着离暮雪额间泠泠一层薄汗,递了汗巾过去。“师姐累了吧,可是要回去歇息?”

    离暮雪接过帕子在额头拭了拭:“嗯。你找我有事?”

    “无事。”裴子夜摇头道,“只是逛过来看看。”

    他本想自己只是心里惦记所以才来找她,但最终却只是微笑着往一旁让了步,温声言:“那我送师姐回去吧。”

    离暮雪点点头,两人一先一后下了试炼场而去。

    山道弯绕,离暮雪权当放松筋骨,故而走得不快。她练了一天,身上虽是汗,但气息却始终平稳,一点疲惫都不显。

    裴子夜落后离暮雪一步,听着在安静如斯的山道上都轻得不易被察觉的她的呼吸,心中不免掂量起师姐如今的修为法力究竟深厚几许。

    身为剑修,所追求的最终目标便是真正的人剑合一,超脱有形,无剑胜有剑。但那基本是只有在勘破大道之后才能达到的境界。在这之前,本命剑便是他们的分-身,他们要做的就是修炼至它成为另一个自己,哪怕不握在手,哪怕不用眼睛,也能自如地控制它去御敌。

    在人剑合一之前,他们要先做到灵剑合一,心中有剑,剑中有心。

    曾经只有大师兄叶重北达到这重境界,以心念驱使苍月剑,即便不用法术也能将战斗力提升至双倍,让同辈之人为之震服。裴子夜晚几年破除迷障,堪堪触及灵剑合一的边缘,便已体会到这一境界是多广袤浩渺,每一次的进阶都是质的飞跃。

    可他却不知,师姐是在何时有此突破的。

    他也不知准确劈中悬臬山的那些剑气,有几道是师姐寄心于剑后而成,有几道是她仍旧需要借助自身的手和眼。

    裴子夜不免心想,若是换做自己,能有几次可以抛却视觉听觉,让踏浪剑仿佛生了灵一般自行找到悬臬山所在,并挥出将它当中劈裂的磅礴剑气?

    这么一想,他心中又忍不住暗叹。

    似乎每次他自觉有所提升之时,都来不及洋洋得意便会发觉还有人比他提升得更多进阶得更快,仿佛往他头上泼上了一盆凉水,让他不得不时刻保持清醒。

    以前这个人是大师兄,如今是师姐。

    总归就是时时被鞭策,半分不得松懈。

    也还挺累的。

    离暮雪自然不知道裴子夜心中想的这些。

    他们沉默地走了许久的路,汗也收了风也止了,前头林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萤火,离暮雪才开口问了声:“挑选继任掌门之事,你听了吧?”

    虽然不知离暮雪为何突然问出这话,裴子夜却也不算瞒着,照实点头,:“出关之后去见了师尊,师尊已经告知我了。”

    玹瑛城众弟子中,有一心向着叶重北的,自然也有与他格外交好的。也就是裴子夜这段时间一直在闭关,加上他习踏浪剑总有控制不住它吞噬性的时候,每次闭关都要上逍遥峰,让他师尊木喻霖帮他压制着点,所以这些因继任掌门人选而心思活络的弟子们没法找上门。否则怕是他院子的门槛都早已被人踏烂。

    今日他刚出关下了逍遥峰回去,就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波人了,无非都是想要拱他上位的,倒是比他本人要上心得多。

    其实哪怕是要从众位弟子中挑选下一任掌门,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真正有可能坐上这第一大派掌门人宝座的,无外乎就是他们五大首席弟子中的一人。

    只是如今大师兄因犯大错失了人心,相比另外三位师兄弟,平常就颇具人缘的他看起来就成了最有力的人选。

    明明什么实质性的告示都没出来,大家一个个都急着站队了。

    所以即便是弟子之间关系融洽如玹瑛城,终归还是敌不过人类爱抱团的天性。

    “那你怎么考虑的?”离暮雪闻言又问。

    她问出这话时的语气平平淡淡,眼睛也只直视前方的路,像是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裴子夜看着她一身雪白的衣料在月光和萤火中散发着缎面水波似的皎洁,看着她的背影孤绝挺拔像是锋利剑刃。

    温柔又凛冽的,两种气质矛盾地搅揉在一起,让人看了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师姐……”

    裴子夜伸手轻轻抚了一下离暮雪的肩。

    离暮雪正想着这人怎么半天不回话,肩头被他搭了一下,她便顿足回了头,稍稍拧了下眉:“怎么?”

    裴子夜眼中失神的暗芒转瞬即逝,在她回眸的时候已恢复寻常玉润的笑意。

    一粒黄绿萤光在两人视线中间飞离,裴子夜收回手,:“方才有一只萤火虫落在了师姐肩上。”

    静谧的气氛将人缠绕。

    如水的月色下,周围尽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幽静而绚烂。

    既然话已问出了口,离暮雪便也直白地看着裴子夜的眼睛,开天窗亮话:“掌门之位,你要争么?”

    她的语气冰冷又显强势,听起来总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但裴子夜却也不恼,只温声反问:“那师姐希望我去争吗?”

    离暮雪眉梢一动,看着他带笑的眉眼,没话。

    自从要挑选下一任掌门的风声在玹瑛城里传开,近些时日离暮雪的耳根子就没清静过。

    玉云琅和陶蓁、林苍陆时不时会将众弟子在讨论的内容转述给她,包括大家已经以几位师兄为中心建立起各自的阵营了啦,每个阵营偶尔也会起争执啦,虽然大师兄如今被禁足但也还是有许多拥趸啦。据连曹潜都因之前在东林镇的出色表现而被列入了继承者候选人行列。

    所有人都忙着给自己支持的人树立形象,甭管大的功绩都被罗列出来一笔一笔记在了卷轴上。只怕是这几个被拥戴的人看到写了满满一长卷的那些好人好事,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对自身缺少清晰的认知。

    离暮雪自然就也知道如今呼声最高的继承人候选,便是裴子夜。

    只不过无论他的呼声有多响亮,终归都是别人的意见。她现在想听听他本人是怎么想的。

    原著中关于挑选掌门继承人的这段过程没有详述,提到的内容也都是围绕叶重北来写。步燕青、裴子夜和洛星渊虽参加了比试,但更像是这段剧情的工具人,专门来烘托主角的厉害的。

    所以离暮雪想知道,在如今没有了叶重北挡在前面的情况下,他们对近在眼前的权位是否动心。

    甚至她也想知道,原著中将掌门之位坦然让出去的一干人,是否真的有那般豁达的胸襟。

    离暮雪哂了一声:“修真界第一大派掌门人的位子,会有人不想要吗?”

    语调又轻又冷的,目光锁着裴子夜清风拂面的笑脸。“不论我希不希望,你的选择难道会改变么?”

    裴子夜眼底的光亮一闪。

    一只莽莽撞撞的萤火虫停上了他的指尖。

    裴子夜视线错了一错,将这只莹亮的虫抖开后复抬起眼来,方挑了下眉,叹声回答:“不瞒师姐,我这次,的确想争。”

    他想争,争这个至高的位子,也想争高位赋予的权力。

    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守护住他心里的那个人。

    那个,占据了他心里,此刻又落满他眼里的人。

    他的师姐,离暮雪。

    他在这次闭关的时候做了一个漫长又诡异的梦。

    他梦到他在继任掌门候选者之间的比试中败给了大师兄,也成全了师姐和大师兄之间的情意。他梦到他在这之后离开玹瑛城去了戈壁浅滩,去了极北荒原,他梦到他在砭骨冰风中走了数十载,直到满头乌发退成了白,在雪后放晴的那日,他终于得见阳光,也终于破开心中迷障。

    他梦到他带着一身的风霜回到玹瑛城去,本想亲手剪断红尘的那根线,自此以后便将拥抱大道。却在踏上故土的那一刻,看到线连接的另一头只剩下了一座荒芜枯朽的坟茔。

    原来红尘里的人早在多年之前就已故去,音容笑貌成了回音。

    而玹瑛城也有了新的掌门,他已被对方称作师叔。

    故人皆不在了。

    他以为他是来断红尘的,然而其实,前尘往事中早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裴子夜便是在这之后的那阵空洞的茫然里骤然得到突破,踏浪剑嗡鸣,钉入白水池中炸起了数丈水浪。若非木喻霖当时就在逍遥峰上,怕是整座山峰真得被淹了。

    木喻霖急匆匆赶来,看到醒来的他急促地呼吸着,浑身遍布冷汗。

    他的眼前还在天旋地转,只求助地拉住了木喻霖的衣袖,声音嘶哑地问他师尊:“师尊,师姐呢?师姐在哪儿?”那一刻,他的眼眶都是红的。

    木喻霖皱眉指了指房门之外,让他听那惊天动地的山石炸裂的声音,然后问他怎么了。

    裴子夜喘着粗气茫然听了许久,这才回神安下心来。

    他合眼低了低头,平复下心情后回答:“做了个噩梦……”

    是噩梦,仿佛将他前三十年所有的恐惧都叠加在了同一刻,仿佛将他的心血抽干,胸腔里只剩下了一座枯坟,带着身前身后千里荒凉,动一动便扬起漫天黄沙。

    他深陷在红尘中了。他贪恋这份温度,不求解脱,也不得解脱。哪怕只是做了一个梦,他也惊慌到恨不得亲手杀了梦中那个因一时放弃而错过了一生的自己。

    若早知一走就是永别,就算死乞白赖,就算遭人嫌,他也定然要留在师姐身边。

    至少,他得告诉师姐自己究竟有多喜欢,不枉费他在这红尘中沉溺一场。

    只是幸好,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幸好目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以他决定去争了。

    他到此时才恍然醒悟,若是他真心想要守护一个人的话,他便应该用自己的双臂给她撑起一片自由的天,而非天真地期盼他人能够如他所愿地给她幸福。

    裴子夜看着离暮雪在他话音落后眉头轻蹙一记,看着她身后的万千流萤。

    “无论师姐是否希望我争这掌门之位,我都不会再退让。”他道。

    离暮雪沉声应了一声,抿着嘴角收回视线。

    她提剑转身继续往前走,心道:既然如此,那么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对手了。

    终归是要有人竞争才算有趣。

    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