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魁首娇娘(三) 会不会是被这个丑女人……
叶重北身上的那股不出来的不对劲, 既然连林苍陆和陶蓁都感受到了,离暮雪自然也早有察觉。他本是个花孔雀一般的性格,爱表现也爱出风头, 即便是因受过惩戒而改了脾性, 也不至于跟从前的做派截然相反了。这一点通过西岐鸣的那场太虚镜试炼也能够映证,叶重北他本质上还是从前的那个人。
虽然现在的他看起来阴郁寡欢,沉默少言,但这是表象, 内里的他仍旧自私利己, 功利心强,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既是没有改变, 那么在能够表现自己的事情上, 他应该一件都不落下才对。可从他出璇玑洞开始至今入蜃景秘境,叶重北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竟然是闭关练功。既不参与入秘境的弟子的挑选, 也不参与此次在秘境里的最主要任务的协商,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将他丢失的威信力重新找回来。
倘若不是他另有图谋,便是他如今的状态不允许他去操心太多。
前者虽然更加可怕,但离暮雪却更倾向于后者。
她总觉得叶重北修为增长得有点太不寻常了。
就算再有天道的帮助好了,要在半年之内补回十年的修为,甚至看起来还要更加精进一些,即便是她如今身负顶级灵根又有水火双属性, 她都不好一定能够做到。而叶重北不过天级灵根, 真的可以能她之不能吗?即便真的做到了, 如此短时间内的修为的巨大填复,他的身体能够负荷得了、没有出现任何后遗问题吗?
归不弃矮身捡起了掉落在地的木勺,又重新将它洗净,然后走回床边撩了一撩离暮雪鬓角的碎发。这回有了心理准备, 再靠近师姐时总算没另出洋相,只不过银色鬼面具下的脸绷得死紧,目不斜视的,脖子耳后也是一片绯红。
离暮雪脸上的那些伤原本早该好了,可惜她本人不懂得保重自身,每每逞凶斗狠地拼老命,以至于鬓发附近的那几道伤愈合了又崩裂再愈合再崩裂,搞得归不弃也要没辙。
归四身上清苦的药香有些熏眼睛,离暮雪在他胸前的衣料拂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合了合眼,然后便感受到一点清凉落在了她的额角,又在指腹轻柔的推按之下散出一阵细微的甜香。
“我看不出来。”归不弃叮嘱离暮雪今日不出门就不要贴面具上脸了,随后才慢条斯理地清理干净木勺上的膏药一边回答她的问题。“大师兄如今与我们有些疏离……”他抿了抿唇,睫毛一低,“我还没有替他检查过身体状况。”
陶蓁也一直都在屋里,此时才总算找到了时机插话。“那个,师姐,四师兄……”她道,“如果是大师兄的身体状况的话,我之前撞见过一回,不知道算不算是。”
离暮雪和归不弃闻言朝她望过去:“什么?”
“就有一天晚上,我和林苍陆想去后山凿点冰块制羊羔冻吃,在林子里见到了大师兄。”
因为时间隔得有点久了,加之那夜天暗,她跟林苍陆两个偷摸犯戒本也心虚,迎面看到叶重北过来差点把魂都吓掉,太细节的东西都记不清了。此时也是边回忆边,显得吞吞吐吐的。
“我就记得大师兄那时看起来像是落水了,浑身上下都是湿的。他好像不太舒服,一直捂着头,走到半路还扶着树干停了一会儿。他当时似乎还在念叨什么的,我没听清楚,不过大师兄他好像很生气……我和林苍陆怕让大师兄见到了会挨罚,所以就躲在灌木丛里没敢出去。”
其实除了怕挨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当时叶重北的样子着实是有些可怕。他拖着那一路的湿脚印走来,一下一下用掌根用力地敲击脑壳,嘴里还一直都像是在和谁对话一样念念有词,整个人都不太正常。陶蓁和林苍陆被这一吓,一直在灌木丛里蹲到腿麻了才敢回去。
只是后来他们又合计了一下,认为大师兄可能是喝多了酒才这样的,压根就没有往他身体状况不对这方面想。直到今天听离暮雪和归不弃谈起,陶蓁才又记起这件事来。
陶蓁的话完后,离暮雪和归不弃对视了一眼。离暮雪抿着嘴角:“你怎么看?”
归不弃沉默了好一会儿,手指慢慢抠着袖口:“练功法时若出差错,会对身体造成反噬,再不及时补救,便会落下沉疴。”他停顿了一下,瞥一眼陶蓁:“你确定没有记错吗?”
陶蓁用力点头:“嗯,我确定的,没有记错。”
归不齐收回了视线重新低下眼:“大师兄如今已有这样的症状,想必出问题不是一两天了……若再强行修炼下去,恐怕最后会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
屋里其他两人闻言神情皆是一怔。
离暮雪的双眼微微一眯。半晌后她轻哂了一声,讥讽道:“便是走火入魔,也是他自找的。”
既然选择走捷径,那便要承担走捷径的后果。更何况按照叶重北的性子,不她懒得去提醒他,即便是她出于好心去提醒了,怕是也会被当做是别有用心。
归不弃低垂着视线不答,陶蓁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那以大师兄的状态,不会影响到我们在秘境中行事吧?”
叶重北如今既然三不五时地闭关,想来是对自己的情况也很清楚,所以一时半会儿不至于会出事。但保险起见,还是要防着他一点。在陶蓁话后,离暮雪让归不弃这些时日重点关注一下叶重北的状态,他们此行寻找与神界界门相关的线索是第一要紧,要实在不行,宁可将他弄昏了拖着走,不能因他的这些个人因素而误了事。
之后直到入夜,离暮雪都一直待在房里没出门。
裴子夜和洛星渊带着玉云琅与林苍陆、西岐鸣几名弟子在镇子里逛了一遍,除了沾了一身的香粉味回来之外没有发现什么古怪之处。至于这身香粉味的由来,据玉云琅的法,是他们路过了一个正在搭建的台子时□□活的工人撞了一下,把其中一个装了脂粉的箱子撞翻了,以至于大家都变得香喷喷的。
“什么台子?”离暮雪问。
“听是为了过两天的美人榜搭的。”玉云琅洗过了澡后整个人就像被泡软了一样,没骨头地趴在桌面上用手指尖戳茶杯壁,“排名出来后,会有一个针对前三名的颁奖仪式,那些胭脂香粉就是到时候要用的。”
“对啦姐姐。”玉云琅直了直身子,“那些工人师傅,夺得榜首的人在那日会穿一套百鸟紫绡翠纹裙,然后被马车载着沿整个镇子绕行一圈。届时蝴蝶纷飞,百鸟相随一路,场面会很好看的!姐姐,到时候我们也能去看吗?”
离暮雪用一块雪白丝绢擦拭着碧雪剑剑身,冷白的一道剑光映在她的脸上。闻言她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嘴角:“如此盛况,自是要看的。”
穿一套衣服就能引来百鸟和蝴蝶共舞,她也好奇这百鸟紫绡翠纹裙是什么好宝贝。究竟它本身便是一件灵器还是它上面被施加了秘术,都得在亲眼见过才能见分晓。
美人镇虽然乍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在一些细微的地方,终归是带着些格格不入的古怪。
是夜众人各自歇下无话。
次日天未大亮,一声尖叫划破了美人镇清的宁静。街上有人惊恐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急急地跑着去报官。不多时,镇长及一众乡里便朝着出事的地点而去。再晚一些,县衙也派了差役赶来了现场。被搅了清梦的镇民惶恐地探出门去围观,又被守着现场的衙役赶了回来。
整个美人镇都因这出命案而乱了起来。
玹瑛城众人都是在最开始就已经被这阵喧哗吵醒了,但一直等到外头有了更多的动静才出房门下楼去。
今天客栈大堂里的人倒是多,都是一边吃着一边在聊这桩命案的,跑堂的伙计穿梭在各桌之间添水倒茶,忙得不亦乐乎。
“听了吗?倚翠轩这次死的是彩蝶姑娘。可惨哪,十根手指头全都被切了下来,还被扔在了厨房的泔水桶里面。今早去收泔水的赵老婆子看到那脆生生的十根断指直接被吓了个半死,到现在还没回过魂来。”
“倚翠轩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去年死了彩云姑娘,前年死了飞鸾姑娘,今年更好,鸳鸯姑娘才死了没两个月,现在就轮到彩蝶姑娘了。啧啧啧,要我看哪,就是这倚翠轩和美人榜犯冲,不然怎么总在临近榜单公布的时候出事?”
“唉,你可别。昨天下午彩蝶姑娘还到隔壁福宝斋买了首饰,谁能想到呢,这才隔了几个时辰她就丧了命。这下好了,现在大家都在传,是福宝斋新上的这对鎏金双凤步摇不吉利,已经有好几个也买了这对步摇的人找上门去退钱了。”
“晦气晦气,这福宝斋的老板也是晦气……”
跑堂的伙计本一边给人上菜添水一边插两句话,抬眼瞅见离暮雪几人下楼,他忙“哟”了一声,堆着笑迎上来:“客官,您几位起啦?可要吃点什么吗?”只不过嘴上得还挺漂亮,他的目光却始终都避着离暮雪,生怕会跟她对视上。
因玹瑛城几人的出现,大堂里正话的声音停了停,一个个都朝楼梯半道上的人看来。看着他们走下楼梯后在中央的两张空桌上坐了,然后重新碰头起话来。只是这次话的声音可了不少,听不太清了。
“要两壶茉莉花,再各上一碗清粥。有劳。”裴子夜同跑堂的道。
“得嘞!”跑堂的收拾干净了桌子,朝后厨吆喝而去。
坐在周围几桌的人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瞟,瞟得多的便生出了冒犯。裴子夜和洛星渊他们本想无视的,谁知这些人的眼神越瞟越坦然,好像生怕他们不知道正在被围观一样。他们蹙眉冷脸扫视回去,这群人也只是当即怵了一下,很快便又压着嘴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姐姐。”玉云琅板起脸拉了拉离暮雪的衣袖,“他们干嘛一直看我们啊?”
“不是看你们。”离暮雪却道,“是看我。”
“啊?”
哪怕大堂里的这些人讲话声音再轻,凭他们修仙之人的耳力要听明白个一两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他们调笑的声音着实不算低,轻贱的目光也直白地正对着她而来,不仅是她,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了这些人在评论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她这张伤痕遍布的丑陋的脸罢了。
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才一晚上的工夫,她这个外乡人容貌可怖一事就已经被传得几乎美人镇里人尽皆知,可见这阵风吹的速度多少还是过于快了一点。
“看这身段可不像是个丑的啊,怎么就长了那样一张脸?着实可惜了。”
“听不像是天生的,更像是后来毁了才成那样的。从额头到下巴,整张脸每一块好皮,都是伤疤,啧啧啧……”
“何止是丑啊,简直是比妖怪还不如!这也幸好是外乡过路的,要是生在咱美人镇,估计早就没活路了!哥几个还记得西街的织娘阿庆吧?四年前走水燎坏了半边脸,成了镇上人人都知道的丑八怪,连在路上走都会被孩子扔石头的,后来忍不了,跳井死了。”
“谁能不记得呢?阿庆原本多标致的一人,就这么毁了脸,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被火烧死得了。”
“可不是。这幅丑样子活着也是玷污咱们美人镇的名声,不如死了干净。”
“诶你们猜猜看,彩蝶姑娘昨儿个晚上惨死,会不会是被这个丑女人给克的啊?”着将手指对着那一身白衣戴斗笠的人指去。
空气中冷光一闪——铿!一柄银亮的长剑凌空横在了这话的人脖子上。
背后闲话的那桌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面若寒霜的青年举着剑站在了他们面前。而在他的身后,除戴斗笠的“丑女人”还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安然坐着之外,其他同行之人都已经冷着脸站了起来。一个个的手里都有剑,而且都已经半出鞘。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掌柜的软着腿弓着腰跑过来,手里不断作揖,“您行行好,行行好。这镇上刚出了人命,要是再在店里头出事,那老儿这客栈就开不下去了……”
“哼,现在倒是来求饶了?”陶蓁寒声怒道,“我们不找你算账,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要不是你的伙计——”她往两边一瞥,在通往后厨的门后寻到了那跑堂的的身影,“你过来!”
跑堂的手里还端着放了清粥的托盘,闻言不由浑身都一抖,跑过来几乎滑跪着扑到玹瑛城几人面前,哭丧着哀求道:“的错了,的错了……各位客官老爷,您大人不记人过,就饶了的这一回吧。”
陶蓁恨恨地捏紧了拳头,真想朝着这狗东西来上几拳。昨日就只有他看到了师姐脸上带伤的样子,要不是他嘴贱往外传,至于会让这镇上的人都知道了这回事吗!
即便陶师妹清楚地知道师姐这伤有多假,但无故让师姐背一个“不配活着的丑女人”的骂名,她还是气得想杀人。
客栈掌柜在讨饶,跑堂的在磕头,被洛星渊拿剑指着的那桌人吓得连一动都不敢动,而大堂里的其他人也都停了动作,互相望望后害怕地捏住了拳,然后警惕地扶着桌面站了起来。
离暮雪注意到了这一幕。
她的眼底微微一沉。
“老五。”她开口道了一声,“罢了,回来吧。”
“姐姐……”玉云琅皱起眉头,想不该这么轻易地放过这群嘴上不积德的无礼之人。但离暮雪却抬了抬手,让他不要多言。
“洛星渊。”她又催促了一遍。
洛星渊的眼神稍稍一变,这才把剑锋收回,两步走了回来。
其他人陆续收剑。
边上那几桌警戒起身的镇民狐疑地在玹瑛城众人身上望望,也随之重新坐回去。
“起来。”离暮雪扫了跪在地上发抖的伙计一眼,淡声道,“把我们的茉莉花上了。”
这出对峙雷声大雨点地结束了,让客栈掌柜和跑堂的伙计都一下子缓不过神来。直到林苍陆气吼吼地在桌面上拍了一记:“你们耳朵聋了,听不见我师姐的话吗!”他们俩才一个激灵回了神,然后一个作揖赔着礼去泡茉莉花了,另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屁滚尿流地回后厨重新准备清粥去了。
大堂里逐渐又起了话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再没人敢就人美人丑之事高声语,不咸不淡地扯起家常来。
“师姐因何突然劝阻五师弟?”裴子夜压低声音询问离暮雪。他往两边扫视一圈,“可是方才有何不妥吗?”
裴子夜和离暮雪坐得近,再把声音放低,身子不免得再朝离暮雪倾过去些许。这点距离虽然并不逾矩,但看在叶重北眼里,却仍旧像是一根针扎了一下眼睛,让他格外不舒服。
他的头痛近期发作得越发频繁,昨日也是折磨了他半宿后才有所好转,让他今日连思考都有些费劲,自然也没有察觉到方才在洛星渊提剑要挟着那人的命时发生了什么异常事。他只抿着嘴角拧起了眉,冷声道了一句:“如今我等身在秘境之中,惹出事端并无好处。这个缘由还需要师姐解释你才懂么?”
他们几大首席自一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叶重北用这种态度来怼裴子夜。不他们五人,饶是其他弟子此刻不免也一愣,然后尴尬地错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