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喜堂悲泣(二) 原来她就是那个倒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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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纸灯笼在萧寂进门的时候摇晃了一下, 莫名地让人感到一阵阴森。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扎,有画着诡异大浓妆的红红绿绿的童男童女,也有几层高的楼房, 但更多的还是写着“奠”字的白色花圈, 放了整整一面墙。

    萧寂进屋的时候,一个妇人正坐在柜台前面剥蒜。见到他进屋,这妇人唤了一声“二郎”,连忙搁下手中的碗站了起来, 双手在衣摆上匆匆一擦就拉住了他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这才嗔怪道:“你这孩子,这一整晚都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你娘我在家里担心啊!”

    她闻到他身上都是一股乱七八糟的味道, 又嫌弃地在他肩膀胳膊上掸了几下:“都跟你过多少遍了, 别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混在一起。如今我们母子俩住在你大舅家,寄人篱下的, 看人脸色过活。你再这么乱来,搞得别人闹上家门,你大舅母还会让我们有好日子过?”

    妇人仗着此时屋里没第三个人,拉着萧寂喋喋不休地倒了许多关于这个“大舅母”的坏话。萧寂虽然已经明白了眼前的这个面相市侩的妇人是他此刻这个身份的母亲,但他可素来都没有亲近陌生人的习惯。所以在被对方掸了两记之后就皱着眉头往旁边让开了,冷声了句:“够了,别碰我。”

    幸而“刘二郎”本就是个败家玩意儿, 寻常也总对他的这位娘恶声恶气的, 故而他的话出了口, 妇人并没放在心上,只又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叹了口气,拉着他往院里头走了:“累了吧?娘去给你点热水,你洗一洗, 将衣裳换下来,别叫你大舅母拿住了话柄,啊。”

    听刘母话里的意思,她跟刘二郎母子二人似乎很怕这个大舅母。萧寂便特意顺着她的话嗤了一声,哂道:“怕她做什么,她还能动手我不成?”

    结果他的话还没完呢,刘母就脸色大骇地让他声音点,:“你这孩子,瞎嚷嚷什么,叫她听了去。你大舅母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冲你大舅发火呢,你可千万别去招她!”

    “谁惹到她了?”萧寂问。

    “还能有谁?”刘母往西边那间门上挂了铁锁的破屋努了努嘴,“你那疯表妹呗!昨儿个夜□□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窝爬虫,从你大舅他们屋里偷拿了钥匙开了锁进去,想要吓一吓阿离。”

    “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离自就怕虫子。她脑子虽然坏了,成天疯疯癫癫的,但还是怕虫子啊。鹏儿扔了这么一窝爬虫到她床上,那还能不把她吓坏?你可别,这疯丫头看着被你大舅母虐待得又瘦又弱,力气可还大得很。她一边被吓得大喊大叫,一边又抓住了鹏儿,掐着他的脖子就把他按在了地上。要不是你大舅和大舅母闻声赶过去,恐怕你表弟这个时候已经在奈何桥边喝孟婆汤了。”

    萧寂从刘母的话里又多了解了一些他此时这个身份的情况。“之后呢?”

    “之后?还能有什么之后?鹏儿被你大舅和舅母救下了,阿离当然又挨了一顿。只不过这次是你大舅母的宝贝儿子差点死在那丫头手里,可把你大舅母给气坏了。阿离昨天被得那个惨啊……啧啧啧,现在都还不知道醒过来了没有。”

    刘母见萧寂在她话的时候一直望着西面的那间挂锁的破屋,问道:“你是不是又想进去看她了?”她摆正了脸色,郑重地提醒他:“二郎,娘今天可告诉你,阿离这丫头今天上午已经被你大舅母卖给富户王老爷家了。一个冲喜的待嫁娘,不吉利,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别再去招晦气。”

    萧寂闻言眉头一皱,乜向刘母:“什么意思?”

    “你这傻孩子,我看就是被你那群狐朋狗友给带的,脑子都转不过弯了。”刘母叹气,摊着手心给他掰算,“你想,王老爷的儿子眼下是个什么光景?拖过今天还能不能拖过明天都是个未知数,保不齐再过多久就两腿一蹬过去了。王家这个时候来给儿子娶媳妇儿,娶的是个什么媳妇儿?得好听点叫冲喜,的难听点,那就是个往棺材里放进去陪葬的玩意儿!”

    “你是……”萧寂盯着那安安静静的破屋,目光有些沉,“她被卖去跟人配冥婚了?”

    刘母像是觉得这些话出了口就已经带来了灾祸,连着“呸”了好几口,然后才道:“总之你知道就行了,这段时间都安分点,别去惹你大舅和大舅母不痛快。虽这些年你大舅待阿离也不好,成天的就给她锁在那屋,但终归血浓于水,眼看着要送闺女去死,他多少也是不舍得的。”

    “唉,这丫头也是命苦。自没了娘,又在跟着你大舅上山砍柴时摔坏了脸,连脑子也一并坏了。她但凡要是脸和脑子没坏,娘也就去跟你大舅,把你们俩——”

    到这里,刘母像是一下想起了什么一般,神情突然一振。她用力在萧寂臂上握了一握,沉默了许久后方压低了声音,盯着他的眼睛跟他道:“二郎,其实你要是心里真惦记阿离这丫头的话,那就趁这两天,她还没往王家送,娘帮你们……成了?”

    她两手对着一合,又像是自语又像是劝慰地咬了咬牙,道:“虽然碰死人的婆娘不吉利,但总比你在外面招惹那些下三滥的贱货要干净。反正日子一到,这丫头的活路也就到头了,与其便宜了个死人,还不如成全我儿子!”

    像是下定了决心,刘母叮嘱萧寂:“但二郎,你要答应娘,今后安生在家里待着,不许再去外面鬼混了。等到过年你二舅回来,娘就让他帮你在州府里寻个好人家的姑娘,把你的亲事办了。”

    萧寂被这突然的转变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漠然扫视刘母,颇觉可笑:“我什么时候过我想碰她?”一个什么路子都不清楚的女人,还是个坏了脸的疯子,他是要多饥渴才会连底线都不要了?

    然而刘母却似乎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随着喃喃着的话语出口,她的神情越加趋于阴森和执拗。她只看了眼天色,强调道:“听着,今日你大舅要去送一批货,过会儿等他出了门,娘就去找你大舅母,跟她要来钥匙送你进阿离那屋。既然要办事,那就趁她如今挨了身子还虚,你就趁早办了。第一次她大概会害怕,你要耐心一点,要哄着她一点。等她尝到了甜头,之后自然就会让你予取予求。”

    周围忽然起了一阵凉风,卷得天上日头都被云层遮了下去。身后铺子里的纸扎刷刷啦啦地响动起来,白纸糊的灯笼在屋檐下着圈,身穿大红大绿两腮涂着鲜红颜料的纸人睁着漆黑的圆眼睛诡异地狞笑。

    整座院子在此时都显出了古怪的氛围,合着刘母阴恻恻的自顾自的低语,让萧寂的神色再次戒备下来。

    天色没多久就暗了下来。

    而“孙记纸扎”的主人孙福祥去邻村给人送货还没回来。

    离暮雪在搞清楚如今的状况后在这间破屋子里都翻找了一遍,除了因为视线不佳而被绊了两回之外,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找到。

    她目前就跟个废人一样,明明修为还在却没有法力,体内的灵力除了让她满身的伤痛以最快的速度缓解过来了之外,甚至连基本的扛饿都做不到。才找了一圈她就被饿得有些眼花,不得不拖着脚踝上的铁链又坐回了床板上。

    盘腿坐,就当还能修炼。

    屋外暗下之后,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就更是少到可怜。若是常年累月地被关在这种地方,只怕不疯也得疯。

    离暮雪又翻来覆去地回忆了几遍清醒之时听到的那番对话,基本已经搞明白了那三人与自己此时这个身份之间的关系——一个亲爹,一个继母,另一个应该是姑母。

    他们把她卖了,三十两。

    至于对方花钱买她的原因……离暮雪心里暗哂。大概是因为被吸进木箱时没摘掉鲵面,此时她也是毁了容的模样。一个容貌有损的“脑子坏了”的女子,被人买走后的结果总不见得还能好。

    离暮雪也没想到,自己才刚被拖进这个莫名其妙的异境中,首先摆在眼前的危机竟是“我命由他不由我”,倒是新鲜得很。

    虽然调动不了灵力,但歇了一会儿后好歹是把头昏眼花的感觉压下去了。门外传来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随后破败的门板吱啦一声被推开。离暮雪闻声睁眼,看到她的那个“姑母”点着煤油灯猫腰走了进来。

    “阿离。”看见坐在床板上的人正在黑暗里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朝自己望,无声无息又面无表情的,刘母不免被吓得一怵,片刻后才堆起笑容招呼了一声,道:“醒啦?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饿了吧?来,姑母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离暮雪心想:哦,原来她此刻叫阿离。

    她在听了对方的话后也不做反应,依然保持着盘腿而坐的样子,只冷冷地看着她这姑母进屋后拖过一张长凳,然后将煤油灯搁了上去。

    刘母往床边走近了两步,先是扫了一眼离暮雪这奇怪的坐姿,又跟她笑:“阿离也有许久没见到二表哥了吧?正好,今天你二表哥回来了,他来看看你。”话着便往后转头,唤了一声:“二郎!”

    离暮雪循着她的视线往外头望。

    月光从门外斜劈而入,将一个站在外头的人映了半边漆黑影子在地面上。

    刘母叫完人后也不见这人有所动静,于是她低低“啧”了一声,跑着折回去,伸手将对方拉了进来:“磨磨蹭蹭的做什么,等着你大舅回来可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了。”

    屋外这人被拖得急,在门槛上踉跄绊了一步,手里提着的饭篮子也跟着摇晃了两下。

    他身上的衣服换过了,从脏兮兮的土黄短衫换成了一条墨蓝长褂,黑色的腰带在腰上缠了两圈,除了身形看起来消瘦又羸弱之外,比例倒是不错。

    大概一拳能得过。

    离暮雪只在他身上略略扫了一眼,衡量了一下对方的战斗力,随后便抬眼向他脸上看去。

    然而在双方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他们二人的神情皆是一凛。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皆下意识地警戒地绷紧了身体。

    萧寂一手被刘母拉着一手还拎着饭篮子,不无惊愕地盯着盘腿坐在床板上的瘦了一圈的离暮雪。除了脸还是那张脸之外,她这浑身又脏又破的乞丐似的模样,半点都没有叱咤修真界的玹瑛城大师姐该有的风姿。

    原来她就是那个倒霉的被卖去跟人配冥婚的疯姑娘。

    萧寂瞥一眼还拉着自己胳膊的手,眉毛微微一抖:

    巧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