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喜堂悲泣(十二·完) “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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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里无处不被黑雾侵占, 从高空中往下看去,底下场景如同恶鬼遍布的炼狱。身后萧寂与勾蜮和王少爷它们激战的声响不时传来,伴随着厉鬼嘶鸣和乌鸦啼叫, 震得人越加心神不宁。

    因将灵力与勾蜮共享, 离暮雪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随着交战时间的延长,勾蜮的原形已经维持不太长时间。可想而知,用向死而生的方式将那些邪恶亡灵挡下的萧寂,此时的状态也不见得会好。

    时间紧迫, 离暮雪逐渐焦灼起来。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冰剑,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还有什么地方是自己忽略了的,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没有考虑进去的。

    她皱着眉头在村子里四顾, 从第一日在孙家醒来开始,把这些天里所有发生的事情都重新梳理了一遍。冥婚, 村子里病恹恹的男人,出生人数越来越少的女孩,渐渐填满了人丁的族谱……族谱!

    离暮雪的神情倏然一怔!

    对了,就是族谱!既然阿离不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被配冥婚的女子,那么找到她们,找到同样被禁锢在这个地方的受害者,定然便能寻得破局的办法!

    想到这里, 离暮雪左右环视一圈, 寻到祠堂的位置后毫不迟疑地飞身掠了过去。

    祠堂外, 黑雾已经团聚在围墙边上,却像是顾忌着什么一样迟迟没有侵入。离暮雪一剑劈散覆盖在上空的黑雾,收剑下落到院中。院子里很干净,温暖的烛光从屋里照出来, 照得内外灯火通明,简直和一墙之隔的被黑雾笼罩的街道像是两个完全不相关的空间一样。

    离暮雪将四周仔细量了一番,抬步朝屋里走进去。

    屋门发出狭长的一声吱呀声,离暮雪前脚刚迈进门槛,躲在门后的人就一棍子朝她了过来。离暮雪眼底一沉,反手一剑就将木棍劈成了两半,并一脚将那个偷袭她的人踹了开去。

    “哎哟!”

    那人被这大力一脚踹飞老远,手中仅剩一截的木棍也松手丢在了一旁。离暮雪认出来人,正是之前那个带着王家耆老逃走的护院。

    她冷眼往旁边一扫,果然看到那被吓坏了的老人家正躲在无数的牌位之后,此时瑟瑟发抖地拉着帘子,试图将自己的身子遮挡住不被发现。

    她的眉心疑惑地一皱。

    不等她开口询问,见来的不是王家那些中了尸毒的怪物,护院从地上爬了起来,老人也心有余悸地从帘子后头出来了,被护院扶着,手指向外头问离暮雪:“只……只有你一个人来的?其他人呢?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离暮雪不答,只看着这老人被搀扶着往门口走过去望了一眼,又连忙把门关紧了,然后折回来。“这里很安全,你别害怕。”老人跟离暮雪道,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无数牌位,“有祖宗保佑着,邪物进不来。”

    他似乎是有些怵离暮雪手中的冰剑,也不敢靠她太近。只示意护院去给她点了三根香:“既然来了,就也给祖宗们上柱香吧。这里不仅只有我们王家的祖宗,你们孙家的祖宗也在。”

    护院把手中的佛香递给离暮雪。

    离暮雪冷着脸在这两个人身上望望,片刻后依言接过了,什么都没有,转身上前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我死你个灾星!”

    就在离暮雪转身去上香的时候,在她身后的两人抄起早已备下的石头向着她的后脑勺了过去,表情狰狞的,就像是想要一击就死她!

    只是很可惜,对于他们二人,离暮雪是早有防备。他们偷袭的动作快却快不过离暮雪的剑,还不等他们两个有所反应,年纪轻的护院已经被剑锋划开了喉咙,保持着举着石头的姿势直直往一旁倒了下去。

    血液喷溅而出,溅到了老人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是一震。他抖着嘴唇缓缓眨了眨眼,双手还捧着石头,垂下眼帘看着这柄抵在他心口的冰剑,这才真的害怕起来,求饶道:“饶命……饶命……”啪嗒,将手里的石头扔了。

    眼前的老人被吓得浑身都在抖,混浊双眼含着老泪,嘴里喃喃的只有“饶命”两个字,像是脑子都已经糊涂了。然而离暮雪看着他的表现却是冷哂了一声,道:“省省力气,不必演了。”

    话音落,她手上一使劲,冰剑剑刃直接洞穿老人胸口。

    老人大睁着双眼往后倒下去,像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都不敢相信对方会杀自己。鲜红的血液很快从他胸口的布料上洇开,只是在血液流干的最后,一股黑色浊气从冰剑造成的口子里溢出来,如同轻雾一样漫在了空中。

    它在屋内盘旋了一圈,旋即一声嘶吼,呼啸着窜出了门没入外头的黑雾之中,与其他恶灵一起,变成供王少爷驱使的工具。

    恶心的东西。

    离暮雪面无表情地挥出一道剑风,将残留的浊气驱散了干净。

    她自进门开始就知道这两个人不对劲。外头已经没有一个正常活人,但黑雾之中攻击他们的恶灵却没有变少,若仅是王家的那些家丁婢女,数量根本就对不上。由此想来,在黑雾笼罩村子的时候,所有在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变成了那些恶灵的一份子。

    连她和萧寂两个有法力在身的都没法逃出黑雾的追捕,这两个普通人哪怕先一步逃出了王家,更没道理能够安然无恙地躲在这儿。她没有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对他们动手,无非是想看看他们究竟在算什么。结果如她所料,他们也是想杀她。

    供桌上摆着祭品,族谱就摆在最下面一排牌位的正中间。离暮雪走过去将它拿了起来,按照上面的标注找到了那些结成冥婚的早死之人的牌位,并在这些牌位后头,找到了刻了生辰八字的一块木牌。

    是象征着那些连在死后都不得安生的无辜女子的木牌。

    多讽刺啊。明明是被找来解救不入祖坟的孤魂野鬼的,却被困在了这里永远都无法入轮回,甚至,连一个像样的让人供奉的牌位都没有,只有这么个木牌,如同一个附属品一样搁在那些早死之人的牌位后头。

    那么多,那么多的无辜女子,生的也好死的也好,都被拉来了这里变成了他人的陪葬品。那么多,半数以上的牌位后面都放了这样的木牌!

    离暮雪的眼神冰冷下来。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生来就该是别人的附属。生时该有生时的尊严,死后也该有死后的净土。入轮回也好,沦为游魂也罢,一个人的灵魂应该是自由的,该由它们自己来选择。

    离暮雪抬眸望了一眼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这整个村子的牌位。下一刻,她扬起供桌上的烛台,一把火将整个祠堂点燃。

    火光吞噬了屋子,烧得汹涌而猛烈,燃得天空都变为火红。百年来,所有被禁锢在这里的被无辜配冥婚的亡灵都在大火之中得到了解放。它们一束束飞往空中,聚成一面耀眼的光幕。

    用朱笔登记在族谱上的那些记录一个个消失,如今,她们终于又是自由的了。离暮雪敛了敛眼睫,在最后一笔记录消失之后,她甩手将族谱付诸这场大火之中。

    木头燃烧的哔啵声响不绝于耳,隐藏在黑雾中的恶灵们痛苦地尖叫起来。

    它们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祠堂中供奉的享尽好处的先人。它们想要掩盖住村子里的传统与罪恶,比谁都痛恨破坏者。然而此刻,牌位被焚毁,它们再次成了孤魂野鬼。面对这么多被它们伤害的无辜女子的亡灵,它们才发现它们根本无法直面自己的罪恶,只能在不甘地挣扎之后,堕入地狱接受该有的刑罚。

    天空中光亮骤然迸发,笼罩着村子的黑雾被驱散,所有邪恶的力量都在这耀眼的光亮中无所遁形,尖叫着消失了。

    王少爷失去了黑雾与那些恶灵的助力,像个破布玩偶一样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他的脑袋抽动了几下似是还想挣扎,最终却是在身上最后一丝怨气消散之后,再也没了动静。着一身寿衣躺在街道中间,就像是在以整个村子作为坟墓,以其间的所有前尘往事作为陪葬。

    萧寂与离暮雪脱离出刘二郎和阿离的身体浮了起来。

    他们和勾蜮一起站在远远的半空,看着底下的一幕幕按照原有的轨迹变化起来。

    在原本的故事里,阿离没有那么幸运地逃过这一劫。她被孙钱氏和刘母卖给了王家配冥婚,又被她那不学无术只有一身吃喝嫖赌本事的表哥刘二郎奸-污。她害怕,她反抗,她疯疯癫癫地逃出去,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会她。于是她又被拖了回去,遭到一次又一次的毒,被锁在屋子里,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活活被折磨至死。最后王家来人将她抬走,像缝块破布一样缝住了她的眼耳口鼻,把她放入王少爷的棺材。

    她入了王家坟,却并不被王家承认。她就像是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世上一样,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她、想起她。

    她活着也不过是个疯子罢了,比之牲畜更不值钱。她是不是真的存在过,又有谁会在意呢?

    曾经发生在村子里的每一桩冥婚买卖都在他们眼前重现,就像是这些无辜的女子在请他们记得,记得她们都曾生而为人,她们都有故乡。

    最后,明亮的光幕渐渐淡去,无辜的亡灵朝各处四散而去。

    大概……都是去往她们的来处了吧。

    离暮雪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木制的镯子,上面刻着一串年份时辰,后面跟着数字,二者并在一起像是一串铭文。

    她跟萧寂还有勾蜮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天边有日光从地平线升起,萧寂眯眼看着,淡声道:“都结束了。”

    离暮雪应了一声:“嗯。”

    “该回去了。”

    离暮雪听着萧寂语调中的那一点不易察觉的惋惜,心道:早就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