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雪消月碎(十一) “好久不见。”……
骨鞭与彼岸花相撞, 法力反噬,让葍椿整个人往后翻飞出去。一袭红衣的女孩拖着长长的骨鞭悬立在半空,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那环绕勾蜮身边的游龙似的彼岸花流, 看着它与仙兽配合默契地与其他人对战, 眼中的阴森越发明显起来。
“萧城主既然没死,何不现身出来?”葍椿啐骂道,“藏头露尾的,当什么缩头乌龟!”
勾蜮在战斗状态下, 实力本就无可匹敌, 此时又有了萧寂相助,很快就将那些围攻它的各派之人大片扫落下来。
“死——!”王倾之双手握剑, 在另一个被勾蜮钢刀般的尾巴击中的莲华宗弟子后背踩了一脚, 用力向勾蜮的颈部劈去。环绕勾蜮的彼岸花花瓣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招倏然聚拢起来,绕成粗壮的几股, 分别向着王倾之的四肢袭击过去。
而啸阴岛魔修等待的也正是这一刻。
就在那些护着勾蜮的彼岸花瓣都涌向王倾之的那个瞬间,领头的瘦猴骤然抽出利箭,对准勾蜮的眼睛就急射而去。满带噬人灵力的箭矢在空中化出无数带着锋利锯齿的嘴巴,它们朝勾蜮的眼睛噬咬过去,目的正是想从它身上最脆弱的那处侵袭入体,好夺取它的灵核!
萧寂一直站在冥宫暗处未曾真正露面,此时看到啸阴岛瘦猴出此阴招, 他的眉峰骤然一厉, 扬袖飞身往空中掠去。半道之中两臂交错一挥, 更多彼岸花瓣从他黑袍之下涌出。浓到发黑的红色,像是浸透了无数人的鲜血,直接铺成一面巨网,从下而上把那黑风呼啸中的狰狞的嘴巴包了进去。
黑红的彼岸花瓣席卷成球, 花蕊伸长成尖利的红丝,尽数刺向被束缚起来的那些嘴巴;而球心里浓云翻滚,那些乘风的嘴巴不甘心地在里头冲撞,发出尖锐的嘶喊,锯齿疯狂撕咬刺向它们的那些飘扬的红丝。
它们二者都想吸取对方的灵力为己所用,浓稠的黑雾中,锯齿森然发着寒光,诡艳红丝飘荡,场面看起来恶心又瘆人。
啸阴岛魔修没有料到萧寂这三年避于见人,竟是偷偷将修为提升了这许多!空中彼岸花与锯齿撕咬纠缠,实则也是他同萧寂就各自的实力在较量。然而在三年前,他逊于萧寂便不是一星半点,如今更加没法耐得对方何。
只见片刻之后,啸阴岛那瘦猴的额头就流下豆大汗珠来。他咬了咬牙,倏然撤回了施加在空中的法力。被彼岸花瓣裹覆得没法脱身的嘴巴轰然消散,最后几丝黑雾被那些红丝吸收,成为了它们的养分。
萧寂右手再一甩,抵挡王倾之的那束彼岸花越显邪肆,红丝直刺入他身上大穴,将他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穿了起来。伴随着王倾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所有人眼看着他从一个强壮的年轻人迅速枯萎干瘪成鹤发老头,然后在勾蜮发狠地一尾巴煽下去后身首分离,如同两块烂肉一般坠落下来。
猩红的血液喷涌,映得勾蜮的双瞳凶狠又邪异,浇在彼岸花上,也让花瓣的颜色变得越发浓黑。
其余门派之人见到这邪恶的一幕,投鼠忌器一般,纷纷警惕地往周围退守开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葍椿也从空中下落,重新站回了啸阴岛身边。
云间明亮的裂缝越发扩大了,整片漆黑的天幕仿佛被撕裂,不染尘埃的纯洁神圣的白,让人看着便能想象到进了里头究竟能触碰到怎样的一场机缘。
萧寂带领的幽暝城众与勾蜮一起,就凌空悬立在这道裂缝之下。冥宫界内,唯有他们身在光明之中,而其他人都隐遁在黑暗里。
可是身处黑暗的人最向往的无非就是那一缕光明,他们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先自己一步到达那光明之处。
于是在片刻的死寂之后,一声轻蔑的哂笑从人群中响起:“当初在蜃景秘境中,就有不少人察觉到了离师姐跟你这魔头之间存在猫腻,今日一见,果真便是如此。若非你们二人私交甚密,何至于这仙兽勾蜮会出现在你们幽暝城境内,还就藏在你的冥宫之中?”
这人一完,另一个声音也声啐骂了一句:“呸,狗男女。”
萧寂闻言眼底一暗,循声望去,看到那边站的是东曙城的弟子。
然而这次还没等到他动手,一柄竹剑划出青亮的一道光,擦着那骂了“狗男女”的东曙城弟子的脸颊而过,将他的脸豁开了一个大口,直接把他的嘴角横贯到了左右耳根。
一截舌头在鲜血淋漓中掉落,那弟子扔了手中本命剑呜呜惨叫着,捂着嘴的十指缝里尽是汩涌而出的血液。
“谁给你的胆子,也敢对我姐姐不敬?”玉云琅收回竹剑负手而立,冰冷的视线斜斜扫向东曙城队伍。一身雪衣飞扬,配着手中竹剑清冷,便连眉眼间的妖冶风姿也遮盖下去不少,只剩下高不可攀的傲然的气质。
尤其是今日这般场面下,众人只觉他同离暮雪相像得仿若一人。
便连萧寂,看着挡在身前的这个清瘦挺拔的背影,也不免露出了些许恍惚。
他心道:原来这三年,他是这么过的。
——也好,不枉她那般照拂他一场。
“还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叛徒。”东曙城领头的于莫安抚了一下自家被伤得不轻的弟子,含恨冷笑道,“你不是回玹瑛城当替身去了么?怎么,如今是得知正主回来了,所以巴巴跑来乞好的?”他朝后方望了一眼,眼中嘲讽越发明显:“玹瑛城其他人呢?怎么不同来?可别是如今叶重北掌权,根本不欢迎你们师姐回来。”
他的话音一落,正道其他门派纷纷发出嘲笑声来,就连魔修之中也有人吹了一声口哨,看热闹地哄笑起来。
玉云琅面色一寒,紧紧握住了手中竹剑。
他知道自己的名声早就已经臭了,他也在心中无数次预想过这个万众唾弃的场景,可是真当自己站在这个被唾骂的中心,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淡定。
一年前重回玹瑛城,他是为了从叶重北那里偷取天晷,他是为了复活他姐姐。然而当他以他姐姐替身的身份来到叶重北身边,他却发现是他太低估叶重北了。
是,叶重北是在思念离暮雪,思念到几近疯魔;他也的确对玉云琅有过意乱情迷的时刻,在他被头疼折磨得意识模糊的时候,他估计自己都记不得是如何紧紧环抱住玉云琅,一声声呢喃地唤着“师姐”。
但即便如此,即便玉云琅在这一年中有无数次接近叶重北的机会,即便他将叶重北的屋子翻了底朝天,他却始终不知道对方将天晷藏在哪里。
叶重北应是在提防着他的。他虽然表现得对他痴迷,可他的心里应是始终都明白,他不是师姐离暮雪。
一筹莫展之际,玉云琅也想过联系殷舒白帮忙。可每次都在取出传音符后他便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若是自己开口,殷舒白定然会帮他;可是他也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的关系,只应该是交易。
他不会再为殷舒白、为天启宗提供些什么了,自然的,他也不该再向对方索取些什么。
如今的他,在叛出玹瑛城后又离开天启宗,以一个并不光明的身份重回玹瑛城,他失去了所有的仰仗,成为了正道中的一只过街老鼠。哪怕他今时今日修为拔尖,哪怕交起手来这些唾骂他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敌得过他,但他终归敌不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可是他并不在乎。哪怕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为了他姐姐,哪怕再是渺茫的一丝让她复活的希望,他都愿意用自己所有的名声甚至性命来换。
今天,他姐姐终于要回来了。虽然并非是他做到的,虽然正主回来了之后,替身就该消失了,可是只要还能见他姐姐一面,见到她好好的,他所做的这一切,便不算枉然。
众人哄然的嘲笑与谩骂如潮水般向玉云琅涌去。
谁都知道如今的玹瑛城已经不是那遥遥立在修真界至高位的第一大派,也知道叶重北虽以极其浩大的声势将玉云琅迎回玹瑛城,可玉云琅在门派中的身份却也极其敏感。龙陷浅滩尚且要遭到虾米的戏弄,更何况一个不被承认的“玹瑛城弟子”?他们口中的那些话语越发难听,仿佛要将这么多年来被玹瑛城压着一头的嫉恨一并发泄到眼前的这人身上。
萧寂听着这群人一口一个“叛徒”,一口一个“禁奴”地骂,忍不住眯眼朝玉云琅看去。
若是他被这般谩骂,早便同他们不死不休了。可玉云琅却只是握紧了手中竹剑,紧绷着脸站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早已将这身骂名置之度外。
他确实比从前坚强了许多,不是那个仿佛一捏就会碎的废物了。萧寂心道。
——可惜,若她回来后得知如今已是这般局面,不知会作何感想。
萧寂跟阿楚使了个眼色。阿楚会意,弹指飞出两片蝉翼指刃,转瞬便切开了骂声最响亮的几个人的喉管。
哄然的声响在血水飞溅起的那刻静止,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惊惶的骚乱。
在场的正道门派中,除了莲华宗和东曙城两个大门派之外,其余不过就是离幽暝城距离稍近的门派。他们只是想趁机分一杯羹,却没想到会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此时遭遇不明的袭击,他们自然便慌了,也反应过来此时此地到底是魔域中号称实力最强的幽暝城,而那些跟他们形成对峙的黑袍肃杀的人,是修杀戮道的疯子魔修。
他们在幽暝城的地盘上演这出闹剧,便是完全没将对方放在眼里了。
“总算安静些了。”萧寂哑然低笑了一声。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下手上黑玉扳指,视线在眼前这群人里一扫,然后冲玉云琅的背影道:“你既是为你姐姐而来,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反正你也不被他们所容,何必听他们多废话。”
玉云琅眉心一动转身看去,对上萧寂眼底带着轻嘲的一丝笑。
萧寂向着身边庞然的仙兽勾蜮偏了下头:“在这群蠢货眼里,你们与我早已是一丘之貉,不是么?”
似是为了应和萧寂的话,勾蜮在他完之后狐眼一眯,骤然张口发出了一声威胁的怒吼。
玉云琅望着勾蜮眉心那抹熟悉的火形印记,望着投在它眼中的自己的身影。片刻后,他轻笑一记,飞身掠到了幽暝城的队列之中,提剑站到了勾蜮的另一侧。
狐形仙兽偏头朝他望过来,稍稍敛下眼,将脖颈凑到了玉云琅的面前。
玉云琅伸手抚上去,感受着掌中柔软长毛的触感。许久后,他垂了眼睫,轻声叹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