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敲门后, 看见开门的人愣了愣。

    是封承。

    她探头往里看：“封舟呢？”

    封承抚了抚衣袖：“他在房间里。”

    虞秋见他准备出门，问：“你要走了吗？”

    封承点头，无奈的笑：“我又把他惹生气了。”

    虞秋无言。

    处理后事那几天, 封承总试图找封舟沟通，但每次都把他惹毛, 全靠虞秋上前缓和安抚，才没让父子俩在葬礼上闹起来。

    虞秋侧身, 让他出门。

    封承已经走到楼梯的休息平台处, 又转身, 朝虞秋道：“舟麻烦你照顾了。”

    虞秋摆摆手, 不敢揽这个功。

    明明一直都是封舟在照顾她。

    他走后, 虞秋走到封舟房间门口，敲响房门。

    卧室房门老旧, 开关门力气太大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被用力开，配合摩擦声响起的, 还有封舟的怒吼。

    虞秋被他吼的后退两步，面露惊恐。

    下意识道歉：“对…对不起。”

    他现在的表情相当恐怖, 比她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凶。

    她回忆起第一次练车看见他的心情, 有种想转身撒腿就跑的冲动。

    封舟指尖蜷缩，发现虞秋神情慌张，还带着一丝警惕。

    满腔怒气被她眼里雾蒙蒙的水汽浇透, 只剩下懊恼。

    “抱歉, 不是故意凶你。”

    “我不知道是你…”

    虞秋观察着他的表情, 见恢复正常，才敢慢慢挪近。

    封舟爸爸到底了什么，让他气成这样！？

    虞秋忍不住皱眉。

    因为虞爸爸对她极好，所以她对父亲这个角色有滤镜, 之前，对待封承都很尊敬。

    但现在见封舟气成这样，她心里有些生气。

    这人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尽找自己儿子麻烦。

    虞秋：“你还好吧？”

    封舟点头又摇头。

    虞秋：这什么反应…

    她拉着封舟的衣摆，让他坐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书桌的配套座椅上。

    “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和我。”

    封舟下意识想揭过此事，假装无事。

    “没…”

    但他对上了虞秋的眼睛。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有着担忧和心疼。

    封舟也看见了她眼里失魂落魄的自己。

    他垂眸，侧头避开。

    好半响才开口，声音带着哑意：

    “你觉得我怎么样？”

    虞秋：……？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没听清，封舟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看见他在意的表情后，她认真思索片刻，回答道：

    “你是个很好的人。”

    封舟：……

    虽然他平时上网冲浪少，但也知道发好人卡是什么意思。

    心一下子跌入谷底，封舟咬紧牙，克制面部的情绪表达。

    不过，他看了虞秋对他情绪的操控力。

    虞秋：“做饭堪比大厨，开车也很稳，健身也厉害，又会投资，哪哪都厉害！”

    封舟抿唇，抑制上扬的嘴角。

    虞秋皱皱鼻子，声吐槽道：“就是偶尔有点凶。”

    刚刚封舟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封舟嘴角下垂。

    没记错的话，虞秋喜欢温柔的，跟自己截然相反。

    虞秋反手摸了摸后颈，绕了绕胸前的头发丝。

    “不过…很多时候，也很温柔…”

    封舟：……！？

    “我？温柔？”

    从来没人用这个词形容过他。

    虞秋点头。

    “对啊，很多次，我难过的时候，你都挺温柔的。”

    封舟表情怔愣，他现在脑子里都是前几天和虞秋的对话，自己问她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时。

    她：“温柔的。”

    ……

    虞秋挑眉：“你突然起身干嘛？”

    封舟哑声道：“喝水。”

    完，走出房门。

    虞秋：……

    明明书桌上摆着净水器和水杯，为什么多此一举跑到厨房去。

    封舟喝水喝的有些久，虞秋等了好一会，他都没回来。

    她忍不住量起封舟的房间来。

    之前也来过几次，但都只是粗略的瞥了几眼，从不曾仔细观察过。

    书桌上摆着一台净水器，还摆了些书，多是经营管理类的书籍，还有一些文件夹，正中间摆着的，是封舟的笔记本电脑。

    虞秋视线无意识乱瞟，意外看见一个让她有着深刻身体记忆，只要看到就身体一颤的东西：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在书桌下方的透明收纳箱里，堆了一箱子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各个科目，各个年份都有。

    数量之多让虞秋叹为观止。

    出于礼貌，她没有去翻动，但思绪翻腾。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五三？

    难道封舟还兼职辅导高考生？

    驾考教练、健身房、辅导学生，这么多工作，他累不累啊？

    是缺钱嘛，但看他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不像啊？

    虞秋突然联想到封舟爸爸每次来后，封舟生气的反应。

    难道！！

    他爸爸每次过来，是问他要抚养费的？还是做生意亏本了找他借钱？

    虞秋眉头皱的死紧，想起他给自己买的那一大堆衣服，心疼的要命。

    封舟收拾完情绪，推门而入。

    他大步走到虞秋面前，问：

    “…你怎么了？”

    怎么眼眶都红了？

    虞秋揉了揉眼睛，把泪意憋回去，摇头。

    “没事。”

    封舟蹲下身，仔细量她。

    “眼睛不舒服？”

    虞秋摇头，瘪了瘪嘴。

    “我刚刚看见了…”

    封舟：“什么？”

    他顺着虞秋的视线望去，看见了自己收在角落里的学习资料。

    一瞬间，他脸上闪过很多情绪。

    讶异、羞耻、还有自卑…

    面对邢京等人时，他可以平静的出：没必要，我能养活自己。

    人生有很多种选择，他并不觉得一定要走和普通人一样的人生路线。

    但在虞秋面前，他会自卑，会担心。

    她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他？

    目睹了他神色变化的虞秋愣了愣。

    事情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

    她突然意识到，封舟刚退伍一年多，他前几年的时间都在部队里，也就是，他很有可能是在没上大学的情况下，直接参军的。

    并且，他似乎对此很在意。

    无意间触犯到他人隐私和逆鳞的虞秋满是歉意。

    “对不起…”

    封舟：“你道什么歉？”

    虞秋垂眸：“一时好奇，我就多看了两眼，对不起，侵犯了你的隐私。”

    她话的很严重，封舟皱眉。

    “不至于，你想看就看，这没什么你不能看的。”

    虞秋顿了顿：“真的吗？”

    封舟点头。

    虞秋得存进尺道：“那我能翻一下嘛？”

    封舟心里在意，但瞧见她渴望好奇的眼神，佯装淡漠的点了点头。

    “…嗯”

    虞秋从底下的收纳柜里抽出一本五三，随意的翻着。

    她发现里面的题封舟都做过，还都用红笔矫正过。

    “哇，你字写的真好看！”

    封舟：……

    虞秋：“很秀气。”

    封舟脸黑了。

    他的字秀美灵动，跟他本人现在的长相完全不符。

    读书时，就被人过，像女生写的字。早些年在部队时，都在训练，很少练字，现在重新捡起来，虽然试图改变，但还未成功。

    虞秋：“你是要参加今年的高考么？”刚完，她就想起，高考已经过了，修正道“明年的？”

    封舟：“不参加，做着玩。”

    虞秋翻页的动作顿了顿。

    逗我呢？这么多本做着玩？

    五三这种东西，如果不是为了高考，谁会愿意主动受这非人的折磨？

    虞秋：“真的嘛，我看你正确率还挺高的？”

    这一路翻下来，她甚至没看见几个叉。

    封舟：“嗯，改天得找收废品的来收了，摆在这占地方。”

    虞秋语气低落：“好吧……”

    她翻了两下，就把桌上的五三收了起来。

    封舟：“不看了？”

    虞秋眉眼耷拉，神色郁闷：“嗯…”

    封舟皱眉：“怎么又不开心？”

    虞秋手肘靠在书桌上，撑着下巴，声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如果你明年参加高考，不定，我们能在同一时间入学……如果你喜欢云大，我们还能成为校友。”

    她语气满是憧憬，像是在勾勒美好的未来。

    封舟：……

    她真是来克他的。

    虞秋突然转过身，背对他。

    “但你又不去…”

    她这句话，语气低沉旖旎，像是在撒娇，但语调又带着埋怨。

    封舟心紧了紧。

    虞秋眼帘微垂，突然有些难过。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封舟后，她想了很多。

    虽然目前，对方还不喜欢她，但她也不是不可以主动追他的。

    她没主动追求过别人，但却没少被追过，没吃过猪肉至少看过猪跑。

    而且，虽然封舟把她当妹妹，但她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好感。

    可是，追到之后呢？

    两人在一起之后呢？

    她自己的人生规划，未来几年会在云城发展，不然她不会用全部的存款在云城买房。

    读研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她自觉，不是为了爱情放弃理想的人。

    那封舟呢，他会去云城嘛？

    这里有他的朋友和家人，以及熟悉的一切。

    他会愿意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嘛？

    不会。

    他已经有了稳定的生活，较高的收入，为何要抱着重来一次的勇气，去走一条不知结果的路呢。

    虞秋鼻尖一酸，突然红了眼眶。

    好不容易动了心，却注定要迎来悲伤的结局。

    她突然有些庆幸，还不曾把心意出口，不然一定会很难堪。

    怕自己失态，虞秋起身，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完转身朝外走。

    封舟察觉到虞秋情绪不对，下意识拉住她。

    “怎么了？”

    对方一直背对着他，也不吭声。

    片刻，压抑不住的细弱哭声传来。

    封舟心一紧，连忙轻扶着她转过身来。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已经盛满泪水。

    窘态暴露的虞秋，懊恼的甩开他的手，捂住眼睛。

    心里郁闷：

    呜好烦呐！我怎么这么脆弱…就知道哭！

    ……

    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人…哪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过…

    太丢人了…

    虞秋挣扎着要往外走。

    封舟此时哪敢让她离开，站起身，握住她的手，用身体挡住过道。

    哑声道：“别哭了…”

    虞秋垂着头，瓮声瓮气否认道：“没有哭，只是眼睛不舒服！”

    封舟叹气，扯了两张纸巾，轻轻擦拭她脸颊上的泪水。

    “我去。”

    虞秋怔住，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呆呆道：“你什么。”

    封舟将被泪水沁湿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转而用手指拭去虞秋眼尾垂落的滚烫泪珠，一字一句道：

    “我明年去参加高考，报考云大。”

    “如果一次考不上，就考两次。”

    “努力跟你做校友。”

    他坚定的着那些萦绕在脑海里千万次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