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命线+陈规(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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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命线

    周满着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醒了。

    那天一命先生从他房中诊治出来,似乎是疲倦极了,一脸恍惚。她与金不换问了三遍,这位老先生才如梦初醒般,王恕是强行催动长生戒,却体弱难以承受其力,大概会昏迷一段时间。

    话完,便回了自己房中,不再出来。

    周满与金不换自然放心不下,这两日来几乎没合过眼,日夜守在王恕房中,只怕出什么意外。原以为有一命先生的话在,少也要熬上十天八天。可这才过去了两日,王恕便睁开了眼睛。

    “金不换,醒醒,他醒了!”周满先转头去叫旁边的金不换,然后才重新回过头来看向王恕,笑道,“认得我是谁,看来还没睡糊涂。你这一趟可睡了有两天了,感觉怎么”

    话到此处,却忽然怔住。

    她两只眼眸与王恕对上,竟罕见地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陌生。

    先前沉浸在惊喜中,并未留神;此时转过头来,方才发觉——

    这,还是她熟悉的那尊泥菩萨吗?

    陋舍寒窗,堆满医书,依旧浮着那点淡淡的清苦药味儿。昏迷了整整两日的王恕,那张脸依旧清隽,甚至因为失血过多,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苍白几分。

    这本该是一副令人揪心的病容。

    然而此刻,那双眼睁开,竟好似枯木逢春,在原本了无意趣的灰暗图画上,添了点睛般的一笔。于是,一切神采都从中迸射出来,好像将全部的生命力都投入其中。莹润的暖光,在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闪烁,整个人仿佛被擦亮的灯盏,驱散了原本纠缠的病气,显得轩然霞举,粲然耀目。

    “人醒了?”

    金不换在他房中守了两日,直到今日四更时分,方才因为困倦,靠在椅子上憩。周满一唤,他立刻睁开了眼睛,走到床畔。然而一看王恕此刻的情状,也不由愣住了。

    “菩萨,你”

    王恕刚醒,头脑中还一片混沌,且也无法发现自己此刻异常的状态,是以只勉力支撑着要坐起身来,问:“怎么了?”

    金不换下意识伸去扶他,只是目光落在他脸上,心中却生出了几分不安,无法回答。

    周满眉头悄然皱起,只问:“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王恕轻咳一声,道:“只是有些晕眩,酸乏无力,没有什么不舒服。是师父为我诊治过了吧?”

    他抬眸向周遭扫了一眼,已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

    想必是那日他昏倒过后,周满、金不换二人便送了自己回来,那么医治他的自是一命先生无疑了。

    此时正是黎明,长夜方尽。他这话时,外头刚冒出的深蓝的天光,便透过那原本雪白的窗纸,映照在他脸孔之上,温润之余,更有一种玉质般的剔透,使人看了心惊。

    周满与金不换见了,心底俱是一沉。

    金不换尚未作出什么反应,周满已经当立断,径直转身往外走,只道:“你留在这儿,我去叫一命先生。”

    王恕见了,静得片刻,忽问:“我看起来,是很不好吗?”

    这时周满已经出去,屋内只留下金不换。

    他望了王恕一会儿,才慢慢道:“不,很好,你现在很好。”

    只是太好了一些,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昏迷两天、大病初愈的人。

    王恕是大夫,纵因无法修炼,于医术一道难臻化境,可医理却十分通晓。

    天底下岂有刚醒的病人看起来“很好”的道理?

    闻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掀开薄被起身。

    金不换见状,想去扶他。

    可他摆摆,摇摇晃晃,竟然自己站稳了,然后便走到了窗边那一只盛了水的铜盆旁,垂眸朝里看去。

    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他此刻的脸庞——

    神光粲然,瞳孔深处甚至隐约看得见一抹暗金。分明与往日一样的五官,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就像是投进大火里锻过,因这过分外溢的神光,竟有几分令人不可逼视的锋芒。

    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尤其是,当他伸出左,想要触碰水面上倒映的那一张脸孔时,忽然看见了腕间那一道乌红的血线。

    那条线在他腕内侧,从金不换的角度无法看见,正当他要走近了同王恕话时,周满已带着一命先生回来了。

    分明才过去两日,可这位誉满天下的“医圣”“药王”,却好似苍老了许多,头上甚至多了几根白头发。

    周满去叫他时,他出神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此刻人虽来到屋内,看着却似乎还有几分恍惚,一见王恕立在窗畔,正看着自己腕,他眼眶一下就红了,险些掉下泪来。

    自打记事起,王恕就知道,他是名由天赐、命由天定,从来由不得自己。在过去那些救不得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离去的时候,他也曾多次想象,倘若终有一日自己也面临这样的一天,会是何等心境?

    会是惶然,痛苦,还是恐惧?

    然而真当这一天来临时,他心底竟只有一片大雪深寂般的平静。

    周满怀疑的目光,已向一命先生投来:“一命先生?”

    一命先生仍未回神。

    王恕便悄无声息垂下腕,让那薄薄的袖衫将那道红线盖了,不着痕迹地道:“师父见我苏醒,想必是太高兴了。他为人诊治时,不喜有旁人在侧。我昏迷这段时间,你们都守在此处,怕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金不换道:“可是——”

    王恕看向他,轻声打断道:“事关长生戒,我正好有些话想单独对师父讲。”

    金不换顿时迟疑起来。

    自他昏迷后,那枚长生戒便被一命先生取了下来,置于床边的案头上,此刻便在王恕身后,闪烁着淡淡的辉光。

    周满的目光从那苍青古朴的戒面上划过,又从一命先生那恍惚的神情上掠过,最后落到王恕脸上,定定看了他好半晌,才伸一拉金不换,道:“长生戒乃是青帝旧日法器,个中或有许多不能为人道的隐秘,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金不换向与王恕交厚,相识已久,却从未见过他如今日一般神采焕发,心中总觉不妥,若不知道个究竟实难安心。然而周满都这样,且一命先生平时诊治的确不喜旁人在场,他一时也不好反驳,只好跟了周满出去。

    只是走到门前时,他没忍住回头道:“我们就在外面。”

    王恕一怔,点了点头。

    金不换这才出门,顺将门带上。

    屋内,于是只剩下了师徒二人,一个站在门边,一个立在窗畔,一个神情恍惚,一个脸容平静。

    天光将院中病梅枯瘦的枝影投在窗纸上,又从窗纸投在王恕清癯的身形上。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抬起腕。

    那道乌红的血线,正和着他脉搏起伏的节奏而起伏,仿佛在呼吸一般,好似什么有生命的怪物。

    一命先生艰涩道:“会有办法的,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会有办法的。你只是这次动用长生戒,力竭难支,才使得病情发作”

    王恕指压在那道血线上,感受着它如附骨之疽一般旺盛的生命力,只笑了一声:“名由天赐,命由天定。命线已出,线尽则命尽。师父,我的身体怎样,我自己还不清楚么?你忘了,我也是大夫。”

    而且还是一命先生亲自教出来的。

    一命先生顿时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不得不扶着桌沿,才能慢慢在旁边坐下来,却一句话也无法出。

    第一次,他竟有些明白韦玄——

    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亲近的、自己看着长大的人,走向死亡,该是何等的无助与绝望?

    唯有王恕本人,似乎早已接受了这般的命运,始终平静坦然,甚至向窗外的方向看了一眼,问了一句:“他们知道吗?”

    一命先生下意识:“还不知道。”

    王恕呢喃一声:“那便好。若让他们知道,误会我的病是因动用长生戒而起,徒多内疚,就是我的过错了。”

    一命先生闻言,心中更恸。

    他的命数固然是天定,绝难活过及冠之龄,可若非这一次强行催动长生戒,以致力竭,那条命线岂能趁虚而入,出现得这样早?

    只是他既有决断,不愿徒增他人苦恼,旁人又怎能置喙半句?

    一命先生只看着他道:“可他们已经起疑,尤其是周满。她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恐怕不会轻易相信你真的没事。你要怎么解释呢?”

    王恕静默良久,慢慢转头看向案头上那一枚静静流转光华的玉戒。

    *

    “长生戒?”金不换有些诧异,站在廊檐下,试图理解王恕方才的话,“你的意思是,你虽因此戒反噬之力受伤,但也因此被其驱散了身上病气,反而因祸得福,比原来还好了?”

    “目前还有几分伤势,不过等伤势完全痊愈,该会比原来好一些。”王恕已重新披上了他那一身青布旧道衣,温温然冲自己面前两人一笑,续道,“传闻青帝当年一心求长生之道,于岱岳封禅之日,天现异象,降下白日流星。待得星火散尽,便得一块天外陨玉,坚固难摧。青帝认为此玉乃是上天给他的启示,或将指引他觅得长生,遂将此玉炼成戒环,在其上烙下了四枚‘青帝天印’,作为自己的法器。”

    话时,他十分自然地将那枚威力无穷的玉戒递出。

    周满伸接过,一眼便看见了戒环内侧烙印着的四枚圆形的印记,与那日王恕催动长生戒时出现的金印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四枚印记中,只有两道尚且明亮,散发出淡淡的金光,而另外两道则黯淡无光,显然已经被人使用过。

    她前世曾继承武皇衣钵,青帝又曾是能与武皇打赌的酒中好友,对这一枚长生戒,她自然略知一二。

    只是抬眸看王恕时,眼底却划过了几分思量。

    周满道:“青帝虽得此戒,可在武皇陨落后不久便告失踪,这一枚长生戒的去向也就此成迷。所以先前陈仲平见得此戒竟在你,才会那般惊讶;我也想问,你怎会有此戒?”

    王恕眼帘一搭,脑海中仿佛又想起那道仿佛从雪山之巅传来的吟唱悲歌,静了片刻,方答道:“是我自病体孱弱,一位师父的友人,自白帝城中寻得此戒,赠与我护身之用。”

    周满一怔:“白帝城?青帝的长生戒,怎会出现在白帝城中?”

    王恕摇头:“这便不知了。”

    金不换对此却并不关心,只插话问:“所以当真是此戒有什么玄奥之力,护了你安危,令你化险为夷?”

    王恕道:“据我与师父推测,该是如此。只不过具体有什么隐秘,却还没太多眉目。”

    周满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一命先生便立在远处,正注视着这边,只是脸庞却掩在廊檐的阴影下,看不清脸上神情。

    她收回视线,慢慢将玉戒递还给王恕,心中却十分审慎,只问:“你当真无事?”

    王恕笑道:“确无大碍,你若不信,不妨替我把把脉?”

    话着,他便将自己左伸出,露出了腕。

    那条命线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腕上仅能看见几条淡青的管脉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

    他如此坦荡,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当真因祸得福,从长生戒中得了什么玄奥之力的庇佑一般,反倒让周满有些困惑起来,怀疑是自己想得太多。

    她凝视他片刻,站着没动,只道:“我不通医理,不会把脉。你既没事,自然再好不过。”

    第3章陈规

    王恕平安无事,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喜讯。

    周满与金不换两人在病梅馆里坐了好一阵,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告知,又陪他了半个时辰的话,直到金不换那边有下属来报有事要他处理,两人才起身告辞。

    只是刚离开病梅馆,先前挂在他们脸上的轻松表情,便消失不见。

    此时已是日中,泥盘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两人站在街上,都停了步,谁也没有话。

    过了好一会儿,周满才开口,问:“你信吗?”

    金不换没回头,只反问:“你信吗?”

    周满道:“我想信,但不敢信。”

    纵使那尊泥菩萨表现得十分正常,可先前一命先生的异样却始终如同一道阴影蒙在她心头。若他果真无事,一命先生怎会是那般的反应?难道真是乍见王恕苏醒,一时快慰欣喜,才致失态吗?

    “可是不信能怎样?一命先生已是世间最高明的大夫,若是连他都没有办法,旁人又能有什么办法?”金不换沉默了一阵,声音里带有几分自嘲,但也添上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凛冽,“丧子之仇,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周满,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不再连累他。这件事,我们得自己解决。”

    周满脑海中于是又浮现出那日泥菩萨染血倒在参剑堂前的画面,一点压不住的杀意与戾气慢慢滋长上来,只道:“自当如此。”

    泥菩萨固然是他们的朋友,朋友有难出相助,似乎也无可厚非。可这样的话,只能由泥菩萨自己来,却不能由他们来,甚至想都不该这样想。

    从头到尾,陈寺之死这件事都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无论他这次究竟是因强催长生戒病情更笃,还是真的因祸得福驱散病气,他们都不应当再令他涉险。

    陈仲平虽被强留在学宫中养伤,无法外出,可宋兰真只承诺宋氏不插此次私仇,却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别的力量能调用。光是宋氏明确了对金不换的态度,已经足够为金不换带来麻烦。

    先前曾借宋氏旗号获得的生意,一夕之间,全部失去;就连原本在蜀中与金不换交厚的一些商人,都悄然退避,支支吾吾地同他划清界限

    学宫休沐之日虽过,可金不换与周满无一返回学宫,十分默契地向剑夫子告了假,留在了泥盘街——

    不仅仅是为了处理麻烦,更是为了准备一件重要的事。

    ——金不换要为周满寻找第四副弓箭的材料。

    陈仲平固然被困在学宫,而剑故城中亦不能妄动干戈,他们无论待在学宫还是城中,都会安全无虞。可人不能这么躲一辈子,尤其是对周满和金不换来。

    纵然出身再微,也无法抛却那一身傲骨。

    他们迟早要与陈仲平正面相抗,当务之急是提升实力。

    金不换自己并无绝高的修炼天赋,短时间内即便堆再多的资源,也无法迅速将实力提升到能对敌的程度。

    但周满不一样。

    她的强大,是金不换亲眼见过的,尤其是弓箭,以苦慈竹弓配上火羽金箭,已能轻易射杀超过自己一个境界的对,那么为她配上光弓暗箭,该有何等可怖的实力?

    似扶桑木与寻木这等的稀罕物,剑故城这样的地方是不会有的,但蜀州州府锦官城向来繁华,常有各州大商人往来,不准有一二眉目。

    金不换亲自点派了下最精锐的一批人,秘密前往锦官城,一旦有扶桑木与寻木的消息,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要拿下。

    但也就在他的人前往锦官城的同时,一张由宋兰真亲笔写下的札,也穿越崇山峻岭,从蜀州剑门学宫送抵中州神都。

    *

    神都上空,西面宋氏那座倒悬山高高地悬浮着,其浓重的阴影垂落下来,正好将一座阴森的地牢覆盖。

    此时此刻,吴义便站在这座地牢的入口处,满心忐忑。

    他外表看起来三十多岁,生得一副谨慎微模样,乃是宋氏执事堂中一名普通的执事,为宋氏效命已有六七年,却是头一回分到这样一件差事——

    这样一件棘的差事。

    原本是不该他来的,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最终决定抽签,他倒霉抽中了,才轮到他。

    在验过他携带的札与腰牌后,地牢那一重重玄铁重门,次第向他打开。

    里面仅以油灯照亮,光线异常昏暗。

    一条长道斜斜向下,尽头处黑得伸不见五指,不知通向何方。

    吴义揣着那札,一面胆战心惊地往前走着,一面却不断有与那人相关的传闻在脑海中回闪。

    听,那人虽出身陈家,可原不过是陈家一名妾与人私通所生下的贱种,本是刚出生就该被掐死的。只是陈家推演百兽之法为己用,奉狼为族徽,有绝不残杀同族的家规,是以便将其投入兽林之中,美其名曰“自生自灭”。

    可事实上,那兽林乃是陈家豢养异兽的所在,一片山林间不知生存有多少种凶禽猛兽,区区一名稚童,扔进去怎可能存活?

    陈家不过是不想破坏家规,脏了自己的罢了。

    所有人都以为那孩子必死无疑,后来派人去兽林查看,连尸首也找不见半具,料想是早已葬身于野兽腹中,从此自然是无人在意,甚至时日一久,连有过这么一个孩子都忘了。

    直到十六年后——

    谁也没想到,一名陌生的少年,活着从兽林中走了出来!

    当年那名稚童不仅没死,还回来寻仇了!

    想到这里,吴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执事堂中经历过当年那些事的执事们所吐露的内情,一时都带着几分森然的血气,在耳旁回荡。

    那少年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厉害的邪功,一路从兽林杀出,将当时强盛的陈家屠戮过半,连陈家好几位长老都死在其中。

    尸首摆满了庭院,人头全悬在门楣。

    便连曾经历过白帝城诛邪之战回来的修士,见了这地狱般的场景,也忍不住心生惧意,不敢上前。

    最终,是主家宋氏得知消息,派了高前来,才将此人制服,从此投入地牢,一关便是三年。

    因事过大,又涉及陈家颜面,宋氏很快封锁了消息。

    但神都之内,与此人有关的传言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越传越离奇。

    有人,他一定是在兽林中得了什么缘;有人,他大难不死,自与野兽为伍,不准还由那些凶禽猛兽养大,自然只有兽性,才会做下这等毫无人性之事

    这时地牢内的夹道已走到尽头,回首向进门处看去,门口那一点光亮经被幽深的黑暗淹没,几乎看不到半点。

    吴义的脑海,已经被那些恐怖的传闻填满。

    他毫不怀疑,自己即将见到的,会是一个杀人如麻、沾满血腥的、真正的恶鬼。他或许会露出尖利的獠牙,向自己嚣叫,或者伸出来,趁自己不备拧断自己的脖子

    随着脚步渐渐靠近尽头处那间牢房,恐惧也渐渐达到了极点。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向里面看去时,想象中的那些可怕情景,竟然一个也没发生。

    吴义甚至怀疑自己是走错了地方。

    眼前的牢房,除了干净一点、宽敞一点之外,与别处并无什么不同。里面既没有疯子,也没有恶鬼,只有一名深红长衣的青年,侧对牢门盘膝而坐,正轻轻将自己碗中的一块儿肉夹起来,放到对面一只粗陶盘子里。

    那盘子后面,赫然蹲着只灰毛老鼠。

    观其模样品相,绝非什么奇珍异兽,只不过是这地牢中常见的普通老鼠,又脏又臭,还不怕人。当那块肉放到盘中时,它竟直接大摇大摆地吃了起来,而那青年就在对面平静地看着,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

    可哪儿有人和老鼠一块儿吃饭的?

    吴义看清牢房内的场面后,一时感到了几分心惊,不由怔愣在原地,险些忘了自己的来意。

    直到那青年听见身后动静,回头望了他一眼,在看见他衣襟上盘绣的金灯花纹样时,十分自然地问了一句:“宋氏的人?”

    吴义顿时如梦初醒,强自镇定道:“不错,你就是陈规?”

    那青年,也就是陈规,并没有回答,只是随意转回头去,又给对面那只老鼠夹了一块肉,然后才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开口:“宋氏终于考虑出结果,想好怎么处理我了吗?”

    三年的幽囚,他已经困在这座牢房太久了。

    吴义无暇去想这青年怎与传中完全不一样,他只觉站在这牢房门前阴寒刺骨,实在是一刻不想多待,巴望着早些完成差事,于是忙将怀中札取出,草草向那牢门内一放。

    陈规抬眸瞥了一眼,眉梢忽地一挑。

    吴义吸了口气道:“少主与姐从蜀中发来的亲笔札,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你若办得好,先前屠戮陈家一百三十二口的血债一笔勾销,自事成那日起,便放你自由!”

    那札以木制成,上面以金箔绘着一朵丝绒般绽放的金灯花,在这昏暗的地牢里,流转着一种与此间污秽格格不入的明亮华光。

    陈规的目光盯在其上许久,忽然慢慢笑了。

    他伸出那只在地牢里显得过于干净的掌,将那张札拿起:“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