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景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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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和的烛光洒下来,映出顾北安眸中一簇火焰,他揽住妻子:“路上很辛苦的。”

    白雪皱皱鼻子:“我是怕苦的人吗?再了,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州府呢。”

    “真想去?”

    “想。”

    “那一起去吧。”

    “嗯,熄灯睡觉咯——”

    -

    翌日清晨,白雪向医馆告了假,又顺便回了趟娘家,取白五婶给女婿做的新鞋。

    院门一开,白五婶正叉着腰教育白四妹白五妹,见白雪回来了,白五婶将柳条枝一扔,抱怨道:“这两个的越来越难教了,叫她们学绣花,愣是不学,嚷嚷着要同你学医呢。”

    “学医有什么不好,她们想学就来嘛。”白雪笑着走进院门,“不过最近不行,我要同北安去州府了。”

    着母女两个坐下,聊天话。

    用白五婶的话讲,白雪嫁人后更无法无天了,一个妇道人家,竟要随郎君去外地:“都是顾大人纵的你。”

    白雪抿唇笑笑:“去见见世面嘛,起来,我们家还有一个亲戚在州府呢,多年未见了,顺便去探望一下。”

    这位亲戚,是白雪生母的表妹,她该叫一声表姨的,时候白雪常和这位表姨一处玩耍,后来她嫁了人,随夫迁走,加上白雪生母病故,便渐渐没了交往。

    “去吧,我帮着备东西。”

    -

    沈长林沈玉寿也回到了咸水村。

    “案首?”钱氏、罗氏、沈如康对这个陌生词汇感到新鲜,“就是第一名的意思?”

    “对,第一名。”沈长林的兴奋劲儿已褪去七八分,起成了县案首的事,也终于能平静以待了。

    钱氏双合十不停的念叨:“阿弥陀佛,实在是菩萨保佑,咱们沈家,要出能人啦。”

    听两个的要随顾先生去州府应考,家里头的人高兴之余,还颇为担心。

    古代交通不便,一般人也就去镇上、县里转转,这还是托咸水村交通便利,离县城近的福,有的村庄镇子藏在在山窝窝里,那的人有一大半一生都没离开过村子。

    因此,在听孩子要去州府的时候,家长的心都紧紧揪起来了。

    “州府离这有几百里远呢,你们路上怎么去?”

    “顾先生先雇车,坐车到隔壁县,再坐几日船,下船后再走几日路,便到了。”

    为了去州府参加府考,他们可谓是爬山涉水,不仅路途遥远辛苦,还要准备很多东西,比如耐存耐放体积,又干净卫生的干粮,防蛇虫鼠蚁的药物,还得带一根长木棒,既可防身,又能做拐杖,还可以挑包袱,可谓是一物多用了。

    当然,换洗衣物,课本笔墨纸张等,也绝对不能缺,还有夜里睡觉盖的被子。

    沈如康拿出早就为两个孩子做好的书箱,那是用竹子和麻布制成的,非常的轻巧,并且格子设置的十分合理,像一个可以背在背上的行李箱,足够将除被子以外的所有物资放进去。

    书箱前两年就做好了,但因两个孩子回家少,且多数时候是坐牛车往返的,便没能用上。

    沈如康还自责做了个没用的物件,现在倒是未雨绸缪了。

    除了准备东西,还得准备银钱,县学的学子们赶考,有官府补助,但补助只包括在州府租房子、雇人、雇车等公共支出,一路上的伙食需要学子们自理,万一路上生点病,或开灶,或买笔墨纸张,处处都要自己花钱。

    并且,穷家富路,学子们远赴百里之外的州府,家里就是穷的吃土,也会给他们备上充足的盘缠。

    钱氏做了多准备,第一是给了五两银子请顾北安代为保管,以备不时之需,,第二是一人给了二十吊钱,分别藏在衣裳、被子、荷包等处,留着路上花销,最后一是剪了几粒碎银子,缝在了两个孙子的靴子、包头巾、棉服里,这样就算行李遗失并和大部队走散,也不怕没银子使。

    沈长林哭笑不得:“奶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跟紧先生的。”

    古代可没有卫星定位,地图导航,出远门都是群体出动,靠老带路。

    沈玉寿也:“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着对沈长林笑笑,“一日为弟,终身为弟哦。”

    沈长林:“”

    他恨,为什么原主要比沈玉寿晚两年出生,还有,从前那个乖巧软萌的兄长哪里去了,现在沈玉寿已经学会用兄长的身份拿捏人了。

    “哎。”

    -

    明日就要出发了,兄弟俩在房间里再一次检查行囊,确保没有东西遗漏。

    钱氏探身进来:“走,我领你们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福。”

    虽然沈长林是个穿越的人,但并不信怪力乱神那一套,不过钱氏要去,他也会顺着老人的意,求个安心嘛,再,他还没去过寺庙呢,听清河镇上的寺庙是座古刹,风景十分秀美宜人。

    “我和玉寿拿上套就来。”

    待沈长林二人准备好,钱氏已经套好驴车了,都驴子倔,但是他家养的这头脾气很好,长的也漂亮,眼睛水汪汪的楚楚动人,正嚼着白菜帮子,见他们走来,眼睛一眨一眨,就和打招呼似的。

    “奶奶,白菜好像又变壮实了。”

    因为这只驴特别爱啃白菜,因此得名。

    钱氏甩了甩鞭子:“喂壮实一点,下个月拉去配种,我还想再养一只驴哩,不拉车不拉货,专门训练了来驮人,你俩也能骑”

    清河镇很近,不多时便到了,镇上的古刹历史悠久,历经数百年,几盛几衰,现在香火也没断,香雾袅袅,老和尚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鱼。

    风清水静,山阔人稀,风景的确不错,沈长林一进去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钱氏风风火火的带着他们烧香跪拜,纳了几文香火钱,换来两个开了光的护身符,让孙孙搁在荷包里,贴身收好了。

    家里日子宽裕了,钱氏也惦记起死去的丈夫来,一直想给他供奉长明灯,现在便去问灯油钱了。

    两个的百无聊赖,沈长林提议沿着山路走一走,看看景色。

    “好啊。”

    沈玉寿和沈长林并肩走在一块,从背后看个二人子差不多,沈长林只比沈玉寿矮一点点,可忽略不计。

    原身的父亲身量就很高,在遗传基因的作用下,沈长林的个子一直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

    他随揪了几根狗尾巴草,沿着土路往山上走,古刹后面是一片绵延起伏的山峦,山风掠过,树叶簌簌作响,萧瑟又漂亮。

    “施主请写吧,僧帮你解字。”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童声,声线充满稚气,语气却十分的老成,沈玉寿侧耳听了片刻:“这是有人在测字预运势呢。”

    恰好旁边有位香客路过,闻声十分好心道:“是慧能师傅,今年才八岁,测字卜卦非常准,而且不收钱,只不过师傅不常开张,今日遇见了是缘分,你俩也去试试吧。”

    测字?沈长林和沈玉寿都来了精神,听起来就很厉害。

    二人拔腿往前跑,绕过一个山包后地势平坦下来,大树下有个长的冰雪可爱的和尚,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本正经的为人测字,只见他摇头晃脑,的头头是道。

    好萌的师傅,沈长林有种想要掐一掐萌和尚脸颊的冲动,肉嘟嘟的,感一定很好。

    沈长林想入非非,和尚似有所感,抬头看来,清澈如泉的眸子亮汪汪的:“你们也测字吗?过来吧。”

    “嗯,谢谢师傅啦。”

    沈长林赶紧扼杀了自己的罪恶念头,以指为笔,在和尚的掌心写了一个“田”字。

    方才一路上,见到的都是田地山林。

    和尚看看掌,又看看沈长林,淡淡的眉毛紧锁片刻:“田字,直是王,横看还是王,主大贵,施主前途无量呢。”

    沈长林将这当做一句鼓励,都和尚测的准,那么自己将来会有好前途吧。

    接着轮到沈玉寿了,他思索一番后,在和尚掌心轻轻写了个亨字,他们这次来庙里拜佛,正是为求考运亨通。

    “呀。”和尚抓了抓青溜溜的光头,沉吟片刻:“高未高,了未了,施主要警惕人妨碍以免不成事。”

    这——

    等他们和钱氏汇合,走在回家路上,沈长林宽慰兄长道:“测着玩罢了,不准的,你不要太忧心,咱们好好备考,谨慎做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沈玉寿点点头。

    见他还是有些受影响,沈长林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几块桂花味的饴糖,他喂了一块在沈玉寿嘴里:“吃颗糖吧。”

    甜香味在舌尖上弥漫开来,沈玉寿深吸两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长林,这次考试就当去长见识了,我中与不中,都没有关系。”

    完腼腆一笑:“当然,能中更好。”

    沈长林跟着也笑起来:“我也这般想。”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需有一颗平常心,方能走的更长远。

    -

    第二日,十几名学子加上顾北安夫妇,一起汇集到了城门口。

    一眼望去,还颇为壮观,他们个个又背书箱又背行囊,出趟远门,什么都得带,就算再精简,也是大包包的,置身其中,沈长林有种春运候车室的错觉。

    县学的十几名学子由顾北安带队,一共雇佣了四辆车,一辆车按照乘客体型,坐五六人不等,一车选一名组长,负责清点本车人数,避免走失,而路引考引等重要文件,则统一归顾北安保管。

    但一起出城的,还不止他们,顾北安和一伙商队结伴,商队里还有几个探亲的人,一起组成了三十人的庞大队伍。

    出门在外,自是人多力量大,也更加的安全。

    待人都到齐了,众人排队出了城门。

    沈长林沈玉寿等几个年纪的学子和顾北安夫妻同乘,此外还有贺青山,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从未出过远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明明出永清县城还不远,望着道路两旁的野花野草,都能叽叽喳喳议论上两句。

    就是兴奋。

    沈长林觉得,他们这一车像是初次春游的幼儿园学生,而顾先生则是被搅的头大的幼教。

    “对,那簇野花开的妙。”

    “这我也不认得方才那只鸟什么品种。”

    “今晚住客栈”

    但新鲜劲过去,旅途便开始无聊,而后变的煎熬,车颠路远,风寒日晒,总之没一处自在的。

    等夜晚投宿的时候,沈长林的腿都软了,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路,轻飘飘,晕乎乎。

    而这只是开始,他们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距离。

    沈长林终于深刻的明白,为什么钱氏对他俩出远门有那么多的担忧,路上实在太煎熬了,身体不好的人根本熬不住,万一路上生了病落了单,很可能会命不保,一病呜呼,并且通讯落后,山高水远,很可能数年后,亲人才会知道消息。

    好在沈玉寿的身体已经养好了,他自己也身子强壮。

    这一晚,他们投宿在一家乡野客店,只有通铺,一行多人挤在一起,倒也睡的香甜。

    第三日下午,经过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了隔壁的洪征县,在这儿登船,船沿着沱水河前行数日,就到了景川府,但要进入景川府的府城景安,还需要走两日陆路。

    众学子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拖着酸疼的身躯上了船。

    沈长林和沈玉寿练拳练出了精气神,竟不觉累,众人都进仓房休息了,他俩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水天一色,落日霞光,吹着湿润的江风,竟十分雀跃。

    那是一种海阔天空,鱼跃水面,稚鸟出巢的新鲜感。

    白雪有些劳累,已睡着了,顾北安出来透气,见到两个学子便走了过来,顺便帮他们复习一些地理常识。

    “本朝有两京十三布政司,永清县隶属平南布政司下隶的景川府,而这条沱水河,源自白沧河源,流经容越府、景川府、明行府、北华府,最终汇入海阳湖,流域广阔,滋养了数百万人民”

    伴随着顾北安的讲解,夕阳渐渐坠入江面,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了,只有粼粼的波光闪动着。

    两个学子听的如痴如醉,这些知识平日在课堂上讲过多次,但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般,身临其境,那种感受完全不一样。

    沈长林呼吸着带江水潮腥味的空气,思绪飞的很远很远,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走出永清县的那方天地,再多去别处看看。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

    “终于到了。”

    这天傍晚,一干人终于看到了景安城的大门。

    景安城石砌的城门高耸着,沐浴在一片金光中,壮观,气派,那是永清县不会有的风景线。

    顾北安看了看日头西斜的程度:“我们要走快些,城门要关了。”

    听了这话,不等他再次催促,大家不约而同的加快了步伐,哪怕精疲力竭,也要迈开步子往前冲,今日要是进不了城,便又要耽搁一日。

    于是众人互相鼓励,加快脚步,终于顺利的经过盘查进入了内城。

    景川府下辖十五县两属州,人口近百万,是平南布政司的大府,景安城内亦十分繁华,居住人口达十万之巨,众人入城时夜幕刚刚降临,等他们入得内城,天已黑了,街道上的商铺陆续掌灯,挂出各色彩灯,令人眼花缭乱。

    街面上叫卖声不断,吆喝声不歇,行人熙熙攘攘,嬉笑走过,穿华服的,坐香车的,骑马的,络绎不绝。

    看着新鲜稀奇的一切,众人的疲惫一扫而光。

    顾北安先带大家安顿在客栈,吃了一餐热饭后让众人休息,承诺明日带大家逛一逛景安城。

    近十日的长途跋涉,大家确实累惨了,几乎一沾枕头便呼呼大睡,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沈长林揉着惺忪的睡眼,见白雪正站在窗前看街景,见沈长林醒了,她笑笑:“可算睡饱了,起来漱口洗脸,吃点东西吧。”

    “先生呢?”

    “一醒来就找先生,当我这个师母是什么,是空气吗?”白雪掐了掐沈长林脸颊上的软肉,佯装生气。

    沈长林揉了揉脸:“空气才好呢,谁都离不开空气呀。”

    “就数你最会话。”白雪将沈长林的衣裳扔过去,“你们先生去租房子了。”

    顾北安在景安城有熟悉的中人,可以租到僻静且价钱相对合适的院落。

    众人睡饱喝足,顾北安也拿着钥匙回来了,于是又是一番折腾,各自背好书箱背上行囊,跟随顾北安来到即将暂居两个月的院。

    院子青砖白瓦,和当初的清风书馆格局略有相似,但是房间更多更,毕竟景安城商业化程度更高,人口密度更强,人均居住面积更窄。

    于是房间的格局就成了一桌一椅一床一衣柜而已,沈长林看了看,也就比当初县考的号间大上一倍罢了。

    二人合住一间,沈玉寿沈长林兄弟俩自然在一块。

    -

    大家将行李安放妥当,也到了晚饭时刻,顾北安信守承诺,做起导游,带领大家开启夜游景安的任务。

    吃穿娱乐,景安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显然高于永清县几个档次,各商肆内商品琳琅满目,并且已有了精细划分,比如有专营笔的笔店,专卖鞋的鞋店等,众人都挑花了眼,白雪紧盯大家的荷包,告诫诸人,要买东西买礼物,也等府试结束再,免得银子提前花光光,到时候影响考试状态。

    妇唱夫随,顾北安也严肃提醒:“莫要忘了此行目的,一切以考试为重。”

    大采购是不能的了,但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五脏庙还是很有必要,民以食为天嘛,景安城的饮食文化十分深厚,糖蒸酥酪、如意糕、龙须酥、合欢汤、珍珠翡翠汤圆等食/精致美味,玉带虾仁、锅贴鱼片、醉排骨等荤菜鲜甜爽口,总之,各色美味佳肴,应有尽有。

    享受完美食,几乎每个人都是扶着肚子回来的。

    今夜饕餮一番,从明日开始,便要闭关苦读,修身养性,清淡营养的饮食,等待四月中旬,府试开考。

    不过,在复习前,还有一些琐碎续要办理稳妥。

    前面有提到,景川府下辖县州多,此次参加府试的学子一共有一千多人,但这一千多人中,不是人人都会前来应考,因为各色原因,每年都有部分考生缺考,因此府衙知府大人下令,最迟在开考的前五日,应考的学子就要拿上学引、路引到衙门报到,这样才会安排该考生的位置。

    考生报到,自然该归府衙学官们管,但是今年人不足,知府就派管理文书的经历司前来协助。

    好巧不巧,冤家路窄,经历司的头儿正是那位招人厌恶的陆经历。

    陆经历皮笑肉不笑的:“唷呵,这不是顾训导嘛,又见面了。”

    “”

    不仅顾北安不舒服,沈长林见到陆经历,也觉得像吃了只苍蝇那般恶心。

    按照这位老兄的套路,在核对考引路引的时候,只怕又要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了。

    好在临走前县令大人拨了足够的银款,顾北安想要拿出几十两填陆经历这只貔貅,还是可以的,但他不想助涨这类人的风气。

    陆经历上下打量顾北安一番,他知道这位陆大人看轻自己,但那又如何,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今日,就要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顾训导,这份路引上写这位学子面白,可我看,这面色怎么偏黑啊”

    “哎呀,这份学引是谁写的,这个指纹摁的未免太过于模糊了。”

    顾北安冷冷盯着陆经历,应对着他的挑刺,内心天人交战,究竟是软下来装孙子,还是和他硬抬到底。

    沈长林向四周看了看,和沈玉寿耳语了几句,而后悄悄跑开了,他的年龄才十一岁,在古代还是可以童言无忌不挨罚的年纪。

    府衙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这六房都在官署内,相隔应该不远,沈长林想起吏房的长官是永清县令的熟人,便想去寻他帮忙。

    沈长林一路找一路走,隐约听到前面有人话:“此次粮运由元同知负责兴源水库的事情,工房可拿出了具体”

    景川知府宋槐程正与幕僚商谈公务,突然前方出现一面生的童,个高板正,英眸薄唇,穿着一身灰蓝棉袍,足蹬簇新的牛皮短靴,脸上稚气未脱,却已有清隽男儿的雏形了。

    “来者何人呐?”

    宋槐程身旁清瘦脸的幕僚提醒道:“子见了知府大人,怎么还不见礼。”

    他只想找和熟人帮忙情,没想竟踩狗屎运遇见了大领导,沈长林一喜:“永清县考生沈长林,见过知府大人。”

    陆经历,别怪我下太黑,

    毕竟,我还只是个孩子呀。

    -

    “你竟是赴考的?”

    宋知府略有几分惊讶。

    他进士出身,生于书香世家,见过不少的青年才俊,他的一位同窗十五岁便中解元,所以宋知府惊讶的,其实是永清县那样学风低迷的县,竟有这样年少聪慧的学子,而不是十一岁便能过县试这件事本身。

    “是,学生方才正在户房勘验路引考引,可是排队人太多了,学生想早些勘验完毕回住处复习,因此才想寻找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能勘验,无意冲撞了知府大人,还望恕罪。”

    幕僚低声轻呵:“勘验自然要在户房进行,否则怎么调阅户籍档案核对,瞎跑什么呢。”

    宋知府抬抬,示意幕僚住口:“无妨,年纪,不懂衙门里的规矩。”

    “排太久,我着急嘛”沈长林抓了抓头发,声嘀咕。

    宋知府哦了一声:“你排了多久?”

    “我们一行十五人,排了快一个时辰了。”

    宋知府一怔,面上没显露什么,却快步往吏房去了,就是怕学官和吏房的人核验不过来,才又派了经历司的人去协助,怎么还是这么拖沓!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办事不力,磨蹭怠工,一干学官和吏房经历司早有惹怒他前科,宋知府瞬间火冒三丈。

    那位清瘦的幕僚看了沈长林一眼,知府正四品,着绯袍,军政钱粮一抓,属于地方高官,位高权重事务多,虽设六房九司同知通判协助,但还是远远不够,因此,知府都会聘请幕僚协助自己,能做知府幕僚的,自然都是聪慧绝顶之人。

    例如眼前这位,他不过是多看了沈长林一眼,便断定此子不简单,方才的话看似毛躁天真,却有撩阴风之嫌。

    但他没有证据。

    “走吧,该的话都了,还愣着做什么。”

    幕僚是知府的幕僚,只为知府办事,其他的闲事一概不理会,因此他虽然瞧出了端倪,却不会。

    况且,懈怠惫懒之风,是该正一正了。

    -

    “陆经历,你办事仔细啊。”

    宋槐程特意站在拐角处看了半刻,只见陆经历将一份路引翻来去看看了十遍不止,一会这个,一会讲那个,还让身旁的几位文书也逐一检阅,但就是不一个过字,这样办公,难怪十几人勘验了一个时辰还没通过。

    “宋,宋大人!”陆经历一张方脸抖了抖,瞬间规矩,双垂立,“您怎么来了。”

    宋槐程扫了陆经历一眼,拿过他中的路引看了起来,然后又和户籍档案及本人核对,无误后道:“过,下一个。”

    “哦,下一个下一个。”陆经历汗毛倒竖,脊背发寒,他岂敢让知府大人代他核验,急忙摆出一番认真工作的嘴脸,不过两刻钟,顾北安所带领的十五名学子就全部勘验完毕,得以返回。

    刚才有外人在场,宋槐程给了陆经历几分薄面,现在顾北安带着学生走了,宋槐程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陆经历瞬间耷拉下嘴脸,咒骂一句:“他娘的,老子今日倒了血霉。”

    他这个从九品的官身,来的不容易,而这位宋知府是个油盐不进的暴躁性子,他一般都躲着走,今日算是被揪住辫子了。

    像他们这样八品九品的官员,知府大人拥有绝对的任免权,只需要往上头递交一道禀文,知会一声人事变动即可。

    陆经历越想越害怕,只觉得头顶凉嗖嗖,乌纱帽有被摘的风险。

    这时候一个吏对他耳语了几句。

    “当真?!”

    “还能有假,那孩子跑出去没一会,知府大人就来了。”

    陆经历眼里的害怕渐渐化成了戾气。

    案首,你最好别犯在我里!

    -

    顾北安为学子们租赁的院在一条叫凤翔的巷内,中人中有两处环境相似的院落,而凤翔巷这间因名字吉利,一个月要多收五吊钱。

    顾大人是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接拿下了凤翔巷这间价格高的院,被白雪知道好一顿教训:“有那份钱,你花了用了干什么不好,顾大人,你怎么想的?”

    “凤翔凤翔,凤凰展翅飞翔。”顾北安振振有词,死不悔改。

    夫妻俩拌嘴不停,置办了一些礼品,一路打听,去寻找白雪的表姨去了。

    学子们也进入了为府试而战的复习阶段。

    科举考试,离不开的仍是四书五经,但府试略有不同,可以选择。

    除了孝经和论语为必选,礼记和左传可二选其一,诗经及周礼还有仪礼三选其一,最后易经尚书公羊传毂梁传四选一,不同的选择会有不同的考题,但难度大致相同,且混在一起评分。

    沈长林沈玉寿及贺青山均选了左传诗经公羊传,三人都比较喜欢有剧情有人物的内容。

    府试一共考三场,第一第二场考一天,第三场两天,每场考试中间会休息一天,但不准出考间,算下来一共要在考院待六天五夜。

    至于考试内容,依旧是策论诗赋贴经一类,但顾北安提醒各位学子道,府试由知府出题,知府进士登科,天子门生,其学识、阅历皆高,这考题难度自然也就上升了,且考生的素质能力经过筛选,都是一县的佼佼者,评分标准自然更严格。

    这时候,从自身角度结合实情,写一些不痛不痒的平凡论调,则很难脱颖而出,需要对律法、时政、吏治有一番自己辩证和见解。

    对于永清县的学子们来,这一点很难,因为永清县太了,太闭塞了,学生们没有见识过不同律法吏治下百姓的状态,也不知时政,做个残酷的比喻,没有见过光的盲人,又怎么和人形容一幅画色彩的绚丽多姿。

    仅靠顾北安的提点,仍是雾里看花,摸索着往前。

    这也是科举应考之路,越往上走越难的原因。

    在大岩村私塾,沈长林可以靠着背书、练字脱颖而出,在县试中靠着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一好字添分加彩,府试呢?

    熟背课文的大有人在,能书俊雅馆阁体的多如牛毛。

    比的是见解,是悟性。

    是读万卷书以后,消化提炼的真知灼见。

    而社会阶层越高的人,他天然就带了优势,像那些出生书香世家的,从就对圣贤典故,奇特晦涩的学问如数家珍,二村里的孩子们,从会的是捡柴喂鸡。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书本,但以上种种,不是他退缩胆怯的理由。

    唯有拼尽全力,无悔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