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爱情（一）

    *

    清晨,薄雾冥冥。

    陈婉出了门，叶家的花园里生勃勃，各色花朵开得娇艳,叶片缀着摇摇欲坠的露珠，绿色的爬山虎爬满墙壁,让整座院充满生活气息。

    这也让她再次肯定自己买下这栋房子的决定。

    他们一家人千里迢迢从京城前往海城,上个月才办好落户海城的续。

    好事成双,她的丈夫叶怀山，也因为出色的个人能力,被海城一所公立中学应聘为数学老师。

    从今往后,挥别京城那些人和事，他们的新生活将在海城展开。

    陈婉今天起得早，准备趁菜市场人不多,去买新鲜的蔬菜。

    刚离开家,合上铁栅栏门，一转身,她便惊讶地发现自家门口的石墩子上坐了个人。

    准确来，是坐了个‘’人。

    男孩穿着连体背带裤，背着奥特曼书包,带着的帽子也印有奥特曼的标志，此时两只捧着水杯,正气喘吁吁的一口一口喝着奶。

    他只比石墩子高那么一点,坐在平面上两条短短的腿都够不着地,陈婉看的好笑,别墅区安保很好，这孩子只能是别墅区其他住户的孩子，不可能是从外面溜进来的。

    “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的家长呢？”许是因为自家也有一个和男孩一样大的儿子，所以陈婉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蹲下身问他。

    男孩闻声抬起头，稚嫩的脸上有两道灰印子。

    他的长相很是让陈婉惊叹，年纪就能看出眼睛是凤眼，单眼皮薄薄的，睫毛浓密，他没有再喝奶，而是警惕的合上杯盖，整理了下自己乱糟糟的背带裤，看模样要从石墩子上跳下来，继续走。

    哦豁，还是个酷娃。

    陈婉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笑眯眯的俯着身，拎着菜篮子，跟在他身后。

    沈时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还遇到个自自话的怪阿姨，他蹬着短腿，憋着股气，突然就开始往前跑。

    以前在家里只要他这么一跑，除了沈父没有人能追上他，如今跑了两步，他傲慢的回头一看，顿时震惊的发现怪阿姨居然追上来了！

    ——好可怕！

    这一早上他一刻不停地往外逃，从太阳公公才露头一直逃到现在，已经精疲力尽了。

    路上他也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洁癖发作，他又硬撑着走了半天，才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石墩子。

    早知道坐个石墩子会被这么可怕的人盯上，他就不坐了。

    沈时年仅三岁的人生里，头一次尝到了懊悔地滋味。

    陈婉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举着，拍着沈时的背影，顺便录了个短视频，直接发给物业。

    确定那头接收到消息，她才合上，慢悠悠走到气喘吁吁的孩身边。

    “朋友，不跑了吗？”

    沈时绷着脸，焦虑之下，有点想喝奶，但离家出走前他只泡了一杯奶，这是他一天的饭量，现在喝了晚上就没得喝了。

    他舔舔干涩的唇瓣，打定主意不搭理这个怪阿姨。

    有奥特曼保护他，他才不怕坏人。

    陈婉没和这样的孩接触过，她的儿子乖巧可爱，懂事的像个天使，以前邻居家的孩子也闹腾的闹腾、调皮的调皮，像沈时这样，年纪又有警惕心、又好坏都不买账的孩，还是她头一次遇见。

    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她没再逗沈时，而是蹲下身，温声道：“朋友，阿姨就住在前面那栋房子，你要不要来阿姨家里玩？”

    沈时瞥她一眼，狭长的凤眼乌溜溜的，充满不屑，这么一会儿他已经恢复了力气，背好书包，继续朝别墅区外走。

    陈婉感到头大，她盯着沈时书包上的奥特曼，“真的不去阿姨家里玩吗？阿姨家里可是有很多奥特曼的。”

    这一刻，那坚定不移得背影颤了颤。

    “还有奥特曼全集的碟片，奥特曼办哦。”

    “对了，还有奥特曼的卡片，我儿子最喜欢迪迦奥特曼了，听迪迦奥特曼可帅了。”陈婉再接再厉。

    终于，那正接受内心天人交战的背影扭过头，露出沈时又酷又紧绷的脸，沈时也对陈婉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句话。

    “不！”男孩字正腔圆，口齿清晰，握紧了拳头，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塞罗最帅！”

    陈婉：“”

    陈婉：“噗。”

    *

    还没到开学的日子。

    叶怀山赋闲在家，正在做早饭，听见开门声后，他走出厨房，目光落到陈婉身上，随后，又落到她身后的孩子身上。

    男孩只有陈婉大腿那么高，看的出来家教很好，没有东张西望，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怀山好像从他那张严肃的脸上看出几分狐疑。

    “这是？”他端着马克杯，低声去问乐的眼睛弯弯的陈婉。

    陈婉脱掉外套，清晨天气还是有些凉，这会儿温度上来了，她热的脸颊微红：“路上捡的孩。”

    这话她的很声，没让沈时听见：“应该是走丢了。我给物业发过消息了，他们正在查，先让这孩子在咱家待着。”

    “行，我去做早饭。这孩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问他也没告诉我。”

    沈时还站在玄关，事到临头，他心里又警惕起来，眼角余光瞥见那两个大人鬼鬼祟祟的着话，他握紧拳头，心脏扑通扑通，打了退堂鼓。

    身后的书包此刻如有千斤重，他的教养让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扰别人，但他到底年纪，心里有了不安，面上也难以掩藏。

    “阿姨，我还是——”

    “妈妈。”

    同一时刻，楼梯上传来一个软乎乎的、好像还没睡醒的声音。

    沈时眨眨眼睛，抬头看过去。

    陈婉也惊呼出声，连忙走上前：“然然？你怎么醒了？”

    叶然穿着宽松的长睡衣，抱着毯子，赤着脚踩在地毯上。

    藕节似的胳膊乖乖的缠上陈婉的脖颈，他刚睡醒，头发乱翘，眼睛湿漉漉的，一身奶味，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恹恹的趴在陈婉肩头，问她：“妈妈，你去哪里了？”

    “妈妈去买菜了，”陈婉拍拍他的后背，“还给你带了个哥哥回来。”

    叶然一愣，茫然地低下头，他眼睛被水汽濡湿，乌蒙蒙的，雪白的腮边还有睡醒后没有看见妈妈的泪痕，隔着一段不长的距离，看见了同样正仰头盯着他的陌生男孩。

    沈时：“”

    沈时与他对视几秒，忽然吸了口气，移开视线，红着耳朵：“阿姨，以后我就麻烦你们了。”

    陈婉：“？”

    叶怀山：“？”

    没太听懂这孩子的童言童语，陈婉也没放在心上，见叶然已经不再伤心，她温柔的放下叶然，牵着叶然的，介绍着两个孩子。

    “这是我的儿子，叶然，名叫然然。”

    叶然很乖的依偎在她怀里，因为发烧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内敛的红，声音软软的，声：“哥哥好，我是然然。”

    陈婉笑眯眯的去看沈时，沈时脸依旧紧绷，模样酷酷的，抓着书包背带的心却出了汗，他一脸正经的在衣服上擦点心的汗，学着沈父的模样，朝叶然伸出——

    “我叫沈时，”他绷着脸，声音却还带着奶气：“家住凤凰街道紫藤别墅区355号，我爸爸叫沈寒清，妈妈叫姜若烟，我爸爸的电话号码是35***，我妈妈的电话号码是5****。”

    陈婉笑容缓缓僵硬：“？”

    叶然也懵了懵，下意识伸出，和沈时握住，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妈妈，陈婉心里的惊涛骇浪顿时被这一眼压下。

    叶然是早产儿，打身体就不好，为了他的身体着想，陈婉很少放他出去玩，养的很精细，也是因此，以前在京城时叶然没几个玩伴。

    的叶然也很懂事，从来没有提过出去玩的要求，只是有一次提前下班回家，陈婉看见了趴在窗口，羡慕的看着几个正在踢球的孩子的叶然，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让她心痛。

    “沈寒清？”一旁的叶父忽然出声。

    和陈婉对视一眼，他没有多，而是看着陈婉将沈时和叶然安置在客厅，让他们一起玩。

    大人的事情与孩无关。

    沈时换上了陈婉给他找的拖鞋，又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

    他背着书包，牵着叶然的，坐到客厅的儿童围栏里，儿童围栏里有许多玩具，积木、乐高、九连环、童话书。

    还有一些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卡片。

    沈时打眼一扫，就知道卡片上印着的是迪迦奥特曼。

    叶然虽然被他牵着，但一步三回头，他水润的眼里有些不安，忍不住想让妈妈过来陪他。

    陈婉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她是一个非常有活力并且温柔的人，见叶然看过来，陈婉做了一个迪迦奥特曼的经典姿势，叶然愣了愣，被妈妈逗笑了，笑容软乎乎的，雪白的脸颊陷下去两个酒窝，像个棉花团子。

    妈妈教过他的，这个动作代表“勇气”。

    叶然鼓足勇气，没有再回头，而是跟着沈时一起坐到围栏边，看着沈时放下当宝一样护着的书包。

    沈时拉开书包的拉链，严肃的从里面掏出了一沓卡片，全部推到叶然眼前。

    “送给你，然然弟弟。”他。

    卡片上全是奥特曼。

    叶然呆呆地看着这些卡片，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也从自己的宝箱里拿出一沓卡片，同样是奥特曼卡片，不同的是，这一沓里全部都是迪迦奥特曼。

    沈时觉得自己的底线被践踏了。

    叶然毫无所觉，他声音软软的，眼睛乌黑溜圆，像个漂亮的天使，“沈时哥哥送给你。”

    沈时：“”

    其实迪迦也挺帅的。

    他耳朵红红，忽然想喝奶。

    既然已经“入赘”了叶家，沈时聪明的知道自己今天的午饭和晚饭有着落了，他想到自己还没喝完的半瓶奶，越想嘴巴越干，干脆翻开背包，把奶瓶抱出来。

    奶瓶有两个挂耳，奶嘴也是国外的最新科技，沈时闻到奶香，馋的咽口口水，两只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起来。

    才喝两口，他便对上了叶然好奇的目光。

    沈时：“”

    这是他最爱喝的奶，离家出走也不忘泡一杯带走的奶。

    忍着心碎，沈时松开口，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叶然，很有哥哥风范的问他：“然然，你要喝吗？”

    叶然还没话，沈时便点点头，迈着短腿起身，跑去抽了两张纸巾过来：“我们要做讲卫生的好孩子。”

    他笨拙的擦着奶嘴，肉乎乎的使尽力气，确定奶嘴干净了，才捧着奶瓶给叶然，喂到他嘴边：“然然，你喝。”

    今早起的很早，叶然也还没喝奶。

    他肚子很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被怼上来的奶味和奶嘴堵了回去，叶然很乖的接过奶瓶，他的比沈时的还，抓着奶瓶的两个挂耳，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好喝吗？”沈时眼巴巴地问。

    “好喝，”叶然喝了一口，觉得这个没喝过的奶比妈妈泡的还好喝，忍不住又咕咚了一口，“谢谢哥哥。”

    只喝了两口，他就把奶瓶还给了沈时。

    妈妈了，不让他喝凉的东西。

    沈时这次确定了他真的不想喝，这才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下去。

    两人有了同喝一杯奶的交情，瞬间就变得亲近起来。

    奥特曼的卡片散落在两人眼前，沈时一张一张的摆放着，他蹲起身，短腿慢悠悠地迈着，摆了七八列后，发现卡片不够，便去看叶然。

    叶然一直乖乖的跟在他身边，他挪一步，跟着也挪一步，此时见卡片不够，叶然眨眨眼睛，很乖的：“哥哥，没有卡片了。”

    “没关系，哥哥书包里有。”

    沈时啪嗒啪嗒跑过去打开书包，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几张硬硬的卡片，叶然迟疑的看着这些没有奥特曼图片的卡片，奶声奶气的问：“哥哥，这是什么奥特曼？”

    “这不是奥特曼，”沈时指着卡片上的文字，胡乱的点，但嘴里的却很流畅：“我妈妈了，这是银行卡。”

    “银行卡是什么？”

    “就是离家出走可以买奶喝的卡片。”

    叶然更加懵懂：“离家出走？”

    “嗯，”沈时的面色在这一刻低落下来，他抿着嘴唇，眼眶红红的，酷哥的模样险些没绷住，强忍着不哭，坚强的：“哥哥没有爸爸妈妈了。”

    叶然一向感性，被沈时红红的眼眶弄得自己也很难受。

    怎么会没有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是然然最重要的人。

    他想去找妈妈，但看着要哭的沈时，还是留下了，想了想，他迈着短腿跑过去，软软的胳膊抱着沈时，主动和沈时贴贴，雪白的腮边还有奶味，香香的，像沈时曾经吃过的奶糖。

    “哥哥，你不要哭，”叶然声音颤颤，长长的睫毛挂着眼泪，细声细气的：“你就住在然然家吧，然然陪你玩。”

    沈时忍了一早上的眼泪“哇”的掉下来。

    正在厨房烧水给叶然泡奶的陈婉一愣，连忙跑出去，才跑到客厅，又听到一个哭声。

    她一脸茫然，看着围栏中央，两个抱在一起，脸颊软嘟嘟、声嘶力竭的团子。

    沈时绷了一早上的模样彻底崩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一边哭，一边还抱着叶然，安慰他：“然然哇不要哭我们、我们要做坚强的，坚强的男子汉！”

    叶然眼冒泪花，已然看见了正在一旁拿拍照、视频的妈妈，他一边哭一边朝妈妈张开双臂，还不忘牵上沈时的，一起扑进陈婉的怀抱。

    陈婉连忙撂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电话那头，一个女声幽幽传出，一字一顿，充满怒火：“沈、时！”

    正哭的忘我的沈时眼睛一睁，乌溜溜的眼睛里露出几分茫然。

    沈母咬牙切齿，彻底没了任何风范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还知道哭？！”

    *

    时间倒退回一个时前。

    发现沈时离家出走后，整个沈家险些被翻出个窟窿。

    沈母脑袋乱嗡嗡的，想到沈父最近在商场上的树敌，又想到别墅区每到清晨混杂的人流，再想到沈时那样又倔又犟的臭脾气，无数猜测几乎要压垮了她，最后，她哭的伤心欲绝，和沈父一同看到了今早的监控。

    凌晨五点。

    沈家陷在一片寂静中。

    监控现实的黑白画面里，在众人屏息凝神的等待中，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三岁的沈时已经穿戴整齐，背着书包，一步一步走出儿童房，穿的是奥特曼的背带裤，头上还戴着奥特曼帽子。

    陈妈红肿的眼睛里流露出赞赏：“少爷这衣服穿的真不错。”

    只教过一遍居然就能穿的这么利索了。

    沈母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想到那隐藏在暗处，带走了沈时的人，心里越发恼恨，几乎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监控上，看着困得睁不开眼，一边揉眼睛一边摸着墙壁走路的沈时。

    沈时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了书房。

    沈寒清面色一沉：“家里难道混进来张氏的人了？”

    利用孩子，丧心病狂！

    监控画面一转，转到了沈时在书房里的所作所为，他熟练的迈着短腿爬上沈父的板凳，期间又是让沈母等人提心吊胆，接着，他们便见人鬼大的沈时自然的拉开抽屉，从里面抓了一把银行卡出来。

    沈父：“？”

    沈母：“？”

    两人面色空白一瞬，看沈时累的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因为太，分了两次才拿了五张银行卡，全部塞进了自己的书包。

    塞完银行卡，他扒着楼梯，一点点、慢吞吞的滑到一楼，在黑暗中精准的找到了自己常喝的奶粉罐，熟练的用饮水里的温水给自己冲了杯奶，冲完满足的喝了几口，又续了半杯，接着才扣上杯盖，认真的放进自己的书包，挺胸抬头，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

    沈母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想。

    她有点站不住，沈父也一点点沉默下来，眼睛里还有些窒息。

    看着监控里，迈着短腿，奶呼呼一团的沈时，这一刻，整个沈家陷入了谜之寂静。

    好像，不是绑架。

    他们这位三岁半的少爷，似乎是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