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虽出门的时候还早着,但当抵达学堂时,也已经快到了上课的时候,别是学生,就连夫子都已经站在了门口,半眯着眼睛瞧着是哪个兔崽子会给他迟到。
自祁裴前去常州府求学之后,夫子的心情便一直不怎么好,虽也不至于体罚学生,但在课堂上发脾气也是难免。在边塞城里寻着个得意门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尽管出去也是为了祁裴好,不定还真能名列甲光宗耀祖,但让好苗子滑去了别人里头,他心里也总不大舒坦。
更何况头剩下的一个都拔不起来。
目光锐利的扫视着学堂的大门,当瞧见沈瑞卿时,夫子的唇角都不禁多了分冷笑,然而当瞥见一旁的沈暄时,他却猛的睁开了一双眸,难得的露出些惊喜的情绪来。
他也不站在门口当煞神了,反而急急的迎了上去。就当快要照面时,却又顿了顿脚步,将喉那一声“沈暄”给咽了下去,转而喊了一声“沈大少爷”。
“老师折煞了!”沈暄微微笑了笑,赶忙同他拱,“还是喊学生名字就好,这‘大少爷’是万万喊不得的。”
他的表情十分真挚,看不出半点客套之意。
“行,行……”嘴角的胡子都扬起了不少,这一番话的正下怀,那些许梗塞也攒了个干净,夫子自然心舒坦,伸就将自己十多年前的学生给扶了起来,“今日怎么有空来学堂里?沈家商行里的事情恐怕也不少罢。”
“难得休沐,又许久没与夫子见过了,便索性陪着瑞卿一同来读读书书。”他一边着,一边轻抚了两下宝儿的脑袋,“还得麻烦夫子今日多教个学生了。”
“这有什么麻烦!”他立刻就吹起了胡子,拉着沈暄的袖子就要往教室里头走,“你今日能来,真是刚刚的好……好让这群兔崽子瞧瞧到底什么样的才是学生。当初若是你未去当家,恐怕此时早就考取了功名当官了!也就现在的学生蠢笨,一点都点不透……”
他话里话外都对自己下的学生嫌弃的不得了,听得沈瑞卿在一旁汗都滴下来了,缩在沈暄身后不肯出来,生怕被当着大哥的面揪着一顿骂。但夫子却还是瞧见了他,转而露出个笑来。
“不过瑞卿还是个好孩子……虽在作策论上稍有劣势,但也是难得的听话,肯下功夫的学生。我瞧着他那一字,就知道定是你一一教出来的……若是锋再利些,恐怕根本就分不出来了!”他又哈哈大笑了两声,将人带到了讲桌前第一排的位置,拍了拍桌子让人坐下。
这刚好也是宝儿平时上课的位置,边上又都空着。沈暄拱谢过,随后才放下了包,陪着宝儿一同坐了下来。
教室里的学生瞧见沈瑞卿的兄长也一同来听课,各个都瞪圆了眼睛,声的围聚在一起话。然而还不待他们交流出什么,就听夫子猛的拍了一下桌案上的镇尺。
“瞧瞧你们的样子?都成何体统?!”他呔了一声,目光锐利的扫视了一圈,将每个学生都逼的垂下脑袋之后才将其收了回来,“将《庸》和《论语》都翻开,让我瞧瞧你们的预习作业。”
这是他向来的要求,沈瑞卿赶忙就把自己那两本课本给翻开,露出上面细致漂亮的预习记。沈暄也瞧了瞧,满意的勾了勾唇,在桌底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掌心。许是觉得舒服,宝儿也不躲,反而将掌送了过去。他轻轻的瞥了一眼大哥,但顾忌着夫子的威严,还是马上给转了过去,低着脑袋盯着书本瞧。
然而像宝儿这样认真踏实的学生终究是少数,才刚开始上课,已经有一半偷懒的学生给提溜去了后头罚站,惨的很。若是当着同学的面被罚站也就罢了,可今日沈宝儿大哥也来了,众人便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他见了自己爹娘随口提了那么一提。
沈瑞卿也一点都不想在大哥的面前被罚站一上午,因此虽左还在对方那儿,桌上的右却老实的很,一直拿着毛在记。夫子满意他,又满意自己多年前的得意门生,索性点二人各自答了几个问题,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就夸了起来。
“你们若是能有沈家兄弟一半的聪慧踏实,你们各个也就都能考上秀才了!瞧瞧别人写的记!再瞧瞧你们自己的!每日不过也才半天学,回去一下午一晚上连这些事情都做不了,还想考功名当官?做梦来的快些!”他一骂起来,胡子便随着话的声音抖动个不停,还颇有些来劲,连书都不读了,索性骂了个一节课。
毕竟不是骂在宝儿身上,沈暄还觉得听着十分有意思,面上始终都带着笑意。他轻轻地挠了挠宝儿的掌心,家伙果然一僵,傻乎乎的转头瞧他。
“夫子真是一点都没变。”男人低低的同他话。
“诶?”沈瑞卿愣了一愣,瞟了一眼在后头骂人的夫子之后,才稍稍的靠了过去,“当年的时候,也是这般容易发脾气吗?”
“更甚。”着老师的坏话,沈暄也丝毫不心虚,反而又勾起一抹笑来,“不过总也骂不到我身上,所以也都无妨……”
“知道你厉害了……”宝儿鼓了鼓腮帮子,愤愤的捏了捏对方的掌。他还想同大哥悄悄地几句话,然而夫子却已经骂完了一圈,绕回讲台准备拿书上课了。他只得悻悻地放弃了,乖乖的捧起书瞧了起来。
许是有沈暄在一旁一同陪着的缘故,一上午的课竟过得格外的快些,连无的课本都忽然变得可爱了不少。沈瑞卿一边认真地听课,一边同沈暄在桌底下做着动作,竟也就到了下课的时候。一到点儿,夫子才刚刚放下书卷,那群学生便如鸟兽般散了个干净,生怕晚一步就会被夫子给揪住单独教训。
沈瑞卿倒一直都不急,又补完了最后几个字,才将墨都收好,放进包里头。
下午还要去看望大和尚,他便想着要早些回去用膳。然而夫子此时却走了过来,一改先前的严厉,反而露出个微笑,同沈暄交谈起先前的课业来。
“关于‘君子不器’这句……我方才讲课的时候,瞧你似乎有什么别的想,是否是我先前有所欠缺了?”
面对自己十多年前的学生,他也没摆出老师的架子,反而格外谦虚的腰同他请教。沈暄自然不可能折了老师的面子,赶忙就站了起来,又拱了拱之后才开始解释——
“这倒没有,老师讲的也都是准确的,不过学生自己读了些东西,稍稍有些自己的看法罢了……”
他抿着唇笑了笑,当真和夫子交谈了起来,你来我往,道亦相随,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论道氛围。但沈瑞卿却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只觉得是神仙架,凡人遭殃,还不得露出半点不开心来,只能乖乖的瞅着他们,揪着自己的包坐在原地。
因为急着要同沈暄出门,他早膳吃的也不多,此时到了午,早就腹空空,满脑子都想着府里的午饭,肉圆、大排、荷叶蒸鸡在脑袋里不知道盘旋了多少哥来回。但这样的事从来都是越想越饿,肚子便控制不住的叫了一声。
沈暄忍着笑,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掌心,终于同夫子拜起别来。
“学生下午还要携瑞卿去庙里拜见慧心方丈,便不再耽误老师时间了。此时也不早了,老师的妻子恐怕在家里也等的久了,还是赶紧回去才好……”他又拱了拱,“那学生今日便先告辞了。”
夫子也听见了方才宝儿肚子里传来的那一声,此时哪有不应,捏着胡子就笑着答应了,还招呼沈暄下次再来。二人又简单的寒暄了几句,沈瑞卿才终于能够背起了包。他满脑子都是下午去找大和尚的事儿,路上都走的急,生怕去的晚了。
沈暄哪里能不依他。
府早就备好了饭菜,待两位少爷一来就端上了桌,还热腾腾的,正是刚刚好的时候。宝儿飞快地用了午膳,又跑去卧房里收拾起下午要带去的东西。自当初大哥行冠礼时互相送了东西之后,每次再去庙里祭拜,他都会记得给大和尚带些礼物。虽都不是贵重的东西,但也是他一个个精心选出来的。零零散散的礼物被摆放在一起,他终于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努力的将布包扎起。
然而在沈暄眼,这些礼物到底也上不了台面,因而每次都会再备些大件一同送过去。今日算一同带的,便是上次出商时从杭州买来的一件金襕袈裟。
“不是着急着要去吗?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快些走吧。否则再晚些,到了的时候天都会暗了。”他无奈的笑了笑,实在是瞧不下去宝儿笨拙的模样,索性将那包裹拿了过去,娴熟的了个结,“就这些了?想想还有什么吃的喝的要带的,路上时间也常呢。”
“我已经嘱咐过他们帮我带了,路上绝不会饿着的。”沈瑞卿怎么可能忘了这些,马上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若是到的晚了,咱们也可以在庙里住一晚上,大和尚肯定不会赶我们走的……”
“那晚膳可就要吃素斋了。”沈暄笑他。
“素斋也好吃呢。”他又犯了馋,不禁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庙里头的厨子都是怎么烧的,豆腐都能烧出肉味来……”
“而且……我有带一盒肉月饼,就算真的想吃肉了,也可以偷偷的拿出来——”他自知这样不对,但还是声的了出来,“不过得躲着点,若是吃肉被发现了,可就真要赶我们走了。”
他这幅狡黠的模样惹得男人不禁轻笑,抬就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半逗半教训地开了口,“坏宝儿,若是被慧心方丈知道了,他恐怕永远都不会允许你再去庙里烧香了。”
“开玩笑的啦……”沈瑞卿揉了揉自己被疼了的额头,“怎么可能真的吃呀,是带着路上吃的。万一晚上回来的晚了,赶不上府里的晚膳,那就得在车上用些东西了……别的都不经饿,瑞卿才带这个的。”
他一边着,一边拎着包同沈暄往外走。马车早已在门口候着,驾车的厮见着了主子,立刻就将踩脚凳放好,又在一旁将厢门给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