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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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的早饭因着先前的一闹,索性就成了午饭。沈瑞卿吃了好些个汤包,又用蟹黄豆腐绊了米饭吃了一碗,早就吃的腹浑圆,哪还记得方才与大哥的丁点不快。他向来不记仇,此时便欢欢喜喜地凑了上去,格外精神的揪着男人的衣袖。

    “大哥困么?瑞卿一点都不想睡午觉,索性今日也还休息,我们再去街上逛逛吧……”酒醒的透了,身上又给弄得舒舒服服的,虽还没吃着亲爱的大哥,但沈瑞卿也已经很舒坦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暄的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嘴里还要嘟囔个不停,“虽这段时间大哥已经陪了瑞卿好些天了……但出门的时候还是太少了,瑞卿在府里都要长蘑菇了!旺财还天天去隔壁溜达溜达呢,瑞卿也要出门去瞧瞧——”

    “可今日已经没有花灯可以瞧了,宝儿还想要出去吗?”沈暄的脸上满是无奈和宠溺,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软,“况且你又失了精气……依大哥之见,还是在府里多歇歇吧。”

    宝儿羞红了脸颊,过了片刻才声反驳他:“明明你也失了……还那么多,也没见你很累啊。”

    他掌心到现在还红着呢。

    “那是宝儿还。”男人不像他这般皮薄,听到这样的质问也只是轻轻的笑了笑,单推开了卧房的门,“不过既然你真的不累,那大哥还是答应你了……免得你呆在府里生闷气。”

    “去换身衣服吧。”

    先前闹腾的时候毕竟是在书房里,虽已经心的避开了,但难免还是沾了些在衣摆里头。沈瑞卿浑然不觉,还以为是自己穿的太随意的缘故,乖乖的从衣柜里重新拿了套衣服出来。秋天比不得夏日,又过了秋,天气只会越来越凉。宝儿在里头又加了一件云锦衣,随后才坐到镜子面前梳发。沈暄也已经换好了衣裳,见他有些费劲,便走到了他的身后。

    骨节分明的大掌轻轻地撩起了滑顺的青丝,灵巧的在了个圈。玉冠就在一旁,他又理了理边角的碎发,将其挽成了一个漂亮的髻。

    “今日再戴只玉簪如何?”他垂眸凝视着铜镜里有些模糊的面庞,柔声询问着宝儿的意见。

    沈瑞卿微微点了点头。

    虽只是坐着让大哥给自己梳发罢了,但他脑子里却忽然蹦出民间嫁女的调来——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梳儿孙满地……

    他与大哥,已经不知道梳了多少回了……

    耳根子有些发烫,沈瑞卿轻轻地抿住了唇,不肯让心思给沈暄瞧了去。玉冠被戴上,被磨得圆润光滑的羊脂玉簪从两边的空隙穿过,竟十分相配,浑然一体。宝儿歪了歪脑袋,有些好奇的伸摸了摸。沈暄也抿出一抹笑意,又往他额角上抹了些发油。

    “行了,这样宝儿便是城里最贵气的公子了……今日想去哪儿?左右大哥无事,便陪你好好逛逛。”

    “也不要去哪儿……”他也想不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在城里走走……瞧瞧街上的热闹。听半个月前有个杂戏帮子来了,不定能遇到他们在街上表演呢。”

    “那行,那便不坐马车了,直接走着吧。”沈暄微微颔首。

    既然要去外头,又不是夜晚的时候,沈瑞卿便没有再同大哥牵着,只是紧贴着跟在一旁。厮想要跟着一起出去,但因为并不出城的缘故,男人思索了一瞬,还是没有喊下人跟着,只吩咐他们晚上继续用蟹黄做些清粥菜,等着他们回来用膳。

    街上确实还热闹着。

    天气不错,摊贩都在路边搭了摊子出来,将昨日没卖完的货品全都搬了出来。有摊位的就搬个凳子坐在后头,没摊位的就在地上铺一张麻布坐着。尽管也并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但沈瑞卿还是一个一个新奇地瞧了过去。

    沈暄也不烦,就跟在他身后,一边看护着人,一边陪着他闲逛。

    “这绣扇府里还有不少,怎么,瑞卿还想再买一个?”

    “诶,不一样的……这个有香呢,是金丝檀木的扇骨……”他分辨不出真伪,只觉得的扇子闻得香香的,轻易的就信了贩胡诌的话语,“而且还是古扇,是前朝公主用的……”

    “蠢宝儿,哪里是金丝檀木,不过红花梨罢了。”男人无奈低笑,伸将那扇子接到了,轻轻嗅了一嗅。低劣又粗糙的香气传了过来,他只眯着眸瞥了一眼那贩,便将其重新放回了摊上。

    “染香的技艺倒不错。”

    贩见被识破,只得赔笑。沈瑞卿这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瞅着大哥。他也不想为难贩,因此虽心里头也不大舒服,但还是没计较什么,只冲男人微微摇了摇头。摊子上的玩意儿忽然都失了乐,他也不瞧了,牵着男人的衣摆便走了。

    沈暄抚了抚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瑞卿不在商行里瞧货,辨不出真伪也是正常的……不过那贩也着实骗得太过了些,估计是刚进城里头的,都不认识你……”他想到方才幼弟被贩唬的一愣一愣的模样,不禁低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也真是蠢宝儿,连这样的话也信——前朝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就算真有公主香扇流传,也不会落到这摊贩里,就卖一金。”

    “我……我没反应过来嘛……”沈瑞卿也有些不好意思,睫毛都扑闪扑闪地,“你别啦……我不瞧摊子了,我们去前头逛逛好了……方才听到有鼓掌声呢,不定真有杂戏可看。大哥带铜板了么?我听杂戏班子都会拿个铜篓子出来要赏钱,不给的话会被赶呢。”

    沈暄一边同他往前走着,一边心的将人护在怀,“铜板没有,不过带了些碎银子在身上,若是瑞卿喜欢,到时候便直接赏一块……毕竟也是沈家的少爷,像寻常百姓那样赏个铜板,也太器了些。”

    沈瑞卿不知道府里到底有多少钱,茫然的仰起头来问他:“那会不会太浪费了些?大哥赚钱赚的那么辛苦……万一瑞卿把家业给败光了可怎么办?”

    男人忍不住低笑。

    “蠢宝儿!你一年到头才花几个钱?放宽心吧,就算你真要学别家公子少爷那样日日办宴席出游玩乐,大哥也是供的起的。”大掌用力的揉了两下脑袋,沈暄主动牵起了宝儿的,带着他往人群密集的方向走去。

    前头确实似乎有什么表演,围观的平民百姓各个都瞧的十分认真,时不时的还要发出一阵呼声,仿佛有什么十分惊悚的动作一样。但人围得实在太密,从后面只能瞧见一片背影。沈瑞卿被沈暄搂着,艰难地挤到了前头。他刚想松一口气,抬眸便瞅见面前一个巨大的铁笼。

    铁笼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与一匹野狼对峙着。

    他显然还的很,虽腿脚都抽长了,但却细的只剩骨头。透过破掉的衣衫,隐约还能瞧见底下根根肋骨。身上许是被野狼划伤了不少,鲜血都已经干涸。但他的脸上却无半点恐惧惊慌,反而死死的瞪着一双还略显稚嫩的鹰眸。

    那是一双碧绿色的眸子。

    沈暄抿了抿唇,搂着宝儿的胳膊下意识的就收了收。目光扫视了一圈,当瞥见后面跪在地上的一排孩子之后,他也便明白了过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杂戏班子,不过是一群贩卖奴隶的牙子罢了。

    沈瑞卿也瞪圆了眼睛,身躯都因为无措而僵了。他从没见过这般可怖的场面,而就在此时,那饿了许多日的野狼又一次朝孩子发起了攻击。四周的百姓爆发出另一次惊呼,那孩子似乎根本听不到一般,抬脚就朝野狼的脑袋踹了过去。明明瘦的像个竹竿一般,但许是有胡人血统的缘故,身上的力气倒半点不。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野狼被击退后,快步就冲了上去,一把将指刺入了野狼绿色的眼睛里。

    眼目被搅,痛楚令野狼发出一声嘶吼。它拼了命地要去撕咬面前唯一的猎物,利刃狠狠的就刺入了孩子的臂膀。那孩子吃痛,但也不过皱了皱眉,利落的又是一脚。

    人群爆发出一阵一阵的欢呼。

    沈瑞卿看的傻了,若非有沈暄扶着,恐怕能直接给跌在地上。沈暄也怜惜他,转身想要带人离开。然而身后却又被围观的百姓围得严严实实,根本不能轻易动弹。他只得伸捂住了宝儿的眼眸,好让他不再看那些血腥的场面。

    “是牙子在贩卖奴隶……”他轻声朝宝儿解释。

    “……为何要这样折磨奴隶呀……”沈瑞卿有些难受,他当初也是被丢弃的孩子,若非是被沈暄捡去,恐怕也会落在人贩子里,被卖去为奴为婢,“都是要卖给别人家的,让他们站在这儿给别人挑就是了……”

    “大哥也有些不明白,按照常理来,牙子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沈暄皱了皱眉,目光瞥见了一旁跪在地上闷哭的女孩。

    虽百姓都乐得来瞧个热闹,但无论是谁都依旧有着对野兽的恐惧,因此也稍稍隔了一些,并未紧贴在铁笼边上。但那女孩却根本不怕,反而双紧握着笼子,无声的呜咽个不停。当瞧见她同样的一双碧绿眸子时,沈暄稍稍明白了一些,不禁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应当是一对胡人兄妹。

    此时铁笼里的战况也接近尾声。孩子的胳膊上被野狼硬生生的咬下了一块肉来,而野狼也失了双目,只能凭着本能撕咬。血腥之气逐渐浓郁,让宝儿难受的恨不得要把午膳都呕出来。而就在此时,那男孩猛的抱住了狼头,也不管自己暴露的腹部,用尽全身力气一掰。

    一声清脆的“咔”声传了过来。

    沈瑞卿茫然的仰起了脑袋,但他还被捂着眼睛,什么都瞧不见。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没有料到这孩子居然真能杀了一头饿极了的野狼。过了片刻之后,才陆陆续续的传来喝彩之声。

    “哥?怎么了?”他一边问着,一边将捂着自己的大掌给拿了下来。

    “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