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玉狮子高头大马, 王爷赵珣骑在马上, 一路奔来踢翻了好几个卦摊食担。他头都不回, 自然有跟在后面的黑衣首领忙着赔钱道不是。

    巷弄狭窄, 他这么一占道, 没人能过得去。梁御风他们也被堵在了巷子中间。

    奔到近前，王爷一勒马, 昂起头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指着乔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当我的队友！”

    乔撇嘴：“你家大人没告诉你跟人讲话要先下马吗？”

    王爷才不愿意下马。

    在场的无论哪一个都比他高好吗？下马的话气势在哪里！

    这时, 黑衣首领正帮街边的一个算命先生拾掇被马蹄踹翻的卦摊。好歹赔了几两银子, 那位先生才消气。

    好歹也是读过两年书的秀才, 考不中科举, 来给不识字的平民看卦算命写家书已经很委屈了。

    现在好端端摆着卦摊, 还被王爷横空出世踹翻了摊子，真是有辱斯文！

    宗室了不起啊！赔钱！必须赔钱！

    南宋时期, 连做买卖的贩摆摊挡住了临安府里皇城出入的大门, 都可以很嚣张不让路的。最后还是皇帝金口玉言，让守卫宫城的禁军往里退一些, 吩咐“算了, 让他摆”了事。

    何况他还是占理的一方！

    白花花的碎银子拿在手里，先生感到自己受伤的心灵受到了抚慰。他捻须一笑, 老怀甚慰。

    但刚才拿着字纸让他辨认的客人还没有得到赔偿金。

    ——来也巧，人家拿给先生看的字纸，因先生受惊, 吓得脱了手。

    那张纸一落地，正好被照夜玉狮子的马蹄踏了个大大的蹄子印。然后黑衣首领他们的马蹄子跟在后面依次欢快地踏过来……

    哒哒哒，哒哒哒。

    一、二、三、四……

    加上王爷的照夜玉狮子，总共十九匹马。

    十九匹高头大马四蹄翻飞，逐次碾下，行云流水般从那张薄薄的字纸上踏过……

    那张薄纸眼看就被踩得稀巴烂连拼都拼不回去！

    那个拿了纸给先生看的客人，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王爷……

    众人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个同王爷年纪相仿的半大孩子。

    不过，比起一身紫衣还骑着高头大马，富贵逼人的王爷，这孩子只穿着一身朴素的黑布衣，背后斜背着一把破布包着的奇形古剑，陈旧古朴。

    可是，暗淡的黑衣，反倒衬得他的肤色分外白净，唇红齿白，活像个瓷娃娃。

    一张匀净脸白生生的，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水灵灵乌溜溜的桃花眼，眼形无辜下垂，偏偏到了眼尾又斜斜上挑。最动人的是眼尾下那颗滴泪痣，浅浅的褐色，那么一点……

    仿佛是前世爱人诀别时流下的最后一滴泪，溅落在脸庞留下了记号。

    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记，连转世都抹不消的痕迹。

    多了这颗滴泪痣，这孩子的眉梢眼角，顿时增色许多。每一次眼波流转间，都仿佛情生意动。当那双如水的眼眸凝视着你的时候，楚楚动人又脉脉含情。

    梁御风看着这孩子，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就已经如此动人，等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这孩子昂首看着王爷，微微皱眉，澄明的眼眸中似乎有泪雾凝结，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

    他开口，是清朗的童音，竟然还没有变声，只怕年纪比王爷还要。

    “你……踩坏了我的字纸。”

    王爷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同龄人，自知无理，也有点脸红。但王爷跋扈惯了，怎么能认怂！

    他从鼻子哼了一声，用公鸭嗓道：“哼！我……我踩坏了又怎样？赔你钱就是了！”

    忽然乔指着他俩，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

    ——到底这么东西这么好笑？

    大家一呆，都陷入诡谲的寂静中。

    只有乔笑得喘不过气，一边咳嗽一边道：“你踩坏的……你的蹄子踩坏的……”

    王爷一呆，看着那张稀巴烂的字纸，陡然醒悟！

    他涨红了脸去偷看那个同龄孩子，结结巴巴哑声道：“是、是我的马踩坏的！不、不是我踩的！”

    乔还在狂笑。

    那孩子却还是不话，就那么静静睇视着他。

    于是王爷连耳朵根都红了，恼道：“不准笑！咳咳，那个，我不是你。你叫什么名字？你那张字纸值多少银两？我赔你就是！”

    那孩子合起双掌，捡起那张破烂不堪的字纸，心翼翼捧在掌心。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那堆纸屑顿时散作星星点点的碎片，纷飞而去。

    他下意识想合掌，掌心中却已经空无一物。

    他怔了怔，只得把手随便在身上拍拍干净，轻声道：“罢了，不过一封书信……”

    他叹了口气，垂下头去，举步就想走。

    王爷急了，一下子从马上跳下来，金弓一抬，顿时拦住了他的去路。

    “等等！”王爷喊道。

    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走了呢？搞得好像自己欺负了他似的……

    王爷昂起头，挺着的胸膛，开心地发现——

    自己居然比这孩子还高一点点啊！

    自从来到这金陵城里赴重阳之会，总算有比自己矮的人了！

    于是心中暗爽的王爷，立刻大喇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也是来参加重阳之会的吗？”

    梁御风忍不住叹气了。

    王爷到底知不知道，并不是每个孩子都会像他这样，在这个年纪就有兴趣去参加比武招亲的……

    果然那半大孩子脚步顿住，不可置信：“啊？！”

    王爷是风就是雨，眼睛一亮，又盯上了人家背后背着的那把奇形古剑，兴致勃勃道：“你背的什么？不会是吴钩剑吧？来，我们过两招试试！”

    钩，兵器也，形似剑而弯曲。春秋时吴国人善铸钩，故称吴钩。

    后来，吴钩在无数墨客骚人的笔下出现，被歌咏，被称颂，在唐代一直久盛不衰。

    到了宋朝，就更加流行了。这种武器在军队的装备率占据着明显优势，比起直刃的刀剑，有更多的人爱用吴钩。

    甚至，因为宋朝律法一直没有把吴钩列为民间禁用的武器，所以它在民间也极为普遍。

    王爷赵珣认识吴钩，但很少有成名江湖人物用这个当兵器。好武心切的他眼睛一亮，不由技痒起来。

    再了，队友正好还缺一个啊！

    虽然乔还没答应他，他已经把人家擅自算进自己的队伍里了。这么一来，不就正好少一个了？

    如果这孩子武功马马虎虎过得去，他就勉为其难也收了吧。

    嘿嘿，比自己还矮的选手，到哪找去嘛？

    简直就是老天给的缘分啊！

    王爷想得可美，手上也不含糊。金弓一摆，银箭已经瞬间搭在弓弦上！

    “接我一箭！”他喊道。

    霎时间箭似流星，闪电般射向那半大孩子！

    那孩子闻声倏地一个凤点头，他个头巧，顿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过了第一支银羽箭。

    王爷大喜，有两下子，够资格当自己的队友。

    他喊道：“很好！更厉害的来了！”

    他倒翻筋斗，一跃上马，在马上弓开满月，连珠箭嗖嗖嗖射了过去！

    那孩子见前后退路都被封死，再不能躲避，当下反手撤剑。

    那把吴钩甚至没有鞘，它只是随随便便用一块破布包扎起来，被他斜背在身后，看起来陈旧而不起眼。

    可是当那块破布落地，这把吴钩被他握在手中，顿时寒光湛湛，凛然生威。

    昔日诗仙李太白有诗云：赵客缦胡缨，吴钩霜月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众人在旁看得分明，交手的仅仅只是两个半大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稚气的脸甚至还没有完全长开。

    但这一场比斗的精彩，却丝毫不比成年人逊色！

    王爷金弓银箭，箭发连珠，飒沓如流星。只不过他那匹照夜玉狮子马上的不是银鞍，而是黄金的鞍鞯！

    而那孩子手中的吴钩，更是寒光闪动，暗赤的锋刃之上，仿佛凝结着一层厚重的血光，更增威势。

    箭快，吴钩更快！

    弯曲的吴钩，与普通刀剑不同，怪异的曲线，令它锋利无匹，更适合劈砍。

    那孩子挥剑格挡，击落上下两支箭，唰的一下，一剑劈下，竟将最后一支银羽箭从中劈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