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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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案现场也在秦淮附近。不过与热闹繁华的坊市不同, 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偏僻狭窄的巷道, 门庭冷落的旧字画铺子, 向来少有人问津。就连本地的书生秀才也很少造访这里。

    恐怕只有那些最落魄的穷酸, 才会来这里碰碰运气, 妄想在那些劣质的赝品字画里找到真迹。

    大概也正因如此,命案发生后竟然完全找不到人证……

    梁御风他们适逢其会, 饭当然是吃不下去了, 全跟着黄一铭到了现场。

    结果一看到满地的碎尸残肢和内脏, 乔和钟寅就吐了个昏天黑地。梁御风也很难再笑得出来。

    他看着因尸体倒挂一夜而被鲜血染红的屋檐, 低声叹道:“原来, 血沿檐是这个意思……”

    凶手杀人之后, 刻意将死人倒悬在屋檐上。四具尸体均是胸膛破开大洞, 肠穿肚烂, 残肢不全……

    猩红的鲜血,顺着檐角流淌, 直到将屋檐楹柱尽皆染作殷殷血色, 仍在滴答不止。

    流血涂檐楹,积尸草木腥。屠戮十七地, 千里无鸡鸣。

    血沿檐之名, 由此而来。

    由于这里虽然冷清,到底也是商铺, 除了守夜的老苍头,还养了条大黄狗。

    但血沿檐向来有鸡犬不留的作风,这次也不例外, 连狗都没能逃过一劫,横死路旁。

    至于那四具尸体,除了守夜的老苍头,还有另外三个,只能勉强看出是年轻男子。

    尸体的躯干部分都损毁严重,幸好头颅和衣饰并没被全部破坏。所以仵作整理遗容后,才查验出身份。

    黄一铭神色凝重,默默巡视现场,寻找蛛丝马迹。

    梁御风也终于想起了南宫昊是谁。

    他起初只觉名字听起来耳熟,这时才想起——

    不就是那个曾向他放狠话的家伙,那个蒙眼……美人?!

    他回想一下,当初那位眼蒙黑布仍然相貌不俗的少侠,沉重的心情不由得更添三分悲凉……

    本以为会在第三轮遇上。他此前都算好了,一定要想办法把那条蒙眼黑布扯下来,瞧一瞧美人的全脸!

    没想到这货运气太差遇上西王母,十六强都没进,如今又……

    难道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

    一念至此,梁少爷也不由得为此人掬一把同情泪,慨叹呜呼哀哉!

    忽然——

    他感到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刚才那四具尸体,虽然狼藉不堪,头脸还是完整的。他比乔钟寅适应得要好点,强撑着和石桐宇都去量了下。那几张脸里头……

    “我去!”

    梁少爷感到自己的双眼受到了暴击!

    “这、这人就是南、南刀客?”

    虽然是在命案现场,面对的还是无辜受害的死者,梁少爷还是有一种抑制不住想要爆笑的冲动!

    最终梁少爷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这种冲动,选择去问黄捕头。

    黄一铭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道:“是啊。”

    “……噗!”

    虽然知道很不合适,梁少爷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似哭又似笑的扭曲表情……

    难怪南刀客成天用黑布蒙着眼,什么误杀义士终身不以双目示人。梁少爷现下可以百分百肯定,绝对是糊弄人的!

    因为——

    南宫昊公子总体上来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佳公子,剑眉薄唇,鼻若悬胆,面如冠玉。

    唯独蒙在黑布下的那双眼——

    在没有看见之前,其实梁少爷对此还是有过诸多幻想的。这或许是人类对神秘未知事物天生的向往……

    他幻想过桃花眼、杏眼、凤眼、狐狸眼,再不然,虎眼也可以啊!

    万万没想到,那蒙眼布之下……

    该怎么形容好呢?

    根本就是两条缝好吗?!

    睁眼睛也基本看不到黑眼仁,上眼皮跟下眼皮纠结得难舍难分,俗称眯缝眼是也!

    眼皮那个浮肿啊,眼缝那个狭窄啊……

    长别人脸上也算了,偏偏长在这位自命不凡的奇男子脸上……简直就是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

    唏嘘之余,梁少爷突发奇想——

    “对了黄大哥,你看……他的脸、死前是不是被人揍过?”

    “这人天生就长这样!”黄一铭还没回话,石桐宇已经被他气乐了!

    “……好吧。”

    梁少爷再扫了一眼那张脸,回想一下当初南刀客黑布蒙眼的惊艳亮相——

    蓦地,他理解了这位奇男子不惜编瞎话也要蒙着眼的心情……

    公子你一路走好……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追求美的执著,他懂!

    这时乔好容易把先前吃下去的酒菜吐完了,勉强压下了那股恶心劲儿,奇道:“为什么南刀客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么个鬼地方?”

    仵作验尸过后,基本可以断定四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就在昨天。

    这条巷子附近的居民虽然寥寥无几,但如果是白天作案也不可能完全无人发现,那么命案至少也是黄昏之后才发生的。

    凶手暂且不去考虑,那么,南刀客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黄一铭道:“这点我已经问过了……”

    ——原来,这间铺子原本就是南宫昊在金陵的私产。

    难怪这家旧字画铺子常年门庭冷落却还没歇业,南宫昊原本也没指望它挣钱,只是把它当做自己往来金陵时的落脚点,掩人耳目罢了。

    他身有难言之隐,当然巴不得这家铺子的客人越少越好……

    黄一铭干咳两声,道:“至于他的难言之隐,嗯,现在想必不用我出来了吧……”

    众人:“……”

    明明是件很悲催的惨事,为什么仍然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呢?

    包括几个捕快在内,大家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但都很扭曲……

    梁御风以扇掩面,好好镇定了下,发话道:“南刀客和他的两个同伴武功不弱,凶手能将这三人一举击杀,还没闹出动静,等闲高手还真做不到。”

    石桐宇沉吟道:“是啊,那日西王母也曾道,还有恶人榜上的其他人物来了金陵城。我还曾有几分猜疑,如今看来,多半便是这血沿檐了。”

    黄一铭点头:“从尸体的死状来看,也符合血沿檐一贯以来的杀人手法。”

    他停顿了下,目露深思之色:“我早就给把守城门的兄弟们看过血沿檐的海捕图形,要他们暗自留意。可是却没人发现,他已经进了城……”

    乔嗤道:“那些普通兵士顶什么用?一流高手想暗中潜进城里的话,还能被他们发现?”

    梁御风忍不住道:“我还有个疑惑,这条巷子这么偏僻,外地人很难找得到吧?凶手是怎么找过来的?”

    石桐宇迟疑道:“莫非是跟踪了南刀客?”

    乔摸下巴:“对哦。南刀客行事嚣张,很容易得罪人的哇!”

    梁御风嘲他:“这话你自己不心虚吗?”

    黄一铭沉默半晌,道:“总之,照目前的情形推断,姑且可以认定凶手是血沿檐。武功高强是一方面,用同一手法杀人,刻意弄出这样的血腥场面,也符合这魔头一贯以来的偏执心态……”

    石桐宇目视他,问道:“黄捕头,你是否已经有了头绪?”

    黄一铭迟疑了下,道:“目前我还不确定。血沿檐武功太高,海捕图形不能公开张贴,除了会引来他的报复,还会引起民众恐慌。但我会禀报上官,请求在城里执行宵禁。”

    梁御风奇道:“咦?”

    乔已经忍不住嚷了起来:“不可能吧?现下重阳之会刚开到一半,金陵城里全是江湖人。想要宵禁谈何容易?”

    所谓宵禁,就是禁止夜间活动。

    唐时,都城长安每晚实行“禁夜”,一年之中只有三天“放夜”。平时严格执行里坊制,一到晚上执金吾就敲鼓为令,禁止百姓离开住处,夜晚可是路人绝迹。

    到了宋代,禁夜令已经式微。北宋仁宗年间,宵禁制更是彻底瓦解。此后,两宋的首都开封和临安都成了不夜之城,坊市合一,人来客往,极度繁华。

    论起百姓生活之自由,乃至物资之丰富,经济之繁荣,宋朝可是空前的。

    但也正因如此,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百姓,早已经过惯了不仰人鼻息,不受人制约的快活日子。

    更不要江湖豪客和武林中人,大家自由自在惯了,如今一下子要实行宵禁,谁能受得了?

    梁御风轻摇羽扇,沉吟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黄大哥的用心我们都明白,只怕实行起来很难……”

    石桐宇忽然道:“南刀客昨天日间的行动,能不能查出来?”

    黄一铭目光闪动,须臾,答道:“我已经吩咐人去细查了。但从手头现有的情报看,这三人前几天都是早早出城,午后回城,并无特别之处……”

    可能因为南刀客眼蒙黑布的装扮比较显眼,城门守卫对他还是有印象的。但他的行动规律和大部分来参加重阳之会的江湖人基本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重阳之会期间,无论是自己要比武的参赛者,还是纯粹去围观的看客,只要是住在城里的,全都是一大早赶着出城前往紫金山,午后比武结束后,再三三两两地回城。

    但黄一铭又道:“据附近的街坊,他们回城后还会去柜坊里消磨时间。”

    所谓柜坊,就是赌坊。

    他沉吟:“赌坊乃鱼龙混杂之地,十分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