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青丘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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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十二友的评选, 起初是曹娘子联合周少夫人在重阳之会的基础上弄出来的。

    原先, 这评选只限定于女性参与, 意在对抗当初由武林侠少们私下里搞出来的什么江湖四秀。

    既然男人们能对江湖女儿品头论足, 让四秀的名号越传越广, 那么咱们女儿家凭什么不行?

    此次重阳之会上,少年英侠济济一堂, 正是最好的机会!

    金陵城里, 无论是世家千金还是家碧玉, 乃至烟花女子, 都欣然为此慷慨解囊。

    她们戏称这榜单为金陵十二秀, 还有人为了先后排名之争, 一出手就是上百两银子。

    眼看这榜单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江湖中的男人们坐不住了。大画师张择正的到来, 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紫金之巅,重阳论剑。

    这样一场百年难遇的武林盛会, 评选出其中杰出的侠少英豪倒也理所当然, 不足为奇。

    可是这榜单又怎能沦落成那些庸俗女流戏谑玩笑的风向标?

    男人们痛心疾首。

    ——她们完全是看脸选的好吗?!

    遥遥领跑的那几位,慕容聿, 肖扬, 雷策,贺云阳, 全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英俊少侠。

    光看目前风头最劲的贺云阳竟然拿不到第一,便可以猜出这评选标准绝不是看武功高低决定的……

    这也就罢了,好歹慕容聿等人确有真才实学, 前几轮比武也极出彩,何况比赛还没进入最后阶段,谁武功更强也不好下定论。

    但扯淡的是,连某些根本没来报名参赛的人都在榜单上占有一席之地!

    例如什么兰陵剑高征,丽水刀卫隐,芙蓉庄主乔乐康……

    这些人压根便没来参赛好吗?到底是怎么入围的?!

    更离谱的是,初选的二十人大名单里,吊车尾的那个名字还是一位已经消失多年的人物——

    青丘君。

    天边玉树西风起,知有清秋到世间。

    此青丘非彼清秋,他乃是二十年前的一位成名人物,号称妙手空空,盗中之圣,却是一位梁上君子。

    青丘君轻功超卓,凭虚临风踏雪无痕,来无影去无踪,鬼神莫能蹑之。即使是唐传奇中的神偷空空儿,怕也不过如此了。

    窃贼偷盗向来为江湖人所不齿,但这位青丘君却是例外。

    ——只因他是个雅贼。

    他偷的不是金银财物,而是古书典籍。

    古时书卷珍贵,只有累世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才会建有大型藏书楼,保存珍本古籍,且不为外人传阅。但青丘客其人,足迹踏遍名山大川,搜奇访古,凡遇藏书家,必取其未阅之书,舒卷玩赏,读尽所藏。

    奇的是,他取书读过之后,不但会原样奉还,还往往指摘疵病,留下勘校文字。

    如此一来,甚至也算不上偷,倒成了不告而取的借阅。

    待时间久了,便有些开明的藏书家不再敝帚自珍,而是欢迎他前去借书,还可以交换一下收藏。

    福建武夷山下有个徐姓世家,家传的会仙剑法甚是高明,加上习武子弟众多,在当地俨然成了一霸,等闲人等不敢轻犯。

    这家祖上倒也出过不少文人,传下来数千卷藏书,建了一座冲佑楼来贮藏。可惜到了这代已经无人读书,白白放着生蠹虫。

    青丘君游历到此,登门拜访,想要借书阅读。谁知徐氏家主为人气,不但断然拒绝,还召集族中精英子弟,想聚众将青丘君擒住,送交官府去拿悬赏花红。

    那一夜,凉风白露,疏星流萤。

    青丘君于众人围堵之中全身而退,白衣如雪踏月而去,还顺手牵羊拿走了好几册珍本书卷。

    从此,一举成名天下知。

    可惜这名不久之后又彻底变成了恶名。

    青丘君借走藏书之后,不过月余便再度踏足徐家,言自己前来还书。

    徐氏家主哪里肯信,只当他是回来报复存心挑衅,一怒之下倾巢而出,率领上百名家族子弟将冲佑楼围得水泄不通。

    青丘君见事不好,避敌锋芒藏入楼中,徐氏家主索性举火焚楼,将偌大一座冲佑楼连同祖传的数千卷藏书,统统付之一炬!

    时值乱世,经史典籍保存本就不易,无数孤本珍典在颠沛流离中散佚殆尽。这座冲佑楼本是难得留存下来的藏书楼,却因此毁于一旦,令世人慨叹不已。

    虽然青丘君仗着高明轻功仍是在兵荒马乱中成功遁逃,但此事毕竟是因他而起,不免引人诟病。

    若非他失之轻狂,又怎会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下场?

    因此年高德劭的武林前辈们纷纷表态,此人亦正亦邪,却终归算不得正道中人。

    后来,此人在江湖中很多年都不再露面,渐渐便销声匿迹了。

    ——要他再度声名鹊起,却是去年的事情了。

    闽地兴化才女郑氏怡安,穷尽三十年光阴,独力编纂成文献巨著《青丘通志》。

    全书共一百八十多卷,约四百万字,整理了历代通史及典章制度等,包罗万象,乃是一部传世巨著。

    郑怡安出身诗礼簪缨之族,然而早已家道中落。她既无家学,又非史官,竟凭着一己之力自学成才。

    从少女时代跟着族兄四处借书读书,默背抄录,到之后隐居山林,苦心治学三十年,直至编成这样的鸿篇巨著,纵是须眉男儿亦不能及,一时传为佳话。

    绍兴三十一年,郑怡安耗尽心血完成编录,重病垂危,拜托族兄携书进献给高宗皇帝,以求获得准许公开刊印留存。

    此书一出,朝野震动,高宗本人也对此书称道不已。

    不过,虽然此书的学术水平之高毋庸置疑,对于题目中“青丘”二字,世人却大多不解其意。

    谁也没想到,就在此后不久,从弥留之际的郑怡安那里,流出了这样一个志怪故事……

    郑怡安幼时便父母双亡,可她立志读遍古今史书,通百家之学,于是便跟着族兄四处去藏书人家借书求读,回来再凭着记忆默背抄录下来。

    日子久了,她和族兄也默写出近千卷藏书,文无遗误。因家贫屋窄,只能在山林间另建了一座草庐当作书斋。

    靖康之乱后,国势危矣,她的族兄因忧心国事,决心下山应试,走科举仕途的道路。

    郑怡安二八芳华,正值嫁期,族兄一走,没了这个倾力支持之人,便面临被族人逼婚的尴尬境地。

    她不愿就此嫁人生子放弃学问之道,于是趁夜离开族中逃上山去,独居在草庐中。族人见她心志坚定,多次劝未果便也由她去了。

    山中生活清贫,可她读书治学痴迷其中,并不以为苦。

    忽一夜,山阴雪,月明林下,有超然尘外客,与她不期而遇……

    铜壶滴漏,已交子夜,郑怡安伏案修书,偶遇一疑难需查阅典籍,于是提灯走去书架下。

    谁知这偏僻清净的山居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位白衣人,斜倚书架手不释卷。

    月色灯晕下,其人眉目如画,卓荦绝俗,倒像是山中精怪,幻形而来。

    她一时惊得呆了。那人听见声响,却不慌不忙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淡月梅花,良夜清风,又怎么比得了这一笑?

    这时她才明白,“书中自有颜如玉”一语,诚不我欺也!

    如霜的月光下,白衣人携着书卷洒然而去。足迹所过之处,雪地上竟没留下一星半点的鸿泥雪爪。

    只有书斋里留下的淡淡的梅花香气,昭示着这一切并不只是一个迷离恍惚的梦境……

    郑怡安心头迷惘,猜测这人多半是山中精怪所化。

    从那之后,白衣人常常趁夜前来借阅,郑怡安习惯了挑灯夜读,见他有借有还,倒也乐得相安无事。

    日子久了,她大着胆子问白衣人到底是什么精怪所幻化,白衣人便笑答“吾乃青丘君”。

    《山海经》中有言,“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又有涂山神话曰,“绥绥白狐,庞庞九尾”。

    从此,郑怡安坚信,这青丘君如此容貌,定是九尾白狐所化。

    后来有一日,她无意中慨叹,草庐中藏书终究有限,如果能借阅李姓世家的藏书一观,当可获益良多。可惜族兄离开,她身为女儿身又已成年,别人不会再允许她前去借住读书。

    青丘君听在耳中,不动声色,但第二日一大早,她便瞧见自己求而不得的那本书卷,端端正正摆在了书案上。

    她大喜过望,回过神来又忍不住询问,这书是从何而来。青丘君只淡淡微笑,是略施术法,自那家藏书楼里隔空摄来。

    她又是惊讶又是不安,便立刻执笔将之抄录下来,又请他赶紧将书送还。

    但此事有一必有二,只会越演越烈。

    后来,只要她心念一动,无论是远隔千里的私人藏本,还是散佚已久不知所踪的古谱画卷,最多不过数日,也会出现在书斋案头,供她编书参考。

    当年徐家冲佑楼那一段公案,亦是包含其中……

    冲佑楼藏书虽毁于一炬,但兴化才女却抄录留存了其中珍本,得以传承后世,可谓不幸中的大幸。

    山居清苦寂寞,但有青丘君时常踏月而来。两人赏玩珍本,勘校古卷,乃至赌书泼茶,再和乐不过,再圆满不过,恍然不知春秋几度。

    一来二去,经年累月,青丘君为她“借”过的书,也不知到底有多少。

    直至忽有一日,缘分已尽,功成身退,斯人一去不复返,鸿飞杳杳,终其一生再不曾在她面前现身……

    但不可否认,她能穷尽三十年光阴,编纂出这部鸿篇巨著,实在仰赖青丘君良多。

    ——故而,将此书命名为《青丘通志》。

    作者有话要:  今天的第二更了^_^顺便厚着脸皮求新文预收,么么哒~本章戏了一下通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