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高山流水
乔庄主竟会化名郑仲义来参加重阳之会, 大大出人意表。
但梁御风想了想, 也不算太古怪。
首先他们在萧家别庄报名参赛时, 便从乔的话里猜到, 乔庄主也来了金陵。只是他们没在选手名单里看到他的名字, 一时没朝这个方向去想。
但此刻想来,他弟初出茅庐便来参加重阳比武, 金陵城里藏龙卧虎, 还很有可能潜伏着杀人不眨眼的血沿檐。他这当大哥的, 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不过他会亲自报了名下场, 还是令人意外。毕竟他不但有未婚妻, 还是钟大娘那个母老虎……
啧, 难怪他要用化名, 否则——
后果不堪设想!
擂台上, 慕容公子席地盘踞而坐,七弦琴置于膝上, 阖目凝神。虽然此地并非高山胜景, 也没有琴案焚香,但他款款端坐, 仍是风姿悠然。
众人眼睁睁瞧着他轻捻慢挑, 便奏出一曲仙音妙曲。
琴韵叮咚,引商刻羽, 巍巍洋洋有师旷上古之风。
台下观众里,不怕死的勇士也大有人在。他们舍不得塞住耳朵,听得如痴如醉, 仿佛连心跳声都随之鼓动,胸口怦怦直跳。
有人还在想:今日能聆听这天籁之曲,就算立时死了,也不亏了!
但音波功又哪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没过一会,这几个前排的勇士全都鼻孔流血,面如金纸,竟是被琴声中的真气震伤了!
但擂台上的乔乐康却嘴角含笑,听得不住点头:“好一曲高山流水!待我和你一曲。”
话音落,箫声起。巴山夜雨,芙蓉泣露。
这箫声初听低沉幽柔,却毫不费力地穿透了琴音,宛如夜雨润物无声,台下人人都清晰可闻。
慕容公子的琴音平和雅致,这箫声却一派凄迷,听得人不自觉心头怅惘。
再听得一会,前排忽有人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竟是悲不可抑,伤及内腑。
这会子再大胆的勇士也怂了,一个个撕衣襟的撕衣襟,掏手帕的掏手帕,纷纷把耳孔牢牢塞住。
还有的干脆把外衣脱下,兜头搭脸把整颗脑袋都包住了,生怕漏进了声音去。
慕容聿眉峰微蹙,他手按琴弦,悬腕半空,手指的动作却不自觉加快了。
琴声渐急,如碧涧流泉,奔涌不息。涓涓细流,嘈嘈切切。
乔乐康手持玉箫,唇角勾起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忽然清冷箫声响遏行云,他脚下踏着五行八卦的方位,竟是绕着慕容公子身周,在擂台上盘旋游走起来。
霎时间琴音与箫声蓦地交织在一起,却各起各的调子,互不相让。
琴音和缓,箫声便高亢;琴音急促,箫声便呜咽。忽高忽低,盘旋变幻。
一夜西风凋碧树,铁骑突出刀枪鸣。
其中铿锵杀伐之气,不亚于生死搏杀!
这时还在听的人可完全不觉得是什么享受了,只觉世上最可怕的曲调也不过如此,鬼哭神嚎,错乱纷杂。
大家都听得血脉贲张,胸口憋闷无比,难受得只差没吐血!
高台上,几位仲裁也不由悚然动容。
天师道掌教张浩初见多识广,但以他阅历之广,也从未见过如此出色的一对年轻人。不仅内功高深,音律造诣也如此之深!
如果慕容公子还是师出名门,世外五绝之首太华侯座下的爱徒,无论怎么出色都是理所当然。但与他势均力敌的郑仲义,可是闻所未闻。
张浩初忍不住问道:“你们谁知道这是哪家子弟?”
三十以下的年轻,在他眼里都还是后起之秀,不认识不足为奇。但这人武功似乎还在慕容公子之上,这就奇了。谁能教出这样的徒弟?
众人纷纷摇头。
倒是年轻的鉴云禅师若有所思。
但他修的是闭口禅,谁也不会没事找他问话。和尚目光闪了闪,懒于开口,便一动不如一静,只当没听见了。
仙音绕梁,三日不绝,那是沉醉。
天籁声出,浑然无我,那是痴迷。
但谁也没想过,仙音和天籁同时响起来是个什么情况。这次重阳之会的观众们总算见识到了!
现下大伙儿只有一个共同的心声——
求放过!
连最尊敬兄长的乔也撑不下去,魔音贯耳,听得他只想挠墙。
一转头,他瞧见伙伴们都面露痛苦之色,不然也是昏昏欲睡,只有梁少爷摇头晃脑,似乎陶醉不已……
乔很震惊:“梁二哥,你……还听得下去?”
梁少爷比他更震惊:“为什么听不下去?”
乔百思不得其解:“你就不觉得……动静有点大?”毕竟当事者之一是自己哥哥,他选择了不那么激烈的用词。
梁少爷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
乔凑过去一看,好么!这货左手里拿一布条,右耳朵眼里塞一布条。再一看,他右手还拉着石桐宇,显然是怕他内力不支准备随时给他输真气。
然后梁少爷一本正经给乔解释:“如果想听琴,就只塞左耳。想听箫,就塞右耳。要是喜欢合奏,再两只耳朵一起听……我个人不太欣赏混音。”
乔也是服了他:“你就胡八道吧!”
梁御风他们到底离得远,武功也非一般观众能及,还能在那插科诨。
但擂台上的两人,却处于对方音波功辐射范围的最前线,可谓直面刀锋,短兵相接。
这时琴声越加急促,那箫声低沉到了极致,却仍是缠绵不绝,如袅袅游丝,随之游弋不定,但琴音却始终无法将它甩脱。
慕容聿盘膝而坐,雍容的神情终于显出几分急迫,额上也沁出了汗珠。
陡然间,奇峰突起,穿云裂石!
箫声越拔越高,拔出一个尖儿,将琴音全压了下去,便似浮云散尽,月上中天!
平湖秋月,一色湖光万顷秋。
慕容公子虽仍在抚琴,但流水潺潺,又怎掩得住月色溶溶,普照万物?
那琴音叮叮当当,倒似是在给那箫声伴奏,却是无法再与之争锋了。
再过片刻,忽然铮的一声,断了一根琴弦。慕容聿脸色一白,呕出一口血来。
台下的钱江四少众兄弟,齐齐惊变。
尤其蓝关雪,和师弟一块在华山长大,从没见他吃过这么大的亏,一时勃然色变。
满场看客更是失声惊呼,此起彼伏。
当然了,惊讶是一方面,心痛也是一方面。
慕容公子这样的美男,见他口角噙血,唇若涂朱,难免引得观众们心生怜惜。更重要的是——
这一场要是再爆冷门,赌输的江湖人至少会占到九成九!
武林经济将遭受有史以来最大的重创……
好在慕容聿不愧是名门正派子弟,没有辜负广大看客的厚望!
琴音乍停,他举起袖子拭去唇角血渍,倏地双手疾翻,电光石火之间,断弦激飞,银光如刺,直射狐面人而去!
狐面人临危不乱,竟于百忙中潇洒转身,笑道:“慕容公子好手段!”
他意态悠闲,将玉箫凑近口唇边,轻轻一吹!
台下观众震惊万分,都睁大了眼瞬也不瞬地看着。
却见慕容公子那飞弦掠出,到了他面门前,却忽地软垂下来。
原来玉箫中空,狐面人内力高深,透过箫管吹出一股精纯真气,硬生生将琴弦震歪了!
慕容聿耳听八方,已知端倪,当下再度加快攻势。霎时间十指连弹,七弦倏飞,穿插进击,如狂风骤雨般一轮急攻,叫人缓不出手来还击!
满场看客看到惊心动魄之处,毫不吝啬地送上如雷的掌声!
“哈,对付我这无名卒,公子也要出全力吗?”
狐面人在他这轮攻势之下也仍有余暇话。
他身形趋退如电,衣袂飘飞,宛如姑射神人,凭虚临风,渺若轻烟。
台下的梁少爷叹为观止:“论起厚脸皮,我还是比乔庄主差远了!”
乔乐康明明远比慕容公子年长,江湖地位还在他之上,仗着套了个面具没人认得,就能毫不脸红地出这种话,怎么好意思的……
石桐宇瞥了他一眼,凉凉道:“对,树没有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所向披靡。”
但乔庄主这轻功惊世骇俗,高台上的仲裁们毕竟不是眼瞎耳聋之辈。天师道掌教张浩初第一个话:“这轻功,莫非是……”
唐紫袖唐大姑姑笑道:“哎呀,姑姑还道哪里来的这许多青年俊杰,原来是芙蓉庄主!可惜,怎么偏要戴什么面具,把俊脸遮去了哩。”
张浩初板起脸道:“哼,坐地分赃名声不好,莫非怕贫道找他麻烦?”
这位天师道掌教生性豁达,但显然对乔庄主没什么好印象。无他,乔乐康收买贼赃,传连墓葬品都收,这却大大有违他的底限了!
落梅庄主刘世义眯瞪着昏花老眼,狐疑道:“乔乐康此人,虽成名已有好几年,但老头子却不知他出自谁人门下,才能习得这样的绝世轻功?”
圣居士若有所思,缓缓道:“昔年青丘君纵横天下,便是以踏雪无痕的轻功著称……”
这时擂台上乔乐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慕容公子,你也容我这无名卒出几招罢!”足尖点地,腾身而起。
霎时间,他手中玉箫幻出千重残影,鬼魅般抢到了慕容聿身前。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白玉箫不住颤动,竟是于一招之内,遍袭他周身七处穴道!
乔家七十二路点穴截脉手,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哪怕目力再敏锐之人,也分不清他哪招是实,哪招是虚!
慕容聿陡然失色,双手又在琴弦上划过。
但时迟那时快,已被对手抢到近前。他抬手便一掌推出,格开玉箫。
但乔乐康玉箫一划,照旧取他肩头。
他飞弦再出,却已阻之不及,当即左肩一麻,一条胳膊失了气力,竟是被真气透过玉箫隔空点中了肩井穴!
乔乐康忍不住纵声长笑:“慕容公子,在下失礼了!”
慕容公子右手抱琴倒纵开来,遥遥立在台上与他对峙,面色苍白,一条胳膊软软垂下,虽能再战却显然已没什么意思。
这擂台比武毕竟不是生死相搏,胜负已分,高下立见!
乔乐康正在心中得意,忽觉脸上面具一沉。
原来他那狐面眼罩是以丝带系在脑后,先前他在慕容公子攻势之下身形急转,周匝数圈,几度被劲气掠过。
那丝带不过是寻常绢缎,受不住真力激荡,这时他一停下,终于断裂开来。
刹那间,狐面落地,露出庐山真面目!
慕容聿双眼失明,自然瞧不见这一幕。可满场的观众都在替他瞧着呢。
只见那人一张俊脸莹白如玉,狐狸眼似笑非笑,多情还似无情,风流倜傥,意气风发!
台下看客眼见这一番峰回路转,好戏连台,惊得鸦雀无声。顿了一下,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芙蓉庄主!”
“乔乐康乔庄主!”
“什么?坐地分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