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顶层因为常年无人打扫的缘故,堆满了灰尘，生锈的铁门外，led灯的背后，全都是各种杂乱的电线。

    假期结束,大量学生从校外归来,此时宿舍楼内灯火通明,哪怕隔得老远,也能听到远处嘈乱的人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冷冷清清的教学楼。

    就在这时,“吱呀吱呀”刺耳的开门声响起。

    原来是顶楼生锈的铁门被人推开。

    一道微弱的光从里面传出来,“嗒嗒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

    缩在天台上的人浑身一抖,惊恐无比地抬起头，当看到门外的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后,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害怕难过的呜咽声：“程、程婷，你来找我了吗”

    盛满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臂和膝盖里,不断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害了你,我在这里呆了好久，我不敢跳下去，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要不你把我带走吧”

    “满。”少女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不仅没有半天阴森,反而软软甜甜的。

    盛满一愣,只觉得这个声音十分耳熟,她抬起头，当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竟然是沈惠惠后，盛满呆了一下，随后更大声地哭了起来：“惠惠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是程婷来找我了呜呜呜呜”

    沈惠惠看着哇哇大哭的盛满，确认对方活生生地安然无恙，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见盛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站都站不起来，沈惠惠蹲下身，轻轻地抱住她：“回宿舍看不到你，大家又这两天都没见到你的踪影，吓得我赶紧通知生管和老师，现在全校的人都在找你。”

    盛满一听，脸上立即露出了慌乱的神情，显然这么多人的关注，令她倍感压力，十分害怕。

    沈惠惠连忙话锋一转，轻声道：“不过还好，第一个找到你的人是我，你要是不想回去，我们就先不回去。”

    盛满立即连连点头。

    她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又邋遢又狼狈。

    盛满虽然不会收纳，但卫生保持得不错，平日里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子。

    现在这副模样，显然心理防线被击溃，正是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

    沈惠惠索性在盛满的身边坐下，就像绣芬平时抱着她那样，沈惠惠轻轻揽着盛满，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盛满今年十八岁，早已经是发育成熟的成年人模样，相较之下，沈惠惠瘦瘦的，整个人都比她一号。

    然而此刻，靠在沈惠惠身上，感受她的体温，鼻间全是她身上的清香，盛满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她一边抱着沈惠惠，一边哭道：“惠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沈惠惠轻声道：“我在宿舍找不到你，看天都黑下了，忽然注意到教学楼，就尝试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被我找到了。”

    “你好厉害”盛满喃喃道，“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还这么聪明，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完美的女孩子。”

    沈惠惠看着失神的盛满，想了想，主动道：“那你可想错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我？”盛满一愣，“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是个垃圾，人渣，败类，我做了错事，还贪生怕死，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个没用的人。”

    沈惠惠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和盛满了一遍。

    从福水村开始，到省城别墅，到京都寿宴。

    盛满一开始还沉浸在自己的负面情绪中，然而沈惠惠的经历实在是太曲折了

    ，盛满听着听着，不自觉就入迷了。

    当听到白家不要他们之后，盛满怒骂道：“他不是你们的亲人吗，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没有相处过，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所谓亲人，只是我们一厢情愿而已。”沈惠惠道。

    盛满听完，气得脸都红了。

    她只知道沈惠惠是从农村转过来的，没想到来学校之前，竟然还有这些经历。

    如果不是沈惠惠运气好，自己争气，她恐怕连高中都上不了。

    国庆假期前，s中全校进行了一场月考，沈惠惠不论单科还是总分，都是高三理科班第一名，将第二名远远甩开了一大截。

    现在全校老师都指望着沈惠惠明年高考，能考出一个好成绩，为s中扬名

    一想到这样的人，差点儿因为血亲的冷漠被埋没了，盛满就气得不行。

    而且沈惠惠瘦瘦的，才十五岁，不上学她能做什么，总不能让这么的人去打工吧？！

    越想盛满越气，刚刚还靠着沈惠惠需要她安慰的人，此时望着沈惠惠的目光，充满了怜惜：“惠惠不怕，我家有钱，以后你上学的学费，我帮你出，一直出到大学毕业，你好好安心学习就行了！”

    沈惠惠怎么也想不到，盛满居然会出这么一番话，哭笑不得地道：“我刚和你的，都是过去的事情，我现在有钱了，不仅能够自己出得起学费，而且我和妈妈还在京都买了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以后的生活有保障了。”

    盛满点了点头，由衷地为沈惠惠感到高兴。

    沈惠惠见她情绪成功被自己调动起来，因为生气愤怒，完全忘记了伤心难过，她找准时道：“满，我把我家那些事，还有那些难堪的过去都告诉你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事情吗？”

    盛满看着沈惠惠，她无法拒绝她，缓缓点了点头。

    盛满的学习成绩不大好，以她的成绩，如果不走走关系的话，根本进不了好学校。

    恰好s中招新，各方面条件都十分不错，盛满的家人便把她安排进了s中。

    刚进校的时候，盛满是有舍友的。

    她的舍友是高一另一个班级的学生，名叫程婷。

    第一次住宿，盛满没什么经验，带了很多东西过来，把程婷的空间都霸占了，程婷当下心中就很不满，不过她没有当着盛满的面出来，而是和班上的同学诉苦。

    等盛满知道程婷不高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她赶紧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收走打算扔掉。

    盛满的东西很多，大多数都没开封，买的时候过瘾，买完之后用不上，就随便闲置了。

    平时没去收纳，也没怎么管，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很多她没用过的东西，都有使用的痕迹，应该是这段时间以来，被程婷用掉的。

    暗中使用舍友东西的行为被发现，程婷十分难堪，连续好几天都不搭理盛满，最后甚至直接不回宿舍，直到一周后，程婷才回来。

    重新回到宿舍的程婷忽然变了，不仅主动找盛满认错，而且性格变得温柔很多，和盛满成为了好朋友。

    盛满父母离异，她和父亲分开，跟着母亲一起生活，母亲有了新的家庭后，对她的关注少了很多，唯一的安慰就是，父母对她都很大方，虽然没时间陪她，但每个月都会固定给她打很多很多零花钱，根本用不完。

    摆放在宿舍里的那些东西，盛满根本不在意，既然程婷喜欢，盛满就多买一些，两个人一块儿用。

    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忽然有一天，盛满发现程婷有点儿奇怪。

    “奇怪？”沈惠惠问道，“哪里奇怪？”

    “我也不

    上来，就感觉她好像变化很大，长胖了很多，而且经常生病，一直吐，脸黄黄的，看起来特别痛苦”盛满道，“我看她那么难受，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买很多东西回来，但她却不用了。以前她最爱美了，每天都要用护肤品，时不时还用化妆品化妆，连我的衣服都被她拿走好几件，但后来她完全变了。”

    盛满道：“我很担心她，就问她为什么不用，她突然很生气，和我大吵了一架。程婷觉得，我在看不起她，施舍她，关注她的**，所以才会注意到她不用这些东西了，但我真没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奇怪，随口问一下而已。”

    “不管我怎么解释，程婷都不听，她跑了出去，又好几天没回宿舍了。”

    盛满着，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她上次也是这样跑出去，过几天后回来，突然就跟我成为了好朋友，所以我以为，这次她回来之后，肯定会跟我和好。我没把她不在宿舍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有告诉老师，没有告诉生管，几天后，等我再一次听到程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得知她在家跳楼自尽的消息”

    盛满着，满眼都是泪地看向沈惠惠：“是我害死了她，我不应该不考虑她的心情，不应该和她吵架，更不应该在她跑出去后，没告诉老师，我躺在宿舍里，等着她回来像我道歉，跟我认错低头。”

    “程婷我打心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高高在上地看不起她，我从来没这样想，我一直在辩解，因为这个事情我们大吵了一架，但归根到底，责任在我，杀人凶是我。因为我的行为，投射了我内心深处的潜意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盛满越越眼泪越多，最后甚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沈惠惠连忙抱住她：“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这样想自己。”

    “我就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应该要用死赎罪的，但是我又怕死怕疼，我好没用，我好恶心自己”

    沈惠惠越听越不对劲。

    杀人凶是她，潜意识投射，用死赎罪

    盛满本身是有很强烈的求生欲的，听起来不像是她自己产生这样的意识，更像是别人在给她洗脑，灌输了这样危险恐怖的思想！

    “是谁和你这些话的？”沈惠惠道。

    “大家都这样，所有人都这样，每一个人，都指着我这样”盛满喃喃道。

    沈惠惠见她又陷入了自我催眠中，连忙用按住盛满的肩膀，盯着盛满道：“不是大家，不是所有人，不是每一个人，我就没有过这些话啊。”

    “我是农村人，我的村子，连电都没有，看电视要跑去乡镇上看，全校应该没有比我更穷的人了吧。”沈惠惠道，“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看不起人，我觉得你很好相处，我很喜欢你。”

    盛满一愣，呆呆地看着沈惠惠：“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大晚上的，我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找你，不然我怎么会把我家里的事情告诉你。”沈惠惠看着她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量，犹如一道温暖的水流，淌过盛满的心间，捂热了四肢百骸，将她从冰寒的深渊里一点点拉了出来。

    盛满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忍不住抱住沈惠惠大声痛哭了起来。

    沈惠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了好一阵，直到盛满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沈惠惠才道：“那天上体育课，大家把你以前的事情告诉我以后，你故意远离我，是怕我被你害死吗？”

    盛满点了点头。

    她的上一个室友，因为她跳楼自尽，沈惠惠这么可爱，她很怕沈惠惠也被自己害死。

    但和沈惠惠在一起的每一天，实在是太开心了。

    盛满舍不得和沈惠惠分开，舍不得换宿舍，又不想害沈惠惠，所以只能选择远离她。

    沈惠惠又道：“国庆假期你没有回家，第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为什么会和另一个班的女生吵架？”

    “我从心理室出来，正好不心和她撞上，我觉得我们两个是互撞，但她却觉得我是故意的，还我故意和她作对，故意恶心她总之骂了好多话，还要我跪下来道歉，我不肯，就吵起来了。”盛满委屈地道。

    沈惠惠听完微微皱眉：“你和她之前认识吗，有恩怨吗？”

    只是互撞了一下，到不能再的事情，两人吵完架之后，女生一路哭着回去，惊动了很多学生。

    大家本就对盛满不满，一看女生被盛满欺负，对盛满的厌恶更是达到了顶点。

    女生的行为，听起来更像是有旧怨的恶意报复。

    “没有。”盛满摇了摇头，“她是高二的学生，我都不认识她。”

    高二的学生？

    差了一个年级，两人确实不像是会有交集的样子，那为什么女生会有这样的行为？

    突然，沈惠惠注意到了一个之前完全忽略的细节。

    心理室。

    “学校有心理室？是有心理老师吗？”沈惠惠问道。

    “有，余老师就是心理室的心理老师，他人特别好，不仅长得很帅，而且话特别温柔，对大家都很有耐心。”盛满道，“程婷出事后，我心里特别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在路上遇到了余老师，余老师担心我的心理状况，让我多去心理室走走，和他聊聊天，心里会好受很多。”

    沈惠惠眼眸微眯：“那你觉得自己情况好转了吗？”

    盛满摇了摇头，不过很快道：“不过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余老师没关系，他人真的非常好，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的。”

    那可不见得。

    沈惠惠在心里道。

    通过盛满的回忆可以看得出来，早期盛满的囤积症并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正常的热衷于囤货罢了。

    直到程婷死了之后，盛满才变成现在这样。

    只是她从表面上看不出太大的问题，至始至终都在内耗。

    这也是她症状加重的一种表现。

    压抑了三年，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缓解，甚至差点走上了自尽的绝路。

    心理医生要都这样，那患者都别想活了

    沈惠惠心里有了一些猜测，目前没有证据，她也不多言，先专心安抚盛满。

    在沈惠惠的帮助下，盛满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入秋后昼夜温差大，夜风吹过两人，寒凉透过衣服浸到了骨子里，沈惠惠体质弱，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

    盛满见状，哪忍心再让沈惠惠受冻，拉着沈惠惠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

    盛满在阳台呆了一天一夜，浑身虚弱无力；沈惠惠身子弱，被吹得四肢发麻。

    两个人艰难地站起来，互相搀扶着，犹如螃蟹一样从楼道上走下来，直到走到一楼，两人脚的关节才恢复灵活，能够正常走路。

    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盛满忍不住抱住沈惠惠道：“惠惠，你真好，谢谢你。”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很多很多关心你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是最不可取的。”沈惠惠着，见不远处似乎有老师朝这边走来，她将自己刚刚在宿舍拿盛满的大哥大电话这件事，和盛满了一下。

    盛满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呆滞住了：“你什么，你打给了谁？”

    “你电话簿里第一页排行第一的人，盛云济，我看他和你一个姓，应该是你的家人。”沈惠惠道，“他是你的父亲吗？”

    “当然不是啦！”盛满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怎么打给他了！！完蛋了完蛋了，这回我死定了！！”

    沈惠惠没想到自己无心之举，似乎给盛满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有些抱歉地道：“我是不是打错人了，他他是你的家人，而且还尽快赶来学校。”

    “他赶来他在外省怎么赶来”盛满知道沈惠惠是为了她好，她也不好责怪沈惠惠，只好跟沈惠惠道，“他不是我爸，是我爸的弟弟，我的电话簿之所以第一页第一个名字是他，因为他是我们家第一个有电话的人，所以我就把他记上去了，但是我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我们平时都不联系的！”

    盛满道：“他是一个特别严肃，特别凶，特别可怕的人，我们这些辈都很怕他的！”

    盛满话音落下，远处的老师已经走到她们跟前。

    当看到盛满后，老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人了，太好了！满，你跑到哪去了，大家都急死了！你的家人也来了，赶紧去见见他吧。”

    盛满抬头，只见不远处灯光下，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她浑身一抖，整个人都缩到了沈惠惠的身后，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得严严实实：“怎么真来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可能要被打死”

    沈惠惠见状，连忙将盛满护在身后。

    她的情绪才刚稳定下来，这会儿可不宜受刺激。

    沈惠惠道：“电话是我打的，我去和他吧。”

    将盛满交给老师之后，沈惠惠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盛云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