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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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丹学外。

    安室透原本坐在马自达上,一边浏览着上传来的新情报,一边留心听着耳那边风见裕也有没有传来什么新的消息。

    ——然后他听见了爆/炸声。

    爆/炸声同时从他的耳和不远的前方传来,马自达的后视镜中映出他一时竟然有些迷茫的眼睛。他抬头看向爆/炸的发生地——只看见了冲天的火光正伸出浓烟化为的利爪,顷刻间将四周的建筑物撕咬成数不清的砖石钢铁。

    其实隔着这么远,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他的四肢已经开始械式地行动。他完全出于本能地戴上帽子和口罩,一把拉开车门后猛地一关,头也不回地向着火光奔去。

    浓烟卷着红蓝相间的光芒奔向天空,沸腾人声都被火海淹没,连警方通讯频道的喧嚣也变得很遥远。那些建筑还在继续坍塌,一声声巨响离安室透越来越近。

    这段路不长,但好像又看不见尽头。

    期间有碎石不断地砸在他的身上,可是安室透根本来不及避开。他拨开尘烟和火焰,越过废墟与残骸,寻找着前进的方向,在火海里仿佛迷了路一般徘徊,直到听见远处传来的一声——

    轰隆!!!

    似乎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安室透脚步一顿,猛地转头。

    视线沿着声音的波纹寻觅,穿过与夜色交织在一起的黑烟和张牙舞爪的烈焰,燃烧着的钢筋底下压着一个人。他似乎已经没有生了,连这样滚烫的钢铁压在身上都没有任何反应。

    安室透的大脑乱成一片,好像想到了很多事,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没有停顿,几步冲上前,额角爆出青筋,紧紧绷着的双臂肌肉几乎用了浑身的力气,总算将那妄图侵蚀生命的钢铁巨兽死命提了起来,一脚踹到了一边去!

    钢筋在地上滚了滚,撞上巨石,发出沉闷却不的一声撞击。

    光是听就知道这玩意的重量绝对不轻,光是砸在人身上就有够要命的,更别提还被火烧得通红。在直面近距离的爆/炸冲击后,舟崎遥斗又被这么一条燃着火的钢筋猛地砸到脊背上

    舟崎遥斗闭着眼睛,鲜红的血液流过他那紧紧闭着的眼睛,划过他的鼻梁,一滴滴地掉在地上。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他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也依旧怎么看怎么好看。只是流失的血液实在太多,他的面色太苍白了——苍白得就好像已经不在人世了。

    安室透的的指奇怪地、不住地颤抖着,心翼翼地贴住舟崎遥斗脖颈处冰冷的皮肤。

    冰冷的皮肤底下,脉搏一下一下,很缓慢也很微弱地跳动着。

    ——他还活着。

    “赶上了,”安室透颤抖着托起他的脑袋,一遍遍地喃喃道,“这次来得及,这次赶上了”

    他完后才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但上那粘腻的血液触感让他来不及在此刻多想。不过可能是奇怪也没关系,有些事其实不必那么追根究底。

    安室透冷静下来,目光落到一旁死不瞑目的阿拉克身上,没什么表情地拨通了风见裕也的电话,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把我的车开过来,来不及喊急救车了,马上带他去医院,另一个人已经死了。”

    “舟崎?舟崎?”

    “舟崎先生!”

    “病人出血量超过预计,赶紧从血库调过来!ab型的!赶快!”

    “病人的家属在哪?刚刚送来的那个!下病危通知书!”

    “我们会全力以赴,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插人工气管!”

    “闭式胸腔引流量过高!准备穿置管,观察引流!”

    “我们会尽力,但是病人的求生意识非常微弱”

    好吵。

    舟崎遥斗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呼唤,也能听见医务人员匆忙的脚步和喊声,甚至也隐隐能窥见一点术台上刺眼的白光。

    但声音太吵,光也太亮,他也太累。所以他微弱的意识无动于衷地沉了下去,所以灵魂顺着风一起远去,跌跌撞撞地淌过时光长河,身形慢慢变,五官的轮廓渐渐稚嫩。他迷茫地站在河流的源头,看见波光粼粼的河水里映出明亮的太阳,也映出自己还带着点青涩的面容。

    “老大!老大!”

    少年听见声音夹杂着风一起从远方传来,先酷酷地将双插在裤袋里才转过头,摆出一副拽得不行的表情:“怎么了?”

    “老大你今天也很帅!”他的弟上来就是彩虹屁,看见少年的嘴角带着点笑意,自己也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今天起得早,就想来找老大。”

    少年哼了声,评价道:“大惊怪。”

    “我们当然没有老大这么厉害,能从那么多人里面活下来也是靠的老大,”弟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我们老大这么厉害,幸好当时我慧眼识珠,提早抱上了老大的大腿——”

    他着着看了一圈周围,心翼翼地问:“不过老大,你确定要让黑泽加入我们吗?”

    少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口道:“怎么了?你们不会因为他头发颜色和我们不一样就排挤他吧?”

    “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啊?”弟连忙摇头,“就是感觉,黑泽他是唯一一个老大主动邀请加入我们的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少年:“唔。”

    他没有否认。

    他们自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这座山上——类似于斗兽场的地方,只有打伤打残甚至打死别人的孩子才能活下来。在这样的地方,吃饭要当心被下毒,睡觉要担心会不会有人撬开门锁偷袭,今天还活着,明天可能就死了。少年是斗兽场建立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孩子,哪怕他穿得和其他人一样破旧,单从皮相上看就绝对出挑。更何况他不但身出色,还在这杀红了眼的斗兽场中建立起了一个队伍。

    这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因为就连最懵懂的新人都知道要提防每一个人——谁知道下一秒他们在背后会不会给你一刀。要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其他人交付信任太难了,可却是无可比拟的诱惑。没人不想脱离无止境的厮杀,尽管只是暂时;也没人不想有一个暂时能停泊的港湾。

    少年的队伍做到了这一点。

    少年凶名在外,几乎没人不害怕他那层出不穷的诡计和远超同龄人的狠辣身。他从路边捡了几个伤痕累累的孩回来,孩养好伤后知道跟着他能活,最起码不用整日担惊受怕,就算伤好了也没离开,死缠烂打地流了下来,这就是少年最初的队伍。

    慢慢地,孩长大长高,笑嘻嘻地喊少年一声“老大”,忠心耿耿地成为他麾下的狂犬。但凡有人对少年出言不逊,少年本人还没给出什么反应的时候,队伍里的其他人就如同狼一般先扑了上去;尽管可能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比如打斗中断条胳膊断根肋骨,严重的甚至可能差一点就死去,但不管少年怎么,下一次他们还是会这么做。

    “黑泽的身不差,就是不爱话了点。”清晨的霞光映在少年的眼底,他蹲下身,伸出去拨弄河水,“但也没关系,反正你们几个凑在一起就比一堆人吵了。”

    少年的眼底带着几分对希望和未来的憧憬,抬起在空中虚虚画着各式各样的图案,兴致勃勃地同弟描摹着梦想中的未来。

    “他比其他人强多了,如果有他加入,我们肯定会更强大。”他穿着破旧却干净的白色t恤,腿上的牛仔裤已经洗到发白,臂上是刚刚才结痂的伤口,没来得及剪的额发随意地搭在他的额头上。“有朝一日,”他,“有朝一日我们肯定会离开这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看那些只有书上才存在的东西——比如海,我没有亲眼看过海。我还想去上学,想学更多东西,书上那些学习很厉害的人都会成为教授,可以在实验室做研究,有看不完的书和资料,以后我也想当教授!”

    少年还不懂,就算他再怎么聪明,但他现在看到的世界还太,能了解到的信息太少了。

    他不懂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也不懂自己早就成为别人的观测对象,只是站在山间流淌着的河畔,站在能看见日出的地方,然后和最亲近的人着自己的愿望。

    “不愧是老大,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弟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了什么,吞了口口水问,“但是老大你听到那个传闻了吗?听他们要挑几个最优秀的人到外面去,老大你不想去吗?”

    少年果断地摇了摇头。

    “诶,为什么?”

    “到外面去我不一定能做我想做的事啊,什么杀,听起来挺酷,但我没这个梦想,最重要的是好累。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去学更多的东西,以后看看能不能当个科学家。”少年拍了拍他的脑袋,“而且又没几个人去,我总不能把你们丢下了,我们得一起。”

    “”

    “怎么了?回去吧。”

    “老大,要心。”

    “嗯?心什么?心等下走路摔一跤吗?”

    ——太阳渐渐升上天空,自上而下悲悯地注视着少年和他的伙伴走入山林间,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也看着在他背后,伙伴慢慢坚定的目光。记忆顺着潺潺河流而下,河流奔向没有黎明的黑夜。

    “怎么样?喜欢吗?”

    镜子里映出少年经过打扮后更加出挑的模样,过长的鬓发被精心修理,雪白的衬衫虚虚勾勒出他初长成的身形。他不太习惯地拨弄着鼻梁上的眼镜,余光瞥见那个老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斟酌了一下,回答:

    “喜欢。”

    “你喜欢就好,”老人笑了起来,和蔼地问,“听你喜欢看书?”

    少年点了点头。

    “看书好,喜欢看书呢,是好事。我推荐你可以看一点化学方面的书,化学是门很神奇的学科,各种不同的物质糅合在一起会生成新的物质,就像是魔法。”老人原本阴郁的目光在落到少年身上的时候变得柔和,对他承诺,“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我的艺术——听你还有几个同伴?”

    老人不等少年回答,就含笑继续:“我把他们送过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拍了拍,有人引着少年走进一个房间,少年的瞳孔瞬间缩紧。

    曾经的那些伙伴身上多了数不清的血窟窿,模样比少年当初刚遇到他们的时候甚至更惨烈。但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他们身下大滩大滩的血迹也证明了一切都是在房间里发生的。而他们上那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的匕首,更是证明了那就是凶器。

    他曾经的、日日夜夜的伙伴和家人,正翻滚着扭在一起,仿佛已经失去痛觉,互相疯了般地用匕首甚至牙齿撕咬。

    发生了什么?

    少年一向精明的大脑在此刻难得一片空白。

    但当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站在门口,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向他挥舞着匕首扑了过来——时间在此刻放慢,他们面上那似哭似笑的表情,落在少年深绿色的眼底。

    面前的一切都在摇晃,他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不仅训练了他的身,也同时训练出了他的本能。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好像是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样东西。

    血。

    只有血。

    那真的是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击——他预料过很多事,但接下来的事完全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第一个扑上来人的身体就像是轻飘飘的风筝,一推就能推得很远,间握着的匕首滑到了地上,紧接着没有几招,一群人便接连着摔在了地上。

    少年下意识地接住了离他最近那个人的身体,房间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如同嗜血的豺狼虎豹在盯着他。

    “是我们贪心,我们被收买。”那个曾经在河边对他心的弟贴在他的耳畔,声音弱不可闻,“你救了我们,我们恩将仇报,老大,我们背叛了你,我们也想走出去,我们活该”

    少年低下了头。

    他迷茫地想,这新鲜的血明明还带着体温,可是他好像觉得很冷。

    “能走出去的人,”弟,“从来都只有一个老大,你要听他的,你要活下去,才能做你喜欢做的事”他借着身体的掩护将匕首递到了少年的掌心,“你要杀了我们,你要让他满意只要你活下去”

    活下去。

    一个人活下去吗?

    他想。

    老人带着几个保镖站在他的身后,含笑道:“他们为了离开这里,不但出卖彼此,也出卖了你。”他似乎是在感慨,“听你对他们很好,可是他们却背叛了你——你看,刚刚如果你不反击,差一点就要死在他们里了。”

    “我很早就听过你,也很早就在关注你,我的孩子。这几个人为了活下去,把你出卖给了我——别这么看我,孩子,只是有一些事你还不懂,我想教教你。所以我对他们,只要把你的情报传递给我,他们就能活下去,结果他们就这么做了。”

    “然后我告诉他们,”老人带着笑容道,“只要杀了你,他们之中就有一个人能走出这里,你看,他们也这么做了。”

    “”

    “但你是我的孩子,你没有因为他们心软,我知道你会这么做。”老人的声音带着快要溢出来的满意,“他们是叛徒,孩子,他们背叛了你,我们应该怎么处罚叛徒?”

    叛徒。

    那是他短暂人生中自己捡回来的家人,那是他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自己造的一条舟,那是他在风吹雨打时能停留的一座港湾,那是他未来画卷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那是他生命里最无价最珍贵的宝物。

    “孩子,我们应该怎么处罚叛徒?”

    没有胜算。

    没有胜算。

    老人一直谨慎地站在保镖的身后,而少年的身板和人高马大的保镖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没有,胜算。

    “拷问,折磨,”少年听见自己冷冷地,“最后才是处死。”

    老人又笑了起来,不住地点头:“是的,对于叛徒来,死亡才是对他们最轻的惩罚我的孩子,你想对他们怎么做?只要你喜欢,怎么做都可以。”

    “都听您的。”少年的声音冷淡。

    “他们背叛了你,是吗?”老人对他伸出了,“他们背叛你,就等于背叛我。看在他们曾经陪伴过你的份上,这次就由你送他们去死吧,孩子,来,转过头,看着我。”

    老人的保镖不动声色地摸出了枪。

    但凡少年有一点不对劲,他都会被保镖和藏在这房间里的武器一齐打成血人,哪怕他再智谋过人都是肉/体凡胎,都不可能逃出生天。

    ——看着你。

    少年迷茫地转身。

    他总是能在大多数极端的情况下保持思考能力,所以此时大脑仍然在运转。一个藏在他心底的怪物告诉他,既然当初他们选择背叛就要付出代价,后悔了也没有用,既然当初背叛了就要考虑过后果,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现在的下场也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强大,并不值得同情。只要顺着老人希望的继续往下做,老人会给他那些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当个科学家,不累,也能完成梦想。

    但是那些岁月和过去,分明都是真的。

    那声心是真的,他们身体里流出的血是真的,他们那没刺下的匕首也是真的。

    如果变成怪物,那和老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少年抬起头,所有的情绪思绪都被一齐压至深绿色的眼底。

    他很完美地控制着自己,平静地:“没必要,他们是为您做事,”他顿了顿,“既然他们是为您做事,那就不算是背叛我。”

    从来没人敢这么回答老人的问题,不旁边站着的保镖,就连老人自己都难得露出了一二分震惊的神色。可少年却并不在意,他礼貌地问道:“请问我什么时候能看到我想要的那些书?”

    “”

    少年的模样落在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一举一动都是老人意料之外的。惊喜疯狂地充斥老人的大脑,所以老人立即宽容地道:“马上,我会给你请最好的老师,你想看什么书都可以。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会给你,我的孩子——你会是我这一生最伟大的艺术品。”

    他又补了句:“那这些人我就随便处置了。”

    少年耸了耸肩:“随您,我想洗个澡,这些人的血太脏了。”

    他和保镖擦肩而过,经过老人身边,越过房间的门槛,走过冰冷的长廊,走过无数个过去的日日夜夜。

    “那个,”一个声音响起,“你上次的邀请,还算数吗?”

    少年停下脚步,向来人投去一瞥。黑泽阵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然难得多了些外露的情绪,那双眼睛里含着某种藏得很深的期待。如果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但少年是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什么邀请?”少年收回目光,从他身边走过,丢下一句,“我不记得了。”

    他都不用回头看,光是想象就能想到黑泽阵此刻究竟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大概面色渐渐发白,那双眼睛里期冀的光会一点一点慢慢黯淡下去,最后变成难堪。

    但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不能侥幸,少年听着背后的枪声走出斗兽场,坐在豪华舒适的车上,望着远方的太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不能侥幸。

    如果一切都停在最开始的地方该多好——日升月落,风雨交错,河流记录下少年人的笑声,那些梦想从山林出发,自由地飞向天空与大海,再也不回头。少年不用在没有黎明的黑夜中踽踽独行,不用在深渊边缘死死挣扎着不坠落,不用在时光长流中苟延残喘。所有的不幸不会有开头,也不用等到结束。

    “心脏停了!cpr!”

    “不行,准备第一次除颤!”

    “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