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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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八阿哥这么一打岔,方才想要借助留堂吓唬一番的想法落了空,好好的留堂被当成了开灶。

    范文程没抓住会对着八阿哥苦口婆心讲述读书进学的重要性,反而被平安抓着问了一通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其实句句不离吃穿住用的东西。

    莫名有种纨绔的即视感,汗宫绝不会短了阿哥的吃穿,如此这般重视口腹之欲,于八阿哥的成长不利,到最后他不得不委婉的劝诫道,

    “君子修身,克制**方能长久,八阿哥更应将重心放在读书进学上,莫要太过执着寻求一时的短暂欢乐。”

    简而言之,多读书少玩乐,别再问些吃的用的了,好歹问一问课业文章。

    平安眨眨眼睛,

    “我懂嘛,存天理灭人欲。”

    还不待范文程惊奇于他的博达,便听见八阿哥又道,

    “这事我不干,人生苦短,天理和人欲我全都要,范先生你快告诉我,之前是听谁能搞到土豆的?”

    范文程:“”

    年纪,还挺贪心。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同期的秀才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若是没考上倒还好,回原籍去多少能问得到消息,若是人家一路中举,已经去到了明廷为官,让他去哪里再找?

    何况十多年前便知这种海外舶来的稀罕物,想必家中亲族必定在朝身居高位,此后一路仕途亨通,必然不会困在一方县城,还能找到此人的可能微乎其微。

    就这样直接拒绝八阿哥不合适,范文程只得道,

    “臣回去后叫他们回家乡看看,若能寻到此人,便将他带来回话,不过一去经年,恐怕早已寻不到旧人,八阿哥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哪怕有一分的可能性也是好的,平安忙不迭的点头,

    “好的好的,谢谢先生!”

    送上门来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平安趁热打铁,

    “先生可认识朝中专管农业的官么,可否为我引荐几位,若找来的土豆种出来了,头一份便送给先生品尝。”

    这倒是不必,任凭八阿哥描述的如何天花乱坠,土豆再好也只是道菜,范文程还没有馋到这个份上。

    大金是游牧民族起家兴国,对农业方面没有汉人重视,朝中更没有专司种植的农署,各府县的农事官他倒是能给八阿哥找来两位。

    不过,

    “农事官是个官,其实也是听命于各府县的官员,不曾进过宫,八阿哥突然宣召,恐怕会吓着他们。”

    他给平安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皇庄的管事也颇通农事,八阿哥若急着问,宣召几个进宫来便是。”

    “啊,我也能宣他们进宫来吗?”

    平安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也能使唤动皇庄的管事,前几日额吉带他去皇庄里玩的时候,几位管事倒是毕恭毕敬,看起来对于种植也颇为精通。

    范文程点点头,

    “当然,若不想惊动大汗和福晋,您可以把自己名下皇庄的管事叫进来。”

    平安:“我竟然还有皇庄耶!”

    有田有地,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个富翁呢。

    “八阿哥不知道?”

    范文程闻言却十分诧异,八阿哥生下来便有封地,皇太极还划拨了名下的两处皇庄给他,别看年纪,比一些旁的宗亲贝勒的封荫都盛呢。

    平安摇头,也没人跟他过呀,若早知道自己名下便有皇庄,那从里面找些人,让他们跟着商队直接去互市寻找,岂不是更为快捷。

    看着面前的娃娃惊奇的样子,范文程猛然惊觉,八阿哥如今四岁,确实也不到该知道自己有多少财产的年纪。

    只不过他话实在是条理清楚,不像个孩子,他又把面前的阿哥当做是个大人了。

    范文程无奈一笑,别管八阿哥到底是生来聪慧,还是歪打正着,若这年纪便有如此心智,大金前程无量。

    帮人帮到底,他索性便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平安,

    “明廷中有一位大家,名叫徐光启,听正在编纂农政全书,有利农事,八阿哥若有意,可以让他们往关内去寻。”

    平安:!

    他再看向范文程的眼神都隐隐带着些崇拜,

    “多谢先生!”

    范先生你真是救我于危难,怪不得你能成一代名臣,若能得到农政全书,我一定记你头功,他亲自去求他爹!

    这几日一直都在玩,无暇给王老板画图,晚上平安在先生留的大字课业中夹着几张空白宣纸,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把几种高产作物的图全都画出来了。

    尽力做到栩栩如生,虽然不会画枝叶形态,只能着重描绘它们的块茎果实,还把长相和味道也用文字写在了旁边,边回忆边流哈喇子。

    平安把这几张纸偷着交给额尔赫,让他晚上下了值悄悄送去给王意,一桩心事暂时完成,当晚便做了一个全是烤红薯爆米花和炸薯条的美梦。

    自从在范文程那里暴露了之后,平安也不装了。

    只要当日是范文程轮值,他必定寻隙犯些错处,让范文程把他留堂,然后两人再一起讨论平安在那些并不存在的皇太极的书中看到的新奇之物。

    面前的童看似乖巧,垂着头,

    “先生我错了,方才不应当当堂顶撞您,我回去就把今日的大字课业翻倍抄写,求先生原谅。”

    认错态度良好,声音更是可怜巴巴,任谁也觉得,是不是这样的惩罚过重了。

    范文程心里一软,自然是原谅他,

    “八阿哥知错能改,下次记住不再犯就好。”

    “嗯嗯,谢谢先生!”

    平安抬起头来,挂出一副灿烂笑容,

    “那么范先生,您知道郑和当年下西洋时的航海图,现在藏于何处吗?”

    范文程:“”

    问:从农学到修路建桥,从走商坐贾再到航海行船,皇太极到底往关雎宫的桌子上放了多少本书?

    啥桌子啊这么多书都没压塌!

    他沉默许久,

    “下次若再有什么想问的,八阿哥不必故意犯错让我责罚,只要是臣有空的时候,您直就好。”

    尽管等待是十分焦灼的,好在还有每隔几日能从范先生这里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八月初九,平安背着包袱,带好了昨日先生们留的课业,像往常一样出了关雎宫的门,再和娜仁姐姐一起踏进了学堂的门。

    然后,脚步一转,循着记忆里那天海兰珠带他出宫走的那个方向一路狂奔,他必须要快些走,免得晚了会和偷偷出宫的额吉撞上。

    额尔赫和阿克敦两人跟在他身后,三人一路避开无数巡逻的侍卫,畅通无阻的冲出了宫门!

    时间还早着,商队的伙计们已经去集市上吆喝买卖了,王意还在宅子里慢悠悠的吃早饭,听了平安过来的消息,他抹抹嘴,丢下饭碗,大步迈去了会客厅。

    时间紧迫,待会儿逃的学还不知道怎样收场,平安一见他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怎样了,可有找到吗?”

    王意点点头,胸有成竹含笑点头的样子,叫平安突然对他刮目相看了起来。

    果然走商队的人就是厉害,这样轻松的就搞到了土豆,看来真是天也助他。

    他迫不及待的凑上前去,

    “快拿来

    我看看!”

    “一路往来艰难,幸而不负所托。”

    王意背着,特意卖了个关子,

    “我在互市时向那些关内的商人们打听了一下,味道甜美沙糯,形状颇似球形,寻得了一物与您所托颇为相似,安公子看看,您的土豆,到底是不是此物?”

    他从背后伸出攥拢的拳头,翻过来展开掌,亮出中寻到的宝贝。

    期待若能具象化,一定是他现在的样子,平安抻着头向他中望去,简直望眼欲穿。

    然而,激动的心在看到王意上的东西时,突然急速冷却下来。

    平安:?

    那中之物只有拇指大,外面覆盖着一层棕褐色的硬壳,一枚剥去了最外层刺壳的栗子静静的躺在王意的掌之中。

    他纳闷的抬头看向王意,

    “你把栗子拿来干嘛?”

    啥家庭啊天天吃糖炒栗子,这玩意虽然顶饱,但吃不起呀。

    你们走商的最知道商品贵贱,难道不知饴糖价贵吗?

    王意同样也是十分惊奇,

    “您知道此物?”

    平安同他的那几样东西,王意比照着图纸在互市上挑挑拣拣,许久没有看到相似的,于是只好去询问了边城熟识的关内商人。

    那行商拿着图画翻来覆去研究了很久,只其中的红薯同现在江南一带推广的番薯颇为相似,其他两个都并未见过。

    但是蒸熟后软糯香甜,又是黄色的东西,还真有一个,名叫板栗,鲁地常用此物来炖鸡。

    王意这回赶得巧,正好是板栗成熟的季节,他现在上就有半口袋,只不过价钱比寻常的货物要贵些。

    听有相似之物,王意大喜过望,破天荒的没有压价,当即豪爽的买下了他所有的板栗,拿回来向大主顾献宝。

    不过看这位安公子的样子,好像他找错了。

    王意试探着道,

    “此物名唤板栗,同图纸上所画倒有九分相似呢。”

    关外寒冷,不适宜板栗种植,但关内很多地方都有野生板栗的生长,燕山和太行山一带的山上就很合适。

    “这我知道,板栗炖鸡还挺出名的,不过我的这样东西,外面没有这样硬的一层壳,更没有最外层的刺壳。”

    平安拿过来王意上的栗子,用力一咬,嗑开外面那层硬壳,露出其中黄澄澄的栗子,生板栗也能吃,只不过是脆的。

    平安把剥开的生栗子掰开给王意看,

    “我要的那个东西和板栗差不多,也是生着的时候是脆的,熟了便沙糯,只不过不带甜味,个头也比栗子大些,生着不能吃。”

    “他们最大的差别是一个长在树上,一个长在土里。”

    回忆一下土豆的大,再结合现在的种植水平,平安攥起拳头,给王意大致比划了一下,

    “比我的拳头大些,比你们握拳些,你比照着这个大来找,或许就差不多了。”

    一个月的等待落了空,平安难免有些泄气,只不过想来系统给他的任务,也不会就这样轻易的让他完成,天冷了,能先吃个糖炒栗子也不错。

    现在已经过了第一堂课的时候,既然已经出来了,便在集市上吃碗馄饨再回去,三人卡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时间,去上次的馄饨摊又吃了一顿不早不午的饭。

    馄饨摊的老板没骗人,果然天气越冷,汤越鲜美。

    平安买下了王意带回来的半口袋栗子,带回关雎宫去吩咐厨房的人在栗壳上划开破口,加油加糖来炒,差不多了放水,等到糖水收浓,在栗壳上挂起一层晶亮的糖浆,漫出甜香,栗子便可以出锅了。

    八阿哥逃学半天,上午轮值的汉学先生是宁完我,等到

    下午,他看着已经乖乖坐在座位上的八阿哥正待发怒。

    突然发现底下坐着的所有学生嘴里都鼓鼓囊囊的塞着东西,还都在桌案下,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自己最前方的桌案上也多了一个油纸包,是敞开的,上面还冒着一点热气,溢散开满屋子的甜香。

    平安用简易糖炒栗子贿赂了所有人,包括他这个先生。

    虽然王意这里暂时没有进展,若要等他下次再带回来消息,也要一个月之后了,但另一个好消息是,天气转冷,大军即将班师回朝,皇太极终于要回来了。

    四月里迎来了归降的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大军六月便借助两位降将之利向南用兵,颇有所获。

    多尔衮挂念府中怀有身孕的妻子,得知可拔营还京,立刻星夜兼程,比大军提前了两日到达。

    熟悉的大清门,熟悉的位置,平安牵着海兰珠的站在最前,遥望着远处马蹄震颤的方向。

    不知不觉间,哲哲在宗室中已渐渐销声匿迹,出征送行与回城相迎都已经不见了她这位国君大福晋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关雎宫福晋。

    关雎宫福晋是皇太极从不掩饰宠爱的心尖人,膝下又有满蒙联盟黄金血脉的阿哥,对于这般变化,除却哈达公主,其余宗室也渐渐默认。

    皇太极下了马,照旧先接受朝中众人的欢迎,一番寒暄过后,便朝两人走来,一把将平安从地上薅起来,抱在怀里颠了颠,

    “不错,又长高了,也重了些。”

    长没长高平安自己倒是没觉得,他爹那么高,其他兄弟们也不矮,再加上厚重的铠甲,反正他仰头看所有人都像看一座山。

    但他确实是重了,往年他年纪,出来迎接时不必穿什么隆重的衣裳,随便穿上些就行,今年却换上了阿哥们统一的隆重服饰。

    光身上挂着的香囊玉佩金腰带,叠在一起便有两斤沉。

    皇太极一抱着他,另一边伸极为克制地揽了一下海兰珠的肩膀,将两人共同搂进怀里,顾及着不好在人前太过肆意,时间极短。

    在外行军吃住不便,皇太极神色有些憔悴,也黑了些许,下巴上有着一些青色的胡茬,但显然喜悦更多。

    作为宫里最的阿哥,平安仍旧有着被父汗关怀的特权,皇太极一牵着他走在最前,众人一同朝着崇政殿走去。

    此番依旧有庆功宴,不过共同筹备的人换成了海兰珠和留守盛京的代善。

    仍旧是满汉分坐,新归大金的几人坐在汉臣一侧,满蒙贵族同坐一侧,皇太极高坐上首,海兰珠坐在他左侧第一位。

    平安今年也不能随意乱跑了,他拥有了和各位哥哥们排在一起的坐席,整场宴席就规规矩矩的坐着,听着大人们话,无聊了便悄悄绕去母亲那里撒娇。

    庆功宴是难得的放纵场合,在今日多饮些酒,即便是喝醉了也无妨,孔有德、耿仲明尚还拘束,范文程等人则已入乡随俗,在热闹的气氛中相互劝酒同欢。

    宴席从未时一直持续到了酉时末,仍旧是皇太极率先离席,他若一直在,其他人也不好离开,其余的宗亲大臣可在崇政殿偏殿继续庆祝,也可就势随同一起离开。

    此番得了两位勇将,向南用兵又收获颇丰,皇太极心中高兴,难得的喝得有了些醉意,到最后也有些不管不顾,离席时一定要拉着海兰珠,让她和自己并排走。

    平安则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路过多尔衮多铎兄弟,还提醒他们明日学堂复课,邀请两人明日一同进学。

    尚且还没回过府就被安排了的多铎:“知道了。”

    看看平安这个幸灾乐祸的样子,他看着侄子这么痒是怎么回事?

    多铎看向旁边仿佛置身事外

    的亲哥,

    “哥,你笑什么?明日你也得来。”

    多尔衮摆推拒,

    “不了不了,福晋有孕,我还是在府中多陪陪你嫂子。”

    多铎:?

    得好像我没有福晋的样子。

    要最了解多铎的人,那自然是非多尔衮莫属,他抢在多铎之前开口,

    “你福晋没怀孕,你们可以一起来听学。”

    多铎:“”

    行,真有你们的。

    连番奔波又饮了酒,回到关雎宫后皇太极简单清洗了一下就休息了。

    太阳已经落了山,侍女们端着水盆离开,海兰珠却迟迟没有出来,平安瞧着里面没有点灯,便轻轻脚的走进内殿。

    随着天气转冷,门口的帘子换成了稍微厚一点的布料,落下来有些声音,怕打扰他爹休息,掀开后他特意拎着帘子放回了原处。

    殿中没有侍女伺候,只有皇太极和海兰珠两人,床帐放下了一半,没见到皇太极的身影,却听到了一点轻轻的鼾声,海兰珠搬着一个绣墩坐在床边。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海兰珠随即转过头来,冲着他轻轻一笑,平安便依旧脚步很轻的走到了床边。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海兰珠的竟然是被皇太极双拢住放在胸口处的,只要轻轻一动,便可能惊动睡着的人,怪不得海兰珠一直坐在床边没有离开。

    平安悄悄走过去靠在母亲旁边,伸指指两人相握的,贴近海兰珠的耳朵悄声道,

    “额吉这样会不会酸?”

    整条臂都是悬空的,还要顾及着睡着的皇太极,不能将力施在他身上打扰了这番好眠,不能轻不能重,想必坚持一刻钟,臂就会酸痛不已。

    海兰珠同样放轻声音,却答非所问,

    “你汗阿玛累了。”

    难得见到皇太极闭眼沉睡的样子,平日里他爹好像格外的精力充沛,按时早起去朝会,午休憩也只有一刻钟,晚上若碰到紧急军情,书房的灯彻夜不灭也是常有的事。

    平安有些好奇的凑近打量,他爹平时一向保养的不错,看不太出年纪,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仍旧像他刚出生时看到的那个新爹一样,好像一点也没有变老。

    现在可能是因为行军在外,需要担忧的事也多,眉心虽然现在是舒展的,但中间有着一道很浅的痕。

    海兰珠空出来的一只将平安搂进怀里,轻轻顺着他的背,

    “平安也上床去休息吧,和你汗阿玛一道睡,额吉在这里看着你们。”

    那还是不了,现在还不到他睡觉的时候。

    平安摇摇头,懂事道,

    “我这就出去了,昨日先生留的课业还没背完,额吉和阿玛一道休息,我出去告诉塔娜她们,不让其他人再进来了。”

    刻意心注意放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关雎宫内重新安静了下来,床上的人却睁开了眼睛。

    即便有着酒精作用和奔波疲惫的双重作用加持,皇太极仍然做不到在除了海兰珠之外,任何人的身边完全放下警惕。

    平安本来可以算作例外,只不过孩子碎步的声音实在是和旁人不同,离开时他还是惊醒了。

    海兰珠目送平安离开,转回头来便看见皇太极睁着眼睛在看自己,眸色沉黑,却带着满目笑意。

    她有些无奈的伸过去捂床上男人的眼睛,

    “快休息吧,还睁着眼睛看我做什么?”

    却被皇太极将两只都捉住拉进怀中,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的人已经到了床上,海兰珠听见他极认真却仍旧含着藏不住笑意的声音道,

    “两个月不见兰儿,现下少看一眼都觉得亏了,平安那臭

    子不肯陪我,还是兰儿陪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