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仆开口以前,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她一问，我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我悄悄侧过脸去看奇犽,正好抓到奇犽也在偷偷看我，发觉我的目光后，他迅速把视线一转,假装没事发生,但脊背挺直得分外不自然。

    我也收回了视线,沉默了片刻。

    我很想和他话，但是就在几秒以前,我还发誓不要搭理他,但是我现在脑子里有个好主意

    我试探着，想要找出第二条路——不用恳求奇犽也能达到我的目的的道路。

    “马莉提斯姐？”我试探着询问面前这位已经见过很多次、所以很眼熟的女仆,“你能帮我准备一个帐篷吗？”

    揍敌客家的女仆姐们显然都受过严格训练，拥有过人的专业素养，她们不会笑,也不会生气或者难过——时时刻刻都木着一张脸，但尽管如此,在我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我还是能感觉到马莉提斯姐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流露出一点不是很明显的惊讶的意味。

    “抱歉，莉莉娅姐，”她问道,“您刚才什么？”

    “帐篷，我想要帐篷！”我忍不住对她笑起来,期待地看着她,“我之前听糜稽过,时候他和兄弟们一起去后山野营过，我也想试试！我还没有野外露营过呢！”

    马莉提斯姐：“”

    她露出了有点复杂的眼神，我看见她瞥了一眼奇犽，似乎正在征询主人的意见。

    然而奇犽没有做出表示。

    马莉提斯姐收回了目光。

    她依然维持着女仆的标准站姿，两只恰当妥帖地交叠放在身前。

    以前她都不怎么和我话，难得的交流也只围绕着工作，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马莉缇斯竟然了点带着私人情绪的劝诫：

    “抱歉，莉莉娅姐，我想这并不合适。枯枯戮山上有很多危险生物，您独自在外露营，可能应付不来。”

    怎么这样。

    我失望地垂下脑袋，叹了一口气。

    一直没吭声的奇犽此时终于：“你去准备吧。”

    马莉提斯：“奇犽少爷的意思是？”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情不自禁地又抬起了头，这回正大光明地、终于坦率地看向奇犽。

    奇犽没有和我对视，他看着马莉提斯——又好像没有看着她，神情淡漠，嘴里道：

    “我也很久没去过后山了，正好看看。”

    马莉提斯沉默了片刻，才弯腰行礼：“好的，少爷。”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看上去好像有点不高兴。

    难道是我给她增添了工作量，让她感到烦恼了？

    想到这里，我惭愧地在心里对马莉提斯了声抱歉。

    ——

    我觉得我和奇犽吵架吵得不伦不类的，虽然我们俩一直坚持着不和对方话的原则，但是每当路上我走得一个踉跄的时候，他就会扶我一把；他每次作势去哪里的时候，我又总是默默起身跟上。

    就像此刻，女仆们已经帮我和奇犽把帐篷支好离开了，甚至还生了个火堆在旁边，摆了两张凳子，我坐在凳子上看着火堆发呆，奇犽就坐在我对面也陪着我一起发呆。

    除了我们俩死活不肯开口先话以外，这种相处状态完全就和之前一模一样嘛！

    呜呜，而且我觉得这样憋到最后最难受的还是我，反正奇犽本来就可以不话，但我不行，我就爱叭叭。

    我忍了半天，最后忍不住了，掏出，打开和奇犽的对话框，泄愤似地发了一连串的生气符号。

    奇犽：？

    我：我不和你话！

    奇

    犽：？

    我：但是我要让你知道我很生气！

    奇犽：。。。

    干燥的木头烧着烧着，噼里啪啦地响，野外很安静，风刮过树林窸窸窣窣的，吹得我有点冷，我默默缩成了一团，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奇犽：进去睡觉吧。

    我：不要。

    我：你坐过来点，帮我挡风。

    我头都没抬，就听到他搬着木凳走动的声音，地上是影子的变幻，火堆上正朝着某个方向摇曳的火舌因为风力的减弱，慢慢稳定下来，在固定的范围里幅度的跃动。

    “对不起，”我默默收起，看着明黄色的火焰半天，声道，“我们还是不要吵了吧。”

    奇犽发出一个轻哼声。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一样，过得有点慢，黑暗的夜幕下，火焰静悄悄的流动，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和奇犽两个人，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好像正活在梦里的感觉。

    我仍然抱着自己的膝盖，只是慢慢把脸转了过去，奇犽的脸被不是很明亮的火光照得闪闪烁烁的，他注视着火堆，好像也想到了什么，正在出神。

    他在发呆，我在看着他发呆，不自觉地就这么好半天，我才发现自己脖子酸疼。

    我揉着脖子，直起身子，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但是却奇妙地觉得自己心里很踏实，洋溢着一种幸福感。

    明明什么也没做，明明之前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不到五分钟，就会忍不住找朋友聊天打游戏，或者埋头刷题——好像一定要把时间的格子填满，才算这一天过得有意义。

    然而尽管行动上是忙碌的，在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无法抑制地觉得心灵空虚，好像又白活了一天。

    但是那种空虚感，现在没有了。

    只要和奇犽待在一起，我就觉得生命的意义被涂满了，不是用时间填充的，而是用别的更沉甸甸的东西。

    原来我真的好喜欢他。

    就算他不会表白也没关系了，只要能和奇犽待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就在我决定把这一茬，就这么永远揭过去的时候，奇犽突然问我道：

    “你在生气什么？”

    我疑惑地回头看他。

    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认真地看着我，又问了一遍：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什么好，呆呆地看着他。

    奇犽道：“我一直以为你从最开始就喜欢我，但是大哥你只是把我当成女性，我觉得很挫败。但是我很快又告诉自己，没关系，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够了。”

    “我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总是在一些时候避开我，好像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莉莉娅，”他看着我，眼里只有我的倒影，“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我很在乎你，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口。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

    很多年以后，我仍会回想起这一晚。

    完全由黑暗笼罩的枯枯戮山、微弱的火光，脸庞上倒映着橘红色暖光的少年转过头来对我抒发情意。

    那是一个比梦境还要像梦境的场景，无论我度过了多少岁月，在其他记忆都斑驳不清、黯淡褪色的时候，只有这一幕，永远明亮鲜活如初。

    它时时刻刻在我偶尔感到失意、落寞的时候，从我的脑海里跳出来，告诉我，莉莉娅，这个世界上有人很爱你。

    从来没有任何时候，让我能那么深刻地第一次感受到，爱是魔法，可以迷惑人们为了得到它付出任何代价。

    它就像烟，像雾，像花朵，像永远萦绕在你

    生命里的一首动人的旋律，反反复复地在你面前绽放盛开，敲击你的心门，把你从荆棘林立的城堡里拉出来，邀请你在月下共跳一曲美丽的共舞。

    而你会愿意为了这支舞，心甘情愿地穿上红舞鞋，永无止境地陪着他旋转、旋转，又旋转。

    ——

    “我感觉得到，我知道”我突然好像被什么击中，不出来的感受，喃喃答道，“所以才会害怕。”

    得到了珍宝的人总会想要得到更多。

    越是在意，越是反反复复地确认查看，一旦有半点不好的迹象，就满脑子都是幸运不知何时会被收走的恐慌。

    “因为很喜欢奇犽，太喜欢了，”我默默又把脑袋埋回了膝盖里，努力保持着正常音量，“所以总是很想听到奇犽也喜欢我。”

    太讨厌了，为什么会突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表白。

    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了，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太开心了，竟然开心到有点想哭，鼻子发酸，完全控制不住地喉咙哽咽。

    他突然他爱我。

    奇犽总是在突然的时候展示真心，和我这样交朋友总是投取巧、但其实心里没什么感情的家伙不一样，他对人总是很真诚。

    “对不起，”最后，明明应该是浪漫的场景，却被我莫名其妙地哭成了一塌糊涂的灾难现场，我真的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在掉眼泪，“我、我也好喜欢奇犽呜呜呜”

    奇犽显然被我吓坏了，睁大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忙脚乱地将身子前倾靠过来，语气里都是藏不住的慌乱:

    “喂——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哭起来？我又了什么不应该的话吗？”

    “没有”我哽咽着，听到他这么一问，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干脆直接当着他的擦眼泪，“就是因为奇犽的太好听了！我才会想哭！”

    奇犽好像很震撼:“这也行？”

    他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最后又闭上了，好像正在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