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葱郁黄沙 7
南穗提笔后坐在灯下,良久未动一字。。
她通过结业考核后,将要去往的地方叫墨热。
在西北黄沙边存活了上百年的边陲镇,曾经也是镶嵌在广阔平原上的一颗明珠,水草丰美,牛羊成群。
如今牛羊和人群还在,大地已经成了裸露的一片黄沙,牧民依靠着仅剩的草地,勉强维持着世世代代的放牧生活。
乔珍莲听见这个消息时十分惊讶,因为一般来,刚通过结业考核的学生都是在老师的带领和教导下逐渐成长,再独当一面,但墨热并没有老师在。
她思忖半晌,也知道这是钱教授对陈元贞寄予的厚重期望。
只是这期望厚重得有些过分,完全不该是一个学生能承载的。
南穗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在图书馆翻阅地方志,记录一些基本情况,又是深夜里才熄灯。
宿舍里在上个月用上了煤油灯,虽然灯光依旧昏暗,总比点蜡烛强得多。
看完资料后,南穗拿起边的信纸,却不知该从何处下笔,只好呼叫脑海里的陈元贞。
她的残念不太稳定,不是时时刻刻都清醒着,今天夜里她倒是刚好在,也看着信纸发呆。
接近一刻钟,她才口述了一封信。
“女儿将去往西北墨热,恐怕没有太多回家的会,日后只能写信给你们。我在大学里一切都好,吃的饭也很不错,每餐都有肉,宿舍的床很舒服,不用担心我。
妈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告诉爸我不缺钱,在外面做事要注意安全。墨热可能会是我以后几十年生活的地方,那里需要我,不用牵挂,女儿已经长大了。”
南穗模仿着陈元贞的字迹,一字一句写得眼眶有些发酸。
儿行千里母担忧,隔着几千里路,也只有来回的信件才能证明这份联系还在。
“南穗,你会想家吗?”
陈元贞知道这位异界来客的姓名,她聪明且勤奋,容易和旁人共情,细腻而温柔,却从来没见她因为牵挂产生过忧思。
她接过了陈元贞的身份,仿佛真的就成为了陈元贞这个人。
“有些忘记了,偶尔会。”
南穗并没有多提过去,去邮局把这封家书寄了出去。
收到回信时,是准备出发的前夜。
陈母早年只上过学,不认识几个字,信也是托镇上读了几年书的人帮忙写的,字歪歪扭扭,涂改了好几处地方。
“知晓你去西北的事,万事心,我和你爸一切都好,不用想着家里,去更远的地方就好。”
去更远的地方,这是陈母唯一的期盼,在女儿考上大学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她会走出胡龙镇,去到那些她连地名都没听过的地方。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怕她出门在外不安全,又不能把女儿拴在这地方。
陈母词不达意地向执笔人描述了半天,最后涂改得只剩下“去更远的地方”。
从a大到墨热需要两天,钱教授正好要回万松,还同行了一段路。
“陈元贞同学,再见,加油。”
他下车时戴上一顶宽檐帽,压住帽檐,朝南穗挥告别,在乘务员的催促中逐渐走远,背影也消失在南穗的视野中。
火车到墨热时,车上已经不剩几个人了,车站里人烟稀少,只有售票员趁没人的时候打盹。
墨热的火车线路刚开了一年,铁路延伸到这个荒漠边缘的镇,再绕回下一个地点,只为了给还坚守在墨热的人们一条能够出行的路。
南穗去办事处报道时,估算着时间大概在下午四点左右,天色却有些反常的暗。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反复打量着a大盖章的文书,再看看外面站着的年轻女孩,心里有些诧异。
二十岁都不到的城里学生娃,调到墨热这种地方又能干点什么,不能提肩不能抗,不出两年就会哭哭啼啼地走掉。
他面上神色不显,只是按规矩盖了章,喊来负责林场的老孙,把人事关系交接过去。
老孙五十多了,身体依旧健朗,逢人都笑呵呵的,寒暄了几句天气准备把人带到林场里。
天色愈发暗沉,风也变大了些,南穗穿着的薄长袖已经抵御不住风里带的冷气,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开始发寒。
南穗抬头望着空中飞舞的细沙,从口袋里随抛出一个纸团,根据肉眼测定夹角和落地的时间,粗略计算了一下风速,面色有些凝重。
“沙尘暴很有可能要来了。”
正好老孙转过头来,想和南穗搭话,就听见她坚定的开口。
老孙在墨热生活了大半辈,根据自己的经验也能判断出天色的变化和沙暴的关系,只是有些诧异,面前这个水灵的姑娘也能看出来。
工作人员从窗口探出一个头,望见云色昏黄地压在天上,再重新打量着站立远眺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墨热也只有和老孙年纪差不多的,才能预示沙暴的来临,人们大多凭借着这点经验,提前把牛羊赶回去,但也不一定准确,只能宁可信其有。
“姑娘这么厉害,是叫陈元贞吧?”
老孙捡到宝似的,脸上笑开了花,又想起林场里的新苗,笑容转瞬而逝:“咱们该快点回林场了,新种的苗还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南穗的判断出于对风速的估算和骤降的气温,骤然被夸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随后心神就集中在老孙口中的新苗上。
在去林场的路上,老孙详尽地讲了讲墨热林场的现状。
由于风沙侵袭频繁,林场一直在尝试种植速生防护林,减弱一下风沙的强度,但由于新苗难以长成,每次移栽到外面,就很快被狂风连根拔起,很难有成效。
这次申请人才援助,也是老孙和其他几个管理人员商量的,他们对万松那边的改善一直羡慕得不得了,只是学这方面的人太少,直到今年上面才批下来一个。
南穗不住地点着头,脑海中飞快地过着各种耐干旱树种的名字。
金枝槐,沙枣,白杨,侧柏,香椿
一长列名单滑过,南穗加快了脚步,还是得看看本地的土壤情况再做判断。
墨热地形丰富,林场随山而建,山型呈半漏斗状,最高处掩盖在密林里的建筑是望火楼,林场里的人一般住在山下的房屋里,几个密闭的大棚是种植幼苗的苗圃。
南穗跟着老孙,一路穿过住宿区域。
“老孙好啊”,灶台边守着火的女人随打着招呼,目光落在跟随的南穗身上,有些疑惑地发问:“这位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感觉没见过?”
“你肯定没见过啊,这是城里来的专家,帮咱们林场种树的!”
听见老孙的大嗓门,织羊毛衫的、煮饭的、还在闲聊今年羊毛价钱涨还是跌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围了过来,打量着他口中所的“专家”。
眼前的人看着年纪不大,长眉细眼,穿着一件简单的长袖,因为寒冷微微缩着胳膊,笑起来眼尾上挑,却不显得咄咄逼人,反而一身和气,像墨热春天里开的六角梅,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的确是个赏心悦目的姑娘。
却不像一个城里来的专家,有一肚子的墨水和他们不知道的知识,可以帮助林场真正地成为林场。
林场外再走十分钟,就是彻彻底底的荒漠地带,以前他们费尽心力种的树都倒在了狂风里,残余的根系还埋在土里,奇形怪状地彰显着自然灾害的可怕。
众人心里都有些迷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姑娘?
“给大家伙介绍一下,这是陈元贞同志,以后就住在我们林场了。陈同学是a大毕业的高材生,大家要互帮互助,人家年纪,不代表懂得比我们这些老人少,懂吧!”
先前炉灶边的女人第一个伸出,有些笨拙地和南穗握,她察觉到对方的冰冷,当即从背后的凳子上拎起一件外套,不由分地套在南穗身上。
“我姓杜,叫我杜婶就行,咱们这不必城里,晚上和白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到日头没的时候跟冬天一样,陈可别冻着了,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外套是林场发的,后背上还印着“墨热林场”四个绿色的字,内层填的是当地的羊绒。南穗刚套上这件外套,身子就开始发暖,暖意从背上蔓延到四肢,连心里都是暖的。
“谢谢杜婶!”南穗微微弯腰,表达着谢意。
依旧有人用不友善的目光注视着南穗,她没有在意,朝着老孙走了几步。
“孙叔能带我去苗圃看看吗?”
老孙一口答应,让大家伙都散了,领着南穗往里走。
林场的苗圃规模并不算大,一眼望去最多不过几百株,大多生长得不错,已经开始拔节抽叶,大棚里充满着绿色的生。
“这苗在棚里长得都不错,一移到外面就焉了,我们每天也按着卖苗的浇水换土,怎么就活不成呢?”
老孙头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满脸愁色地看着面前的幼苗,带着南穗走到最里面一间办公室。
“试种的苗种都在这了,陈看看吧。”
南穗接过写满了字的册子,辨认着其中的树木名称,有些是当地的称呼,她来之前在墨热的地方志里曾经看到过。
南穗要了纸笔,重新整理着这份记录得有些混乱的报告,把名字换成国际通用名,再按每日的树木状态,比如抽叶数量,拔高的高度,全部列成表格。
她的工作效率一直很高,整理完毕后又走到苗圃前观察土质,用了半时终于明白了其中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