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葱郁黄沙 19

A+A-

    墨川铁路落成的那天是个晴天。

    梭梭和红柳渐次种在铁道两侧,草方格和阻沙障如棋盘上的黑白子,整齐地排列着。

    墨川铁路横穿整个沙漠,把沙漠两端的城市连接在了一起,墨热及周边城市产出的药用植物资源能直接运输到繁华的城市,也方便了本地人的出行。

    南穗收到了一张车票,墨热作为上车点,穿越整个荒漠到达另一端的终点站。

    沙漠铁路首次通行,车票没有正式对外发售,只是送出去了几张,作为第一批乘坐的乘客。

    陈元贞的名字被排在邀请的首位,其余还有一直为铁路建设殚精竭虑的工程师们和勤勤恳恳的驱沙人,他们都坐在这一趟列车上。

    视线透过车窗,低矮的树木飞驰着倒退,五月正好是两种沙生植物的花期,沙棘的枝条上缀满了暗红色的花簇,怪柳挥舞着粉红的细长花穗,视野所见之处,黄沙尽数被草方格覆盖。

    只有将眼光放得长远,才能望见不见一丝云彩的湛蓝天空下,还有广阔无边的黄沙。

    天与沙相接处,混沌的云彩挤压在一条边界线上,看着是遥远的目的地。

    工程师们热泪盈眶,他们为这条铁路的诞生付出了太多,打破了国际上流动沙漠铁路建设的不可能,创造了一个奇迹。

    南穗靠在窗边,每一株植物的位置她都能认清,每一种她都能记起那张地图划分好的区域,都是她亲画下的色彩,被一笔一笔地描摹成真切的图景。

    在目前的降雨量下,这是她能交出的最好答卷。

    到达终点站后,火车并没有多做停留,乘客很快坐上了返程的列车。

    “陈同志,梭梭树会开花吗?”

    话的是一位老同志,今年已经六十多了,依旧坚持在铁路规划的一线。

    南穗指向窗外,正好路过一大片的梭梭林,车速不算快,还能看清楚每棵梭梭的全貌。

    “枝条上和树皮颜色特别像的那个,就是梭梭树的花,五月花期刚到,花还没有全开。”

    这处地方还是最先种起来的梭梭林,杨锋带着下属在巡逻,一批林场人在执行飞播种子的任务。

    “现在的时节,我们会在沙漠通过飞播来种植花棒、沙拐枣、白沙蒿这些沙生植物,尽快扩大草生植物面积,固定沙丘,也减缓它扩张的速度。”

    南穗干脆担当了讲解,靠在窗边一路解过去,直到火车到站墨热,工程师们还颇有兴趣地望着外边的草木。

    就如同他们熟悉铁轨的每一块零件构造,这位陈同志对每一株植物如数家珍。

    每一朵花都不只是一朵花。

    南穗下车后看了看表,天色还早,她还有时间去办事处跑一个来回。

    今天是五月半,林致会在办事处等候一天,直到太阳落山。

    “林致,好久不见。”

    南穗最近都没有来寄东西,算了算和林致也有大半年没见过面,一边着话,一从包里掏出要往家里寄的当地特产。

    沙棘汁,成林医药最近推出的保健品,味道香甜还能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红柳木烟熏出来的风干羊肉,染上红柳木香气的羊肉别有一番风味;还有一打最近用来给墨热做宣传的沙漠风光照片。

    家书是陈元贞写的,南穗则给杜也写了封信,他也快上大学了,上封收到的信里还提了杜成绩好,南穗思来想去在寄给他的信里夹上了一点钱,还有一份梭梭树叶的标本。

    “就这些了?”

    林致熟练地收拾好信件和物品,青年人林致也过了三十而立,笑容依旧带着些腼腆,习惯遇见每个寄物品的人都微微笑着。

    “嗯,麻烦你了。旁边那瓶沙棘汁是给你的,别一起塞进箱子里了。”

    南穗把分装好的礼物往左边挪了一点,她每次来寄东西总会给林致捎上一点,也算是老朋友了,虽然不常见面,但他每个月中旬就站在这里,远远望见时总有一点熟悉的安定感,

    林致把自己的那份沙棘汁珍重收好,话时没有抬头:

    “对了,以后估计我们很难见面啦。墨热通了铁路,邮局也在筹备了,以后收寄东西会方便很多。我和上级申请了调去西南那边,山地多的地方交通总是不太好,听也缺人缺得紧。”

    他戴上那顶陈旧的军帽,鲜亮的绿色也变得暗沉。林致从父亲上继承的不仅仅是这一顶帽子和自行车,还有一些他无法用贫乏的言语去形容的东西,流淌在他的血脉里。

    即便他会和父亲怄气,偶尔抱怨父亲的不近人情,还为了逃避听见父亲的名字,来到了墨热。

    南穗从他的脸上观察到时间的痕迹,从她来到墨热惊喜的重逢,再到平淡的离别,稚嫩的邮递员长了胡子,剪短了头发,装信件和物品的箱子换了好几个,直到现在成熟的模样。

    林致站得很直,像一棵白杨树。

    “一路顺风,路上心。”

    她和往常一样目送他的远去。

    林致能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来自那个女孩,也不能再称之为陈同学,或许他也该把称呼换成陈同志,她当得起同志的称呼。

    他没有回头,只是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一步步走出她的视线范围。

    或许有一瞬间,林致有些不舍,时不时出现在办事处的那个人估计再也见不到了。

    在少年人的回忆里,她身上有书卷气,看起来会是校园里擦肩而过的女同学,捧着一本书漫步在校园里,亭亭玉立像一朵花。

    林致只上到初中,他猜想如果有会去上大学,会不会遇见这样一个同学,会不会有一段青涩的爱情故事。

    只是没有如果,他该赶路去送墨热的最后一次信件和物品,再去西南的工作地点报道。

    那里需要他。

    最开始他接过父亲的差事,只是想看见收到信件时人们期盼的眼神,仿佛他们的思念和情感都放在他的箱子里,沉甸甸地背在他肩上。

    一直如此。

    南穗一个人走回林场,耳畔有风声吹过,五月的风不冷不热,也没有春秋两季仿佛要抽走身上所有水分的那种干燥。

    路上遇见了好几个政府工作人员,她习惯停住脚步,认真地打招呼。

    他们也都认识南穗,友好地叫了一声“陈主任”,估计是和林场人跟着叫。

    “陈主任,最近墨热应该能办一所学校,具体事宜我们已经在商议了,林场适龄的孩子也能直接免费入学,不用跑到外地去上学。”

    又是一个好消息,也是大势所趋。

    不断有企业涌入墨热,员工有很多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能就近入学可以解决不少麻烦事,也不需要把孩放在老家,独自出来赚钱养家。

    “谢谢你们的消息,这段时间很忙吧?”

    两个公务员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回答:“也还好,多亏林场的朋友们帮忙了,尤其是付先生,帮了我们不少忙!”

    南穗也很久没见到付函了。

    作为一名曾经的出色商人,他的思维敏捷,处理事务效率高,是每个部门都欢迎的高质量人才。

    未来的资本家已经成为了为人民服务的好公仆,等相关部门闲下来,应该能直接正式聘任他上岗。

    目前他们的最大怨念是:“付函为什么不能学会分身呢,每个部门分一个,该是多好场景。”

    正着付函,他拿着一大摞文件走得飞快,从正在谈话的三个人面前擦肩而过,只是侧过脸笑了笑,以表示他的确看到了人,就匆匆忙忙地奔向办事处。

    看来的确是很忙了。

    南穗思忖着开口:“我也去帮忙吧,今天林场也没什么事。”

    另外两个人有些惊诧,他们都知道陈主任是个劳模,几乎全年无休,扑在林场的规划上,只是最近治沙初见成效,才稍微有口喘气的时间。

    然后她就提出了帮忙。

    整个办事处扩大了一倍,先简单地分出了每个部门的办公室,把桌椅添置好,其他东西都要后面再慢慢补上。

    桌上放着好几堆文件,辛勤的工作人员都埋进了纸堆里,头都不抬一下,笔尖动得飞快。

    南穗被安排去总结最近的企业申请,计算还没有普及,这些在后来看起来很简单的工作显得枯燥繁琐,只能用人眼去看,用笔抄录下主要部分。

    “造纸厂5家,家规模达到000人以上,医药企业家,2家申请材料不足,其余的注明事项和具体信息抄录在纸上。”

    南穗的速度很快,把总结报告推到下一个人那里。

    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灯光将昏暗的夜色变得明亮,大家终于停下了中的事。

    付函似乎现在才察觉南穗也在,起身后露出一个笑容。

    他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的预想截然不同,林场的高速发展中他赚到了不少钱,足够他离开墨热去大城市安定居住,或者作为本金去搏下一场生意的成败。

    可付函觉得现在这样也很不错,繁忙使人充实。

    他跟在南穗身后,两人都是回林场,走在同一条路上。

    “我当初那场生意做得真不错。”

    在男人的话语落下最后一个字,南穗听到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完成‘获得原男主认可’任务,积分到账一-零-零-零-零点!”

    一万点的到账让南穗有些诧异,比预想中要多。

    她不知道的是,假如获得认可的任务有评级,付函无疑会是最高的那个级别,他几乎不会真心去认可任何人,人和利益一样善于变化,这是他行事的准则。

    南穗并没有多加注意,只是和身边的人攀谈起来。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付函抬头望见明亮的月亮,它悬挂在夜空中,高不可攀。

    “还不确定,有什么建议吗?”

    “可以考虑去b市再考个大学?”

    b市现在有几家大学都开放了成人高考,招收非全日制本科,只是学费稍微昂贵一些,但对于付函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a大怎么样?”

    “我只能林学不错,当然,其他专业应该也不错,看你的兴趣。”

    到了分叉口,他们的对话到此终结。

    南穗刚躺下,却听见0的人声,他的声音比之前更了些,音量调到最大也改变不了,只能聚精会神地倾听。

    “宿主,你要的那个答案会成真的。”

    0用自己的方式去窥见了将来的五十年,也许是历史给予的选择,他看见了气候的变化,降水增加,气温升高,正如她所想要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