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葱郁黄沙 2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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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慧是今年的高中毕业生。

    七月份,她在村子门口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绿衣服的邮递员庄重地递过那一张纸,向她表示了祝贺。

    “a大是个好学校,恭喜同学!”

    于慧开心地接过,她没想到录取通知书会送到村子里,她生活的地方绕了几处山路,以往要拿什么重要的东西都要坐车去镇上。

    于慧也没想到她真的能考上a大,这所大学是老师常会提起的著名学府,位于首都b市。

    她独自踏上奔赴学校的旅途。

    a大建立在一处平原上,不像她的家乡,处处是九转回环的群山。

    大学生活对于慧来很新奇,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高大的建筑,乃至于花圃里争奇斗艳的鲜花都像一个崭新的世界。

    她就读的林学院,第一节课是一堂导论。

    同学们早早地和上一届学长学姐打听过消息,这节课将会由林学院院长,钱珙教授来教授,大概是初步介绍一下林学的主要内容和就业方向。

    钱珙教授可谓是林学院的招牌,他在华国乃至国际上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也是许多林学相关教材的编纂者。

    于慧没想到会在校园里遇见钱教授,和课本上主编一模一样的脸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钱教授年纪大,精神依旧矍铄,和另一名女士走在林间的道上,指着两边的树木着什么。

    “这梧桐树长得真不错,还是我和老吴设计的,一晃都二三十年了,时间是真快,老吴白头发都要比我多了。人啊,还是不能服老,唯心主义在这个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我思则我见,不思则不见。”

    阳光穿过梧桐黄绿色的叶片,稀疏地落在两人身上。

    “今天是新生的导论课,又是一茬新鲜的白菜,还是人多了好,以前你读书那会儿,我整天担心哪天全是地里黄。起来乔也在研究所,最近关于梭梭种子储存与萌发率的成果很受欢迎,有时间还能见见面。”

    “上次的李外交官因为国家需要还在国外,你这次回来估计见不着了。”

    南穗听着钱教授漫无边际的聊天,随时都能扯到另一个话题,一大段一大段的,她耐心地对每句话都作了回应,漫步在久违的校园里。

    钱珙看了看表,已经可以被称为老者的他露出近似孩童的笑容,语气像要拐带孩:

    “元贞啊,有兴趣去帮我上课吗?就一节导论,你稍微讲两句,我再把老吴拉上讲几句,全面了解知识才是正确的方式,我年纪大了,要讲一整节课很累的。”

    “吴主任年纪比您还大两岁。”

    南穗熟练地应付着不工作时候的钱教授,原本就不着调的钱教授近几年变得话更多了,可能是年龄的增长,更往老顽童的方向靠近了些。

    钱教授:“那就不找老吴了,元贞你一个人讲吧,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休息了。”

    改口之快,快赶得上猪笼草大早上张着笼口等食物的速度了。

    南穗还是应下了,老一辈的他们的确操劳了很多年,换作正常家庭,都该是含饴弄孙的时候。

    她刚点了点头,不远处忽然传来女孩紧张略带颤抖的声音:“钱教授好。”

    “是大一的学生吧,不用紧张,刚好我们也是要去教室的,一起走?”

    于慧有些忐忑,她冒然上前打招呼会不会惹得两位不喜,随即听见那位女士温柔的声线缓缓流淌,缓和了心里浮动的忧虑。

    “同学叫什么名字?”

    “于慧。”

    女士若有所思地点头示意,眼里流露出一点关切:“我在新生名单上看到过,好像是滇池人?那离b市比较远,最近住得还习惯吗,这里的气候会比较干燥,降水稍微少一点。”

    于慧被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只能跟在两人身后,声若蚊呐地应了一句“习惯”。

    她不敢问这位女士的姓名,只是一路沉默地跟到教室门口,了声再见后飞快地坐到了后排的座位。

    教室随着两名老师的进入,响起一片骚动的谈话声,同学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讲台上的那位女士身上。

    不是先前打听到的钱教授,不长相问题,至少钱院长不是一名女性。

    钱珙倒是慢悠悠地挑了个座位,干脆坐进了学生堆里,以他为圆心两个座位为半径,声音立马停了下来。

    他带头鼓掌,带起“哗啦啦”的一片掌声,随后靠在了座椅背上。

    南穗唇角勾起无奈的笑容,在黑板下写下“林学”两个字,她的字潇洒飘逸,粉笔也能带出收笔的锋芒。

    “各位林学院的新成员好,今天这节导论课由我代替钱珙钱教授来讲,我是陈元贞,毕业于十五年前,也是在这个教室里听了钱教授的一堂课。”

    “林学,从‘林’字引申,关于林木的形成、发展、管理等相关知识。当然,选择这个专业的学生都会被亲戚朋友追问‘你们学校是不是教种树啊?’,我们的确会教授种植方面的知识,后山的混合杂交林是上一届学生的成果,你们的实践课程都会在其中进行。”

    南穗的声音柔和,介绍时开了个玩笑,惹得学生们低声笑出声来。

    她将一切缓缓道来,从她短暂的大学生活里挑出有趣的、乏味的尽数告诉新生们,时间在她风趣幽默的介绍里流逝,直到最后十分钟。

    “关于就业问题,在大学中的任何一年都可以申请结业考核,我院与西北的大多数地区都有合作基地,对防风固沙方向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考虑。本校研究所新建,也一直在招收合适的学生。各行各业都有林学人的身影。”

    “林学院将以任何一名学生为荣,无论是投入另一个行业,还是继续深造研究,还是奔赴西北,或者是进入企业工作,只要保持一颗滚烫的心,学院永远欢迎每一个人。”

    南穗并没有太多提到自己,将名字一语带过,最后诚挚地鞠了一躬。

    “感谢各位选择林学,希望你们愉快地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掌声如潮。

    钱珙从台下走到台上,他的皱纹舒展开,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陈元贞女士,毕业仅用了一年时间,后奔赴西北墨热,用了十五年时间,将墨热从沙暴频发的干旱区变成草木旺盛的枢纽城市。她的贡献被记录在我国林学的发展史上,取得的成就在国际享有盛名。”

    他和老吴都看中的学生,远离亲人远离繁华,最终缔造出一个奇迹。

    南穗在黑板上张贴了一张地图,这份地图她在离开a大时带上了一份,现在早就换了一,绿色的区域扩张了许多,但依然有星星点点的黄色区域均匀地分布在北方。

    “目前全国依旧有许多半干旱及干旱地区分布,我们不想强求任何人做出什么牺牲的决定。选择为国家做出贡献时势必会失去一些,可能是时间和精力,可能是亲情和物质需求,它只能以一种精神满足的成就感给予每个人充实。”

    “我在十九岁时做出了选择,你们都会面临这个选择,慎重考虑未来,不必担忧。”

    导论课至此告一段落,南穗还会在a大待上一个月,被吴主任分配了几门实践课的教学任务。

    新生们很喜爱这名陈姓老师,即便她相比其他教授来,并没有太多的荣誉和头衔。

    她时常穿着一件宽松的蝙蝠衫,长裤挽起裤脚,把教授学生们如何观测林木的生长情况。

    陈老师似乎从来没有发过火,遇见突发事件都是笑眯眯的,再以利落的段挽回接近失败的局面。她的动作干练,与柔和的性格对比很强烈,又平易近人。

    再害怕老师的学生遇见了陈老师都会和她打声招呼,陈老师的记性也好,每次都能准确地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再上几句关心的话。

    于慧经常遇见陈老师,她从一开始的忐忑也变成了现在的欢喜,每个教材上不懂的疑问都能在老师那里得到解答,逐渐也会打着胆子问问老师的近况。

    “陈老师到过滇池吗?您似乎对这个地名很熟悉。”

    “我的一个朋友在滇池工作,不定你还见过他呢。”

    林致在离开墨热后去的地方就是滇池,崎岖山路上多了一个邮递员的身影,为人们带去期望和思念。

    直到南穗要离开a大时,于慧很舍不得,她去火车站送老师离开。

    “听吴主任了,你的成绩很优秀,继续加油吧。”

    南穗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头顶,拎着包渐行渐远。

    女孩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师,等我毕业去墨热找你!”

    南穗回了头,面容难得的庄重严肃,她开口时声音并不大,于慧却听得清清楚楚:“不需要因为我的原因做出选择,你要问自己的心。”

    南穗回到墨热的第三年,于慧加入了林场。

    女孩的表情坚毅,诉着自己的决心,南穗指向黄沙中葱郁的草木,只了一句话。

    “我热爱这片土地,你愿意加入建设它的队伍吗?”

    第六年,第一批乔木林树高达到2,这几年的降雨量在逐步提升,沙漠扩张速度变为了负数。

    在无数人挥洒汗水后,在每个辛勤工作的夜晚后,在一个又一个的学生奔赴墨热后。

    第三十年年,万顷林海,山泉吐玉,风带着希望将草种子吹向远方。

    南穗的规划里,林场右侧种了一片木槿,紫花绿叶的盛景吸引着大批游客的注意。

    于慧曾经问过老师,为什么选择木槿,在于慧已知的林学知识里还会有其他几个答案,她以为自己遗漏了什么。

    南穗只是笑着告诉她:“木槿花好看,花开的时候心情好。”

    墨热迎来了越来越多的游客,乘坐火车从沙漠穿过,欣赏大漠花海的壮丽场景,再从茂密的林海中漫步而过,还能来一杯鲜榨的沙棘汁。

    贩叫卖着烤羊肉串,香味顺着风惹起游客的馋虫。

    望火楼屹立在密林深处,密切注视着每一处的火星。

    这座城市有了夜晚的灯火,篝火是游人的娱乐活动,换上民族服饰和本地居民一起跳舞。

    南穗在望火楼里俯视墨热。

    “我走了,再见。”

    陈元贞的身影飘在半空中,她用自己的眼睛望着墨热,它繁华美丽,绿树成荫。

    南穗拥抱着没有实体的朋友,轻轻道了一声“再见。”

    系统的电子播报音响起:“完成主线任务‘消除陈元贞执念’,积分到账三-零-零-零-零点!”

    0执着地用人声再了一遍祝贺的话,再提醒道:

    “宿主,您的寿命还有五天,需要留下告别吗?”

    陈元贞陪南穗走到了最后。

    南穗陪墨热走到她这一生的终点。

    “我没有什么要留下的,除了墨热的林海,我也没有什么能留下的。”

    她的遗嘱早就立好了,一半捐给a大,一半留给墨热。

    南穗选择了木槿林作为闭眼的地点,她爱花,无论是木槿花还是梭梭花,都是她爱的花。

    “我国著名林学家陈元贞病逝,享年七十五岁。”

    新闻旁配的黑白照片,是十九岁的少女陈元贞,她笑得像一朵花。

    南穗从世界里抽离出来,精神世界里,0与她面面相觑。

    忘了0没有脸。

    南穗习惯地甩了甩,她的动作比最开始灵活了很多,可能是锻炼的缘故。

    她把这个世界的影像拖进系统的保存夹里,现在也是个熟练工了,激烈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南穗让自己保持平静,随后翻阅着下一个故事。

    从校园走到婚姻的夫妇,结婚照被撕碎,丈夫越来越晚的归家时间,里的蛛丝马迹,最后是妻子亲拍下的照片。

    她把照片摔在他面前,质问着那个男人:“你爱过我吗?”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露出抱歉的神色:“我一直爱你,直到现在。”

    他的唇上还沾着别人的口红印,上捧着别人送的一束玫瑰,照片上他和别人在亲吻,在牵,在工作场合刻意抚上别人的肌肤,还要信誓旦旦地爱她。

    压抑的,灰暗的,痛苦的情绪占满了整个心脏,她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崩塌在这个瞬间,恨不得毁掉整个世界,却在近乎发狂的边缘避开了那个她爱的男人。

    她是一名医生,却救不了自己,也下不了,最终选择了自我毁灭,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