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摩尔曼斯克(2)

A+A-

    “难怪不接电话,”贺逸群很是理解地笑了笑,“那她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唐母淡淡地嗯了一声,“那是她自己的事。”

    她想起前段时间邮箱里多出来的那封匿名邮件。

    当时她只当成诋毁贺逸群的垃圾信息,然而多日之后见到贺逸群,又意识到他似乎确实有一点不一样。

    一件看着完美的东西,只要缺了个口子,就会破坏原本的和谐。

    并且,这种不和谐会不断放大,直到完全将这件东西毁掉。

    唐母只腾出了半个时,匆匆和贺逸群见了一面。

    唐父在车里等她。

    他问:“如何?”

    唐母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再次翻出了那封邮件。

    “是贺家的三公子,”唐父沉声道,“这些年,贺家是越来越不行了。”

    让唐之秋与贺家联姻,自然是从多方面考虑的。

    贺家是城的名门望族,又与唐家是世交,两家地位相当,唐之秋嫁过去,可谓是强强联合,唐家也有了一个好的接班人。

    但是

    唐母冷笑一声,“他管得倒是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向唐家示好?借唐家的力帮他争权?

    毋庸置疑,贺三公子开出的条件确实诱人。

    唐家这段时间遇到了一些事,但不代表就要靠卖女儿来生活。

    若贺家真是这样,那不嫁也罢。

    “他”唐父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查到人的第一时间他就去联系了。

    只不过,收到的邮件有些出乎意料。

    他不太好拿给唐母看,怕她直接气得去问贺家要人。

    因为当他问贺三公子需要唐家让利多少的时候,贺三公子只回了两个字。

    聘礼。

    “不用了,”唐母揉了揉眉心,道,“他的联系方式查到了吗?我要亲自问他。”

    唐父沉默地点了点头。

    *

    唐之秋站在甲板上,背靠着栏杆,抬头看星星。

    夜色已经很深了,船在冰面上前行。

    所及之处,冰面便融化为翻卷的浪花,融进更深的夜色里。

    迎面吹来的海风也是冰凉的。

    她拉了拉围巾,抬起,虚虚握了个拳,似乎要将漫天的繁星握在心。

    腕表上的指针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眼见时候已晚,唐之秋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去睡觉。

    迎面走来一个人。

    男人似乎刚刚睡醒,头发柔软地蜷起,领口松松垮垮,只是随意披了件外套,骨节分明的握着,边走边。

    他在打电话。

    唐之秋对窥探别人**毫无兴趣,因此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与他擦肩而过时,听见他对面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不知问了什么,他则回复道:“我想娶她。”

    唐之秋如雷贯耳,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沈西陆很是专注地打电话,留给她一个瘦削清冷的背影,嗓音有着淡淡的温柔。

    “我知道,我会拟一个协议请您过目。”

    “可以,见面再吧。”

    唐之秋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

    像是脑海中坚硬的堡垒崩塌了,哗啦啦掉下来的全是碎片,扎在她柔软的心脏上,让她一度无法呼吸。

    原来心痛是这种感觉。

    原来这才是被抛弃。

    她怔怔地看着沈西陆沿着她走过的路,站在她靠着的栏杆上。

    姿态仍是随意的。但是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她这么了解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想娶她?

    他想娶谁?

    而且是主动“想”娶?

    也对。

    沈西陆已经二十七岁了,就算自己没那个兴趣,家里人也会安排他相亲。他的处境不比自己、不比肖琼好多少。

    这么多年过来,她就不信沈西陆没有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

    当年沈西陆也不喜欢她,她和沈西陆能谈成,本就是她死缠烂打,再加上全校的舆论往她这边倒,逼着逼着,沈西陆就答应了。

    这一刻,唐之秋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

    难怪沈西陆从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他吻她,却不给出任何解释与回应。

    也许只是研究的道路太过寂寞,偶然遇见她这个前女友,旧情复燃,心生旖念。眼见就要分开了,那自然得处理自己的事情。

    “她”是谁?

    唐之秋恶狠狠地想,沈西陆就这么放心,一边想娶别人一边撩她,不怕她带人去砸场子?

    十七岁的唐之秋干得出来,二十七岁的唐之秋,也许也能这么做。

    她失魂落魄地回房间,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最明显的那一个,就是她清晰地意识到,她可能真的还喜欢沈西陆。

    为什么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已经遇到过最好的,一些野花野草,怎么能入她的眼呢?

    她宁愿不结婚,也不想委屈自己。

    现在,她的想法改变了。

    她要再拖着不结婚,沈西陆就要结婚了。

    她还问沈西陆想不想娶她真可笑,沈西陆早就有了心仪的人选,怎么会想娶她呢?

    她只是一个打发寂寞的恐惧,自己还跟个丑一样凑到他面前去表演。

    可笑。

    可笑至极。

    至于那些帮助她,估计是心里内疚,才会默默无闻地做了这么多,却一句话也不。

    如果真想讨好她,早就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了。

    唐之秋感觉到脸颊稠黏,一摸,发现眼角已经湿润了。

    她深吸一口气,冲进盥洗室去洗脸,狠狠用毛巾摩擦着自己的皮肤,似乎想要把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发泄出来。

    不行。

    怎么发泄也不能和自己的脸过不去。

    唐之秋闭了闭眼,再次回到房间以后,除了眼角还红着,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

    退了票果然是正确的。像她这种善变的人,一天一个主意,谁都不知道她明天想干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翻出了她的另外一部,开,拨通了唐母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咦,唐母还在忙吗?他们这边有好几个时的时差,这边是凌晨,唐母那边才刚刚天亮吧?

    她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又打给了唐父。

    电话响了好几声,唐父才接通。

    他欲言又止:“啾啾?”

    唐父开口的那一瞬间,唐之秋的情绪就有些绷不住了。

    她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对不起,爸爸,我不该任性逃婚,我现在在回国的路上,过几天就回去。”

    唐父却忽然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

    “啾啾,”他道,“你真心告诉爸爸,这个贺二公子,你对他印象如何?”

    唐之秋实话实:“不认识。”

    过去宴会上匆匆进过几面,她连贺二公子的正脸都没记住,印象里就是贺伯伯待她还行,时候偶尔会去贺家做客,他们家房子装修得挺漂亮。

    唐父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如果让你换一个联姻对象呢?”

    唐之秋心里无端地涌上烦意。

    结婚就结婚,换对象就换对象,当她是什么,随意买卖的商品吗?

    她冷冷道:“那就不结婚。”

    然后挂断了电话。

    唐父注视着通话页面沉默不语。

    果然是气得不轻。

    他从和女儿的相处时间就不多,又是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和女儿交流。

    见唐母那边电话也打完了,他赶快寻求帮助:“怎么样?你去给啾啾回个电话吧。”

    唐母的心情确实不错。

    与这个年轻人聊过之后,她才知道真相竟是如此。

    两个人打了一个多时的电话,得口干舌燥,唐母却不觉得疲惫,只感觉自己和这个年轻人很投缘。

    如果换成贺三公子,唐之秋应该会高兴一点吧。

    毕竟,他可是她追过的人。

    她点了点头,把电话拨了出去。

    对面接通之后,她才开口道:“啾啾,我听见你跟你爸打的电话了。我也是这个意思,贺二公子不是个良人,但跟贺家的联姻不能退。你觉得贺三公子怎么样?”

    唐之秋没什么反应:“你那个私生子?”

    唐母也沉默了一下。

    唐之秋讽笑了一声:“我嫁给私生子,这不是让他们看唐家的笑话?你们愿意?”

    唐母并未回答,只是跳过了这个话题,“这样吧,你哪天回来?我安排你和贺三公子见一面,见面之后你就知道了。”

    电话里的两人都无话可。

    心脏几乎被刺痛的感觉淹没,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向下坠,唐之秋挂断电话,把丢在床上,跑了出去。

    踩在甲板上的脚步声很大。

    她甚至没有在意甲板上是否有人,只是冲到了船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抓着栀杆,轻轻松松地踩在栏杆上,坐了上去。

    身后就是厚厚的冰层。

    唐之秋恍惚地想,如果不心掉下去的话,有这么厚的冰接着,应该也不至于被海水淹没吧?

    就是可能会被冻死。

    她并没有轻生的念头,只是一下子失去了判断的能力,脑海中的负面情绪来势汹汹,几乎要将她吞没。

    就像那一次被以事业为要挟逼婚一样。

    她已经积攒太多情绪了。

    被威胁的时候,被污蔑被全黑的时候,听见沈西陆要娶别人的时候她都没有彻底爆发。

    可她好想快撑不住了。

    她要崩溃了。

    她想逃跑。

    既然逃到北极圈都不行,干脆藏在厚厚的冰层之中,与自然共眠。

    这样的话,就不必为生活烦恼了吧?

    她慢悠悠地晃着腿,抓着栀杆的有些疲软,海面在视线之中也变得模糊起来。

    直到她看见了向她跑来的人。

    ——是沈西陆。

    他跑得很急,呼吸带喘,额前的发丝凌乱,眼睛也是赤红的。

    “唐之秋,”他喊她的名字,嗓音沙哑,“你在干什么?快下来!”

    “不做什么,”唐之秋靠着栏杆,淡淡道,“想离星星更近一点。”

    “你想看星星,我可以带你去天文台看,”他的目光沉沉,只是看着她,“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下来。”

    唐之秋只是看着他。

    要这样的关心有什么用呢?他在意的人太多了,她自己也不过是他要体现责任心的一部分。

    唐之秋不想这样了。

    “不用管我,”她神色平静,“我不会跳,就是想坐下来吹吹风。你去做你的事吧。”

    “这段时间打扰你太多了,我很抱歉,我马上去摩尔曼斯克转,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见吧。”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脾气不好性格也不好,让你忍受这么久,很痛苦吧?是我错了。”

    “你回去吧,不是有想娶的人么?不打扰了,祝你幸福。”

    短短几句话,她一连了三声“抱歉”,声音是难得的冷静,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在沈西陆的心上割口子。

    “想娶的人?”他注视着她,嗓音哑得不像话,似乎要将她这张脸深深烙在心上,“我想娶的人,不一直都是你?”

    唐之秋扶着栀杆的一愣。

    沈西陆却步步向她走来,嘴角勾起自嘲的笑:“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我为什么学地理?因为你曾经你想去看世界;为什么去n大任教?因为这是你的母校;我的课题早就做完了,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因为我舍不得离开唐之秋,老子陪你闹了这么久,我对你的好,你一点也看不见?”

    “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受不住,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四处繁星寂静,海面也安谧无声。他伸出,清隽的身影割开漫漫长夜:

    “啾啾,跟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