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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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

    上京城的热闹从昏暗的黎明开始。

    盛府的下人都早早起身,忙碌着把昨日购入的菖蒲、艾草、石榴花等应景物用红线束着,挂于门上、窗下。

    盛则宁也起了一个大早,这几日铺子里再没有出过岔子,不需要她操心,难得好好休息了一通,养足了精神。

    大嵩逢节,朝中大官差可以得三日假,私塾、学堂也会给学生休假。

    闲暇的时候,逛街买东西就是消遣的法子之一。

    而且热闹的氛围常常会让人失去‘理性’,不知不觉就会买上一些平日里精打细算,可能要考虑许久的不实用玩意。

    盛则宁的铺子在她的带领下,盛产这些不实用的玩意。

    若没有老太太的考验,她最多就是当个玩,现在她还考虑做出一番成绩,得到一笔利润。

    不过好在她还算有信心,至少预定出去的粽子已经如约交了出去,已经收到了一笔垫底的钱。

    不至于血本无归,面上无光。

    坐上出府的马车,竹喜问道:“姑娘咱们先去铺子上吗?”

    “现在正是他们忙的时候,先不去,随便逛逛吧!”

    盛则宁听见外面有人叫卖时令鲜花,干脆就让车夫停车把她们放了下去。

    因为上次打人的事,她的侍卫也被削减到两个,如今他们穿着朴素简单的衣服,混迹在人群里也不打眼,为了不影响盛则宁游玩的心情,他们没有跟得太紧,隔着几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盛则宁在卖花姑娘的竹篮里挑选了两枝石榴花,和竹喜一人簪了一枝,花色艳丽,衬得人也像是上了胭脂一样精致动人。

    “再选两朵石榴花给梅二娘与柳娘子。”

    与管衙内退婚的姑娘姓柳,这些天还在医馆养伤,等伤好了她也就要回到褚阳老家去了,上京城里的事伤透了她。

    “不知道那管修全还有没有去医馆寻柳娘子麻烦。”竹喜担忧道。

    “医馆的人没有来,就是没事,反正再闹下去,他丢到八十里外的脸也回不来了。”盛则宁一比划着一朵,笑吟吟地问竹喜:“你看看,这两朵好不好看?”

    竹喜见盛则宁只是眉弯弯,唇角一翘,就是一张巧笑嫣然的美丽姿态,促狭地对她一挤眼:“姑娘好看!”

    盛则宁噗哧笑了起来,止不住的笑音像是廊下的银铃被风拂响。

    卖花娘子旁边几个弟弟妹妹也跟着凑热闹,围着她身边拍着夸她带上石榴花真漂亮。

    盛则宁被这么多娃娃围着,也不好意思,蹲下身,让他们别喊了,拿出几条五彩丝打算送给他们。

    “三姑娘巧啊!”远远有个大嗓门横插了进来。

    盛则宁眼睛微眯,迎着光看向风筝铺旁走来两个挺拔的身影。

    是封砚与赵闲庭。

    封砚今天不当值,穿得一身素青的直裰,骨清神秀。

    他气质矜贵,就是没穿华服带金冠都有一种与俗尘格格不入的气质,就好像对周边的热闹毫不在意,目光从来不偏不倚,直视前方。

    此刻那墨黑的眸子微转,睨了过来。

    盛则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边的赵闲庭是个没心没肺的,从来都是一副和谁都有几分熟的样子,对于盛则宁也是如此,他大步走上前,弯下腰,看着她里的五彩丝‘哟’了一声:“五彩丝啊,好些年我都没带过这个东西,还怪怀念的。”

    这话里的意思谁听不出来,盛则宁都忍不住笑了下,大大方方抽出一条给他。

    赵闲庭果然眼睛一亮,双伸出,毕恭毕敬地接下。

    “多谢三娘子赏!”

    盛则宁趁此会转头把其他的分了出去,正在和童们快快乐乐地话,余光忽然瞄见有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悄悄掀起眼帘。

    ?

    封砚还看她做什么?

    盛则宁飞快地别开眼,就当自己不心撞见了他的目光。

    错觉吧?

    弹指间,她又撑起眼,狐疑的目光直直迎向封砚的视线。

    封砚还在看,并不是她的错觉。

    盛则宁忽然脑子里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抬起,“殿下也想要五彩丝?”

    封砚还没答话。

    赵闲庭已经炫耀起上的五彩丝,扭头对封砚兴致勃勃道:“偶尔为之,也不枉是个乐趣!”

    一群孩子也乐滋滋地举着,人人腕上都带了一条。

    盛则宁再瞅了一眼封砚,好像这里的确就他没有了。

    不好太过明显地厚此薄彼,做做样子也得一碗水端平。

    盛则宁从剩下的里面随便拣出一条递给封砚。

    不过她并没有走上前,递给他,是还等着被他拒绝,毕竟封砚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会对这个花里胡哨东西起兴趣的人。

    “谢谢。”封砚却出伸,指从五彩丝的一端勾住绳身,从盛则宁指间慢慢抽了过去。

    盛则宁愣了下,忽然注意到那扭结成的五彩丝不但色不正,还带着漏丝,这样劣等的玩意捏在瑭王金尊玉贵的指间,总感觉像简陋的茅草搭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突兀。

    若是若是让爹娘或者皇后得知自己拿这样的东西‘糊弄’瑭王,还不知道会不会给她惹来麻烦。

    盛则宁最怕这些麻烦了。

    她心里一紧,指就下意识收紧,及时抓住了五彩丝的尾端。

    “殿下还是别戴这个了,如此粗陋的东西配不上殿下。”

    “应景之物,无所谓高低。”封砚没有因为她忽然使劲而泄力。

    一根五彩丝在两人之间绷成了一条直线。

    仿佛谁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赵闲庭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起来,左看一眼,右望一眼,叹为观止。

    封砚甚少会有这样强求一物的一面,上一回是那青脂玉,这一次连这根毫不起眼的五彩丝也较上劲了。

    但无一不都是和盛则宁有关系啊!

    自以为窥破天的赵闲庭嘿嘿笑了起来,两根指搭在绷直的五彩丝上偷偷用力,帮助封砚把五彩丝拔了过来。

    “欸!”盛则宁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看见五彩丝从她指间溜走,落入封砚中。

    盛则宁张口欲语。

    赵闲庭就嘿了一声,指着盛则宁还没收回去的腕。

    “三姑娘腕子上的这条好像和我们的不一样?”

    他话音才落,余光就瞥见盛则宁身边的竹喜‘唰’得一下把自己的背到了身后,活像他是那种看到喜欢的就会动抢的恶徒一般。

    殊不知这下更让他肯定了,竹喜这丫头上戴得肯定是和她家姑娘一样,要不然怎么会‘做贼心虚’!

    盛则宁正为赵闲庭坏她好事而生闷气,哼了一声告诉他:“我在琳琅馆定制的,你若想要的话,自己去寻。”

    “琳琅馆不就是你的嘛!”

    “你怎么知道?”

    赵闲庭‘嘶’得一声,伸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连忙岔开话题:“咳,我刚刚没看清,你上那一串是什么?”

    话都问到这个份上,盛则宁也不好死死藏着,她把袖子往上捋了一点,露出自己的腕和上面的五彩丝。

    封砚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盛则宁上这一条五彩丝明显比刚刚拿出来的那一堆品质好许多。

    最与众不同的是,五彩丝上面还串着四个金珠,仔细看每颗金珠上还有字。

    “百、毒、什么、侵?”赵闲庭一个个读出来。

    盛则宁瞪了他一眼,把第三个珠子上的字转了出来。

    是百毒不侵!

    “挺有意思的,你这个字看起来格外工整,是工刻的吗?”赵闲庭还没见过把字印圆珠上的。

    盛则宁:“不是,这是印刻的,我有一套铜活字,比雕刻省时省力。”

    “那玩意不是很贵吗?”赵闲庭吃惊道。

    在大嵩,铜制品本就是被限制的,能弄到铜活字的上下不知道要使多少钱打通关系。

    “这个我不清楚。”盛则宁完全是从苏氏那儿拿过来的,反正她用就是了。

    “正好,我那里有一套书,抄得话太麻烦了,正想找个地方拓印,咱们这么熟,让个利呗!”赵闲庭乜了眼封砚,看样子是打算走封砚的关系来拉拢盛则宁。

    盛则宁为难:“这个”

    赵闲庭哪是真缺钱,不过是喜欢开玩笑,见娘子犹豫就立马反口,生怕唐突了她。

    “不让利也没关系!”

    “也不是,主要不知道你想用什么墨、什么纸,这墨有上中下品之分,纸也有三六九等之别。”盛则宁慢条斯理盘算着,弯弯的细眉看起来十分温柔,但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聪慧过头。

    封砚微挑起了眉。

    可赵闲庭迟钝,并没品味出什么不对,他撑大双眼,拍着胸口道:“我肯定是要最好的纸、最好的墨!”

    “这个嘛,一分价钱一分货。”盛则宁无辜道。

    “没事,爷我有钱!”赵闲庭豪气道。

    为学习付钱,他家老爹还会夸他懂事了呢!

    封砚一声不吭,赵闲庭也不知道自己早一脚踩进了坑里,当了个冤大头。

    盛则宁谈了一笔生意,此刻笑容灿烂,看待赵闲庭的目光都柔和许多。

    封砚心下微动。

    这个样子的盛则宁格外新奇。

    仔细一想,她似乎是见招拆招,一步步就把赵闲庭关注的东西都引到了自己的铺子上,从而三言两语就给自己谈下一笔生意。

    哪里还像是高门贵女不沾铜臭的清贵端庄,反而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商海高。

    不过倒也不至于会让人觉得讨厌。

    封砚只觉得盛则宁像个存冬粮的兔子,千方百计地往自己的金库里扒拉着存粮。

    她是为了那一百八十两玉的钱吧?

    “那我改日把孤本送你府上去。”赵闲庭还在嘿嘿傻乐。

    封砚忽而偏头对他道:“你不是还有事吗?”

    赵闲庭摸头,“我能有什?”

    还努力想从面无表情的封砚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忽然被一道纤细的身影吸引了注意。

    他拍惊呼:“我有事,我告辞!”

    赵闲庭追了过去。

    “他是怎么了?”盛则宁还想跟他商量工钱,人就跑没影了。

    竹喜摇了摇头,也不知情,倒是纳闷地一嘀咕,“我怎么好像还看见了梅二娘,她是不是来找姑娘的,怎么一露面就跑了?”

    封砚见聒噪的赵闲庭走了,正松口气。

    竹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不是薛世子嘛!”

    薛世子?

    封砚眉心微皱。

    他本就是为薛澄一事而来,这六天他没有一日空闲,也没有会来问

    他就是想不通,盛则宁与薛澄并不熟悉,却能送他青脂玉扳指,还当街问起家室。

    不过封砚已经在失神的刹那,错失了问出口的良。

    他看见盛则宁的脸一转,视线从他的身侧擦了过去,就在他眼皮底下,大剌剌地眺向远处。

    那浓睫弯翘的盈盈水眸里,再没有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