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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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桑的集会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几个西凉人忽然拖着一具被野狼啃咬过的尸体走进城,唱歌跳舞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沙钵那坐在篝火前,看了眼那具尸体,对着图仑部的人举起酒碗。

    “他杀死了狼的子孙,得到了狼的报复。”

    众人相视而笑,喝尽碗中的烈酒。

    西凉人围着惨死的同伴的尸体,拔刀出鞘,大叫着要抓住凶喂秃鹫。

    几个人冲到了篝火旁,质问莽保他们昨晚去了哪里。

    莽保喝了一口酒,大笑道:“我们昨天晚上都在女人的肚皮上快活,你们没听到那些女人满足的叫喊声吗?”

    西凉人脸色阴沉,冲上来揪住他的衣服:“你为什么笑?是不是你们杀了阿鹩?把他们都带回去审问!”

    他的伙伴走了上来。

    篝火旁响起了一片弯刀出鞘的声音,图仑部的男人们都握着刀走上前,冷笑道:“想带走莽保,留下你们的尸体。”

    气氛忽然一僵。

    两边人都怒视着对方。

    人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理集会的西凉士兵赶了过来,拉走了愤怒的西凉人。

    图仑部的人对着他们的背影哈哈大笑。

    一个时辰后,西凉士兵宣布死去的西凉人死在荒野的狼群之口,骚动很快平息下来。

    死者的同伴不满这个结果,坚持认为死者一定是被人打死之后丢在了荒野上,要求继续调查。

    西凉士兵指了指曲桑城里摩肩接踵的人群:“你看,这么多部落,我们也分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怎么查?阿鹩为了抢女奴杀了一个突厥人,每一个突厥人都可能是报复他的凶。”

    同伴握拳,怒道:“阿鹩和我一起长大,我要为他报仇!”

    西凉士兵站在高台上,俯视着曲桑城,道:“你要忍耐,康乌鹘将军战无不胜,他会率领我们迎来更多的胜利,我们西凉人迟早会征服这片土地,你会等到报仇的会。”

    远处,西凉人又唱起了那首赞美战神的歌谣,西凉士兵兴奋地向其他人诉着康乌鹘将军率军大败唐军,唐军的尸骸堆满山谷,遮住天空的故事。

    同进听不懂西凉人唱的歌词,但是只看他们歌唱时那满脸放光的自信和他们眼中的崇拜与恭敬,就能看得出西凉民心凝聚,能感受到康乌鹘将军在西凉的威望。

    他叹了口气,道:“西凉人很爱戴康乌鹘大将军,难怪西州都督曾,这位康乌鹘将军英勇善战,他领兵的话,我们的军队很难获胜。”

    魏明肃也在听西凉人唱歌:“你听,他们都在自发地歌颂康乌鹘,康乌鹘在西凉的威望很高。”

    同进挠了挠头,他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郎君为什么又强调一遍?

    魏明肃收回视线,目光望向那具被西凉人从荒野捡回来的尸体:“可是康乌鹘终究不是西凉的皇帝。”

    同进一愣。

    魏明肃声音低沉,道:“西凉派遣的官员任人唯亲,袒护西凉人,强行征收苛捐杂税,激发了部落之间的矛盾,这些部落表面上臣服,内部已有不满,部落和西凉人之间冲突激烈,这是他们武力扩张领土要面临的问题。”

    “西凉人歌颂大将军康乌鹘,却没有歌颂他们的皇帝。康乌鹘将军权倾朝野,他是武将,以武力扩大疆域,巩固地位,为他的家族掠夺了很多财富,西凉朝堂的其他大臣未能分一杯羹,未必都赞同他的主张,而且西凉皇帝年纪渐长,该亲政了,西凉百姓只知大将军,不知皇帝,西凉内政也是一患。”

    同进听得呆住了,钦佩油然而生。

    他们只在曲桑城待了三天,郎君就看出了西凉的外患和内忧!

    郎君这两天除了在集会买些珠宝香料,没有其他的行动,他还以为郎君真的在扮演一个商人呢。

    魏明肃转身回毡帐,道:“你记下我的话,欲夺回四镇,一定要联合心向大周、对西凉不满的部落。若康乌鹘在西凉总揽朝政,不能贸然发兵讨伐,只能避其锋芒。若西凉内政不稳,就是我们的时,一面派使联络西凉的主和派,一面可集结大军讨伐。”

    同进认真听着,点头道:“阿郎,我都记住了。”

    魏明肃的信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送回西州,为防万一,他要记下所有情报。

    曲桑城的集会结束时,魏明肃和沙钵那在栅栏外分别。

    部落的人收起毡帐,骑着马,赶着牛羊,唱着嘹亮的歌,踏上各自的返程。

    夕阳缓缓沉下,将西方的雪峰染成了壮美的红色。

    沙钵那取下一袋烈酒扔给魏明肃,笑道:“魏刺史,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会。”

    魏明肃接了他的酒,蒙上面巾,拨马朝着西北方向而去,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如血的残阳里。

    夕阳西下。

    柳城黄土夯筑的城墙耸立在金色的霞光之中,西风吹过大道,城南炊烟袅袅,大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

    卢华英从一户人家走出来,把刚才这户人家买面药的钱塞进袖子里,抬头看了一眼对面。

    两个在黄土墙下徘徊的身影迅速钻进了巷子里。

    阿俞低声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了他们,他们跟了我们一天。”

    卢华英踩镫上马:“肯定是周威的人。”

    周威想报复卢华英,天天找借口挑衅陈耳,陈耳做事冲动,卢华英担心他吃亏,这些天都是自己出来送面药。她去哪里都带着阿俞,周威可能忌惮阿俞和他的刀,不敢上前,只派下人跟着他们。

    两人骑马走上大道,身后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几匹快马簇拥着两辆马车进城,府兵在前面为他们带路,驱赶大道上的行人。

    卢华英和阿俞也拨马退到了路边,目送马车浩浩荡荡往公衙的方向奔去。

    回到家中,王妤坐在堂屋里记账,看到他们平安回来,松了一口气。

    卢华英把钱交给王妤,洗准备吃晚饭,就听院子里传来有人拍门的声音,坊正在门外喊道:“卢三娘,快开门,明府夫人要你赶紧过去!”

    陈耳拉开门,坊正走进屋,气喘吁吁地催促卢华英。

    卢弘璧皱眉问他县令夫人为什么要见卢华英,坊正摇头他也不知道。

    “可能是问面药的事。”

    卢华英抓起一张胡饼,带着阿俞出门,在路上吃完了胡饼,到了县令家,管事带着他们直接去内院。

    经过院子时,卢华英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两辆进城的马车停在县令家。

    婢女领着卢华英进屋,县令夫人迎了上来,声问:“三娘,有件急事,所以这么晚叫你过来。你们卢家的面药能去垢,消斑,淡痕,让肌肤细滑洁白,那能治疮吗?”

    卢华英道:“什么疮?我要看看是什么疮才知道能不能治。”

    县令夫人脸上露出迟疑之色,道:“你等等,我去问问。”

    夫人请卢华英坐下,走进里间,向在里面等消息的贵妇转述了卢华英的话。

    贵妇眉头蹙起,还未开口,床榻上戴着帷帽的娘子尖锐的声音响起:“不!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被她看到!我不要见卢三娘!她看到我这张脸,一定会出去!让我在西州抬不起头!”

    县令夫人低着头不作声。

    贵妇皱眉,问县令夫人:“我听你们都在用卢家的面药,他家的面药真的管用吗?”

    县令夫人笑道:“张夫人,我每天晚上洗脸后,用温水把三娘的面药调成糊状,敷满脸和,第二天早上起来再用温水洗掉,坚持了一个多月,确实白了一些,柳城其他人用了也都好。不过能不能治疮就不知道了。”

    张夫人端详着县令夫人。

    阎县令上任时,县令夫人曾去张家赴宴,县令夫人似乎确实比上次见到时白了一点,一张脸看着红润有光泽。

    张夫人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戴着帷帽的女儿,道:“请卢三娘过来吧。”

    张蘅尖叫起来:“阿娘!您怎么能让一个贱人来看我的脸!她又不是医者,怎么会治疮?而且我在去大云寺的路上嘲笑过她,她听见了!”

    张夫人皱眉道:“这些天你父亲把西州有名的医者都请到了家中,他们开的药你都吃了,可是一点也不见效。卢三娘现在虽然是贱籍,卢家的祖传秘方可是好东西,宫中所赐的面药都没有他家的好。你父亲和我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现在只能试试她家的药了。你的婚期快到了,成亲那天难道要这副样子嫁进马家?”

    成亲可以是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日子,张蘅从众星捧月,是西州最引人瞩目的豪族娘子,她早就在为婚事做准备了,盼望着能风风光光嫁给夫婿,可是最近她生了一场病,脸上突然生了疮,流脓不止,吃什么药都没有好转。

    她的容貌毁了。

    马家迎亲的时候,新娘要却扇,到时候所有宾客都能看到新娘的脸。

    张蘅想到那个场景就难过,忍不住哭了起来:“阿娘,我变成了这副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让我病死了,免得成为西州的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令张家蒙羞!”

    以马家和张家世代通婚的交情,马家不可能退婚,可是张蘅变成了丑八怪,马家人嘴上不,心里能接受她吗?

    张夫人叹了一口气。

    假如张蘅的脸真的治不好,她只能忍痛请丈夫做主,主动退了这门亲事,让张蘅出家,再从族里挑一个娘子嫁去马家。

    这个夫婿是张夫人和丈夫一起选的,却只能拱让人,张夫人十分惋惜,但是女儿的幸福比不上张氏的利益,张家不能把一个毁容的娘子送去马家。

    母女俩在里间伤心,外面,县令夫人和卢华英明了原委。

    卢华英想了想,笑道:“夫人能想到三娘,是对三娘的信任,三娘感激不尽,若是推辞这事,一则辜负了夫人的信任,二则夫人不好对张夫人交代。只是三娘怕得罪了张夫人,让夫人为难。”

    县令夫人笑着道:“你放心,有我呢!张夫人也是急得没办法了,所以来柳城请你看看娘子的脸,能不能治,你照实。只是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卢华英道:“夫人放心,今天三娘来府上和夫人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县令夫人满意地点头。

    两人进屋,张夫人让婢女都退了出去,叮嘱卢华英:“今天你在这屋子里看到什么,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完,她掀开了张蘅的帷帽。

    县令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张蘅脸上生满了烂疮,脓液和伤药混在一起,惨不忍睹。

    县令夫人心里一阵恶心,移开了视线。

    卢华英看着张蘅的脸,目光平静,往前走了几步凑到她面前细看。

    张蘅垂下眼睛,难堪得浑身发抖。

    过了一会儿,卢华英转头看着张夫人,道:“这是恶疮,丹经上有记载,能治。”

    张蘅、县令夫人和张夫人都呆住了。

    张夫人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盘算着假如治不好疮,就请卢华英想个办法调面药遮掩女儿脸上的疮,卢华英之前就是在脸上涂一层赤色示人,想不到卢华英看了几眼就胸有成竹地能治。

    她将信将疑:“真的能治吗?三娘,你如果治不好,直就行,我们张家不会为难你。”

    卢华英微微一笑,道:“三娘不懂医术,令嫒如果是生了病来求医,三娘绝不敢能治这样的话。不过令嫒患的是恶疮,三娘不仅在丹经里读到过,以前也见过家里的婢女得了恶疮,用丹经里的法子治好的,所以三娘敢能治。”

    县令夫人知她不是随便大话的人,道:“三娘的法子有没有用,先试上一试,不就知道了?”

    张夫人看着张蘅。

    张蘅嘲笑过卢华英,担心卢华英会趁报复自己,但是听到卢华英自己的疮能治,心里又不由自主生出希望,一时间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夫人想到越来越近的婚期,想到西州关于女儿的流言,又想到长史樊晖对卢华英的照顾,点头道:“好,你既然能治,那我和蘅娘只能指望你了,三娘,你如果能治好蘅娘,我们张家必有重谢!”

    她突然停顿下来,脸色变得严肃。

    卢华英知道张夫人接下来想什么,站在张夫人母女面前,肃然道:“张夫人请放心,我卢三娘既然要做买卖,就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我后天就可以把面药送过来,请张家的医者当面检查,做个见证,娘子每次用药之前可以先让婢女试用,再抹一点在娘子的耳后,如果没有什么不适,再涂在脸上。我用到了哪些药材都会告诉医者,不过每种药材用量多少是我家秘方,我不会。”

    张夫人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三娘能出药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辛苦三娘了。”

    卢华英看着张蘅道:“娘子今晚不要涂别的药了,只要把脓液擦干净,不要吃荤腥之物,好好休息。”

    完,她便告辞。

    县令夫人送她出去。

    里间,张蘅望着卢华英的背影,心里有些担忧:“阿娘,卢三娘会不会骗我们?”

    张夫人神色威严:“蘅娘,卢三娘是吃过苦的人,她没有那么蠢,她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以为她会把你嘲笑她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你太高看自己,太看她。”

    两天后,卢华英带着面药到了县令家。

    张家、闫家都请来了医者,几个医者检查了面药,都摇头没有发现问题。

    张夫人仍然不放心,找了四个婢女试药,确认婢女没有不舒服,才让女儿用药。

    下午,张蘅感觉脸上的很清凉,左边脸上的一个恶疮不流脓了。

    第二天早上,张蘅睡醒起来,发现脸上的疮没有昨天疼了。

    医者张蘅的脸在好转。

    母女二人喜极而泣。

    张夫人立刻一迭声吩咐下人去卢家送礼。

    穿着羊皮袄子的张家管事带着下人来到卢家,放下礼物,代主人向卢华英致谢,满脸热情的笑容。

    管事走了之后,阿俞嗤笑道:“三娘,我记得这个管事,那天去大云寺的时候,就是他拦下了我们。”

    王妤叹口气,道:“腓腓,这次你受委屈了。”

    卢华英合上账本,抬起头,笑道:“阿嫂,做买卖不能挑主顾,不管张家还是马家,只要诚心来求面药的,我们就接他们的买卖。”

    而且张家不是一般的主顾,张蘅得恶疮的事情瞒不住其他西州世家,等张蘅成亲的那天,宾客看到她痊愈的脸,自然会去打听张蘅涂了什么药。

    “阿嫂,下个月我们会更忙。”

    张蘅成亲当天,西州世家豪族的女眷都来观礼。

    婚礼前,所有人都听了张蘅已经毁容的流言,有好事者找了个借口到张家看望张蘅。

    张家人张蘅在家准备嫁妆,没有让她露面。

    离婚期越来越近,马家人也不由得着急起来,找到张家人打听张蘅的脸好了没有。

    张家人道:成亲那天就知道了。

    马家人有苦不出,安慰新郎,无论新娘有多丑,千万不要在迎亲的时候让张家人下不来台。

    婚礼那天的傍晚,穿着青色嫁衣的张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脸上。

    张蘅气色很好,双颊红润。

    第二天马家就派人来到柳城,为马家的娘子求面药。

    卢家人更忙了,过节时也在忙碌。

    这一天,卢华英在院子里晒益母草时,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阿福。

    阿福坐在门口无精打采地和阿俞话。

    卢华英问:“阿福,魏刺史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阿福转头看着她,茫然道:“郎君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卢华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