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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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明肃翻身坐起。

    惊醒他的震动停了下来,四周万籁俱寂。

    魏明肃眉头皱起,抬头四望。

    漆黑沉沉的夜空忽然冒出几点星光,鬼魅一般,在寂静的夜色里浮动。

    他睡着前,天空没有星星。

    那不是星光。

    魏明肃摇醒了老酋长的儿子逸息。

    几乎是在同时,山林外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火把的光,林中的夜鸟被惊起,呱呱乱叫着飞出巢穴。

    阴森的杀气从四面八方向熟睡的多桑部涌过来。

    隆隆的马匹踏地声响了起来,他们身下的大地都被震动了。

    那是战马在快速奔驰!

    西凉大军追上来了!

    逸息目瞪口呆。

    整个多桑部都醒了过来,顿时乱成一团,不用命令,所有人都忙脚乱地抓起武器爬上马背。

    气势汹汹的马蹄声已经冲进了林子,马背上的西凉骑兵发出了吼声,他们作战时擅长用刀,火光中,一把把雪白的马刀寒光凛凛,震耳欲聋的蹄声和喊杀声里,长刀掠过的地方,到处血肉横飞。

    多桑部心惊胆裂,面对西凉人的偷袭和凌厉的攻势,根本来不及列队战斗,人和人、马和马撞在一起,骏马嘶鸣声,武器撞击声,喊声,骂声,火把的光在林子里摇晃闪烁,一片混乱。

    逸息翻身上马,看着远处倒在西凉人马刀下的族人,心沉了下去,拔出弯刀指着北边的方向,大声道:“后撤,往北走!”

    喊完后,他立即拨马向北狂奔而去,他的亲兵马上紧跟着他逃向北边。

    多桑部乱了阵脚,士兵疲惫不堪,失去了战斗的意志,所有人只知道往北边逃窜,没有人组织士兵有序地撤退,更没有反击,撤退很快变成了溃散。

    西凉大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反抗,像追赶一群牛羊一样追击多桑部,骑兵拉开了距离,扑向林子,漫山遍野地追杀那些狼狈的多桑部士兵。

    血腥弥漫。

    逸息没有回头,咬牙策马向北。

    魏明肃纵马跟在一边,他不会武功,这些天和多桑部在一起,也拿了一把弯刀在里,和逸息一起撤向北边。

    天边渐渐出现鱼肚白色,林间回荡着蹄声和喊杀声。

    多桑部的战士们纵马狂奔,身后追兵如潮,鲜血和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服。

    昨夜没有星星,今天是个阴天,太阳没有升起,林间浮起一阵微寒的雾气。

    西凉军发现,路上渐渐多出了一具一具的马尸。

    失去战马的士兵只能往地势高的山坡上跑去。

    雾气越来越浓。

    一支西凉军队伍正在追杀多桑部,忽然听到一阵嗖嗖声,箭矢飞了过来,几个身影从斜里的雾气中钻出,吼叫着发起一股冲锋,西凉士兵摔下马背,被他们中的弯刀砍得血肉模糊。

    周围的西凉军连忙来助阵,那几个多桑部士兵得,毫不恋战,拖着刀迅速逃窜。

    另一支西凉士兵追了上去。

    多桑部跑得太快了,西凉军一边倒的追杀速度慢了下来。

    天快亮了。

    山坡下,前天率领西凉军主力和前锋汇合、制定伏击计划的护卫官阿邑一身盔甲,坐在马背上环顾了一眼战场,眉头紧皱,他忽然发现,在追击溃散的多桑部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离开林子。

    阿邑又看了一眼慢慢被西凉军包围起来的多桑部,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不管怎么样,多桑部已经溃散,今天就是老酋长和他儿子们的死期!他要提着他们的首级回去见乌勒尔都督。

    今天是多桑部的末路。

    必须让其他

    部落看到背叛西凉是什么下场。

    成年的男人都要杀死,女人和孩子可以带回去奖赏给士兵和其他部落。

    阿邑挥。

    士兵吹起号角,阿邑身边的亲兵骑马冲到阵前,要老酋长出来投降,士兵和他一起大喊,喊声响彻整个战场。

    老酋长没有现身。

    士兵继续大喊,嘲讽他的胆子还不如老鼠,嘲讽大笑。

    笑声在晨光中回荡。

    多桑部仍然没有反应。

    一阵寒风吹过山坡,弥漫的雾气被吹散了一些。

    山坡上,溃散的多桑部士兵将死去的马尸堆了起来,躲在马尸后面。

    阿邑望着马尸后晃动的人影,沉吟片刻,脸色突然一沉。

    “多桑部只剩下这么点人了?前锋主将呢?”

    前锋主将很快赶了过来,脸色苍白地滚下马背,跪在地上。

    阿邑面色铁青:“你不是这支队伍是多桑部的主力吗?一万人的部落,一夜之间就被我们冲散了?老酋长跑了?”

    前锋主将出了一身冷汗,吓得脸都白了:“将军多桑部太狡诈了!”

    主将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紧紧跟在多桑部的主力后面,多桑部虽然果断分兵,但是没有骗过他,他确认自己找到了老酋长的踪迹,等着西凉大军赶到后一起合围多桑部。

    昨晚多桑部溃败,他心中不禁窃喜。

    可是刚才他发现,领导这支多桑部士兵的不是老酋长!这支多桑部的队伍很可能只有区区几百人,昨晚的大溃败是在故意迷惑他们。

    老酋长不可能丢下他的部落。

    他们竟然被多桑部给耍了。

    阿邑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想到乌勒尔都督的命令,他阴沉着脸,强压下怒火,冷冷地道:“你留在这里,其他人集结队伍,随我去追击多桑部!”

    完,他没有犹豫,拨马离开山坡。

    既然这支队伍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他们往北边,那多桑部一定往南跑了!

    他的目标是多桑部的一万多人和老酋长的首级,山坡上这支残兵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西凉军不再尝试劝降,直接发动攻击。

    逸息站在马尸后面,满身是血,执弯刀。

    一个西凉士兵冲了上来,他一刀劈下去将士兵砍成两半,鲜血喷涌,他踩在尸首上,哈哈大笑,抬起弯刀指着远处那面帅旗,转头对魏明肃道:“魏刺史,阿邑将军识破我们的计策了。”

    魏明肃和逸息一样,也满脸是血,里提了一把弯刀,刀刃都砍出缺口了。

    他眺望着气急败坏离开的阿邑,淡淡地道:“老酋长他们应该已经到乌尼城了,西凉人追不上他们。”

    逸息大笑:“魏刺史,我真的很佩服你。”

    比武功和骑术,逸息自认为是多桑部身最好的勇士之一,魏明肃不是他的对。

    但是要比段,他绝对不敢和魏明肃比心。

    多桑部第一次分兵后,仍然没有摆脱身后的西凉大军,情形危急,魏明肃想了个对策,老酋长同意他的计划。

    魏明肃和逸息带领五百人离开多桑部,在和西凉军前锋短暂交锋后立刻逃走,和主力汇合,第二天再分开。

    这些天在魏明肃的指挥调动下,他们这支五百人的队伍时快时慢,时动时静,出没无常,虚虚实实,吸引了西凉大军的前锋,从而牵制住后面的西凉大军。

    西凉人以为他们是多桑部主力,死死地咬在他们后面,其实多桑部落已经在老酋长的带领下逃往乌尼城了!

    昨晚,他们又拖了一整夜。

    现在西凉人

    发现他们只有几百人,掉头去追多桑部,为时已晚。

    对面传来了骂声,西凉人又要冲锋了。

    逸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

    所有人身上都带了伤,每个人的箭袋都空了,他们昨晚的溃败是假装的,可是他们确实都很疲惫,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去,很快就要轮到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

    逸息喘了口粗气,道:“西凉人残暴贪婪,把我们当成羊羔,当成任他们屠宰的牲畜,为了部落的将来,我们必须弃暗投明,归附大周。”

    他看着自己的族人。

    “我们拖延住了西凉大军,保住了部落的未来,我们的母亲、妻子和儿女一定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和援军汇合,他们会得到丰美的土地和牧场,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部落会记住我们这些英雄,我们的名字会一代一代流传下去,我们的子孙将以我们为荣!”

    “这里就是埋葬我们的地方了,为了族人,我们这些人死而无憾,老鹰会把我们的灵魂带回故乡。”

    带伤的战士们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和身边的同伴做最后的告别。

    逸息转过头,拍了拍魏明肃的肩膀。

    “魏刺史,你虽然是个书生,却和我们多桑部的汉子一样勇敢,我很佩服你。你是中原的汉人,你的家乡在很遥远的地方,可怜你要陪我们死在这荒山野岭里了。”

    魏明肃脸色苍白,鲜血染红了他的袍子,双鲜血淋淋。

    他脸上都是血,抬起眼睛,望着东边的方向,道:“我曾在西州有个家,这里离西州很近。”

    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他是个孤儿,对家乡的记忆只有贫穷和饥饿,死后不需要落叶归根,他宁愿死在离西州近的地方。

    逸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魏刺史,多桑部的汉子都可以为多桑部去死。你呢?为了荣华富贵吗?”

    魏明肃依然看着东方,平静地道:“西州安定,边疆太平,百姓安居。”

    安得太平之世,大庇黎民。

    能尽一份力,便尽一份力。

    两人耳边,再次响起了喊杀声。

    西凉人挥舞着马刀冲了过来。

    逸息和魏明肃都抬起了刀。

    他们的马都死光了,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口,伤口都在流血。

    西凉人围了上来,交叠的马刀遮住了他们的视线,每一片刀刃都闪烁着杀气。

    魏明肃太累了。

    “哐”的一声,他中的弯刀落地,人也倒在了地上。

    一把马刀对着他狠狠地砍了下来。

    马刀砍在他身上,压着他的肩膀,却没有疼痛。

    耳边蓦然一阵马蹄踏地声响。

    一骑快马从战场另一头疾驰而来,马上的人身穿胡袍,持一双刀刃长而窄的鹰首马刀,直冲进人群,右抬起,一道寒光飞出,势如破竹。

    他肩上的那柄马刀应声而落,掉在地上。

    西凉士兵只觉眼前一闪,自己里的刀就被击飞了,愣了一下。

    一人拖着马刀走到他身边,用西凉语喝骂了几句。西凉士兵捡起自己的刀,转身走开了。

    魏明肃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把刀,抬起眼帘。

    来人俯身,声音在微微颤抖:“木头。”

    腓腓。

    魏明肃满是血迹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他好像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