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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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站在正殿门边。

    他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嘴角失去弧度,耷拉下来,显出疲倦与阴沉。

    成妃缓缓走到他身边,若有所思:“张友胜得没错,此女果然骄纵。沂王原来喜好这样的。三郎,”她问太子,“你们才面圣时,皇上了些什么?”

    “能什么,自然是如何思念这个最肖似他的儿子了,要不是陈阁老刚好过来——”

    “闭嘴!”成妃声音一厉,训斥,“本是你做那多余的事招惹了来的,皇上原来还没由头,搁在心里惦记罢了,偏你没事找事,这会子不乐意又有什么用!”

    太子不话了,过一会,堆起笑来:“母妃别生气,我不过在母妃这里才抱怨两句。要是母妃这里都不能放心话,儿子真要憋死了。”

    “什么死呀活的,你从今话要注意些。”成妃脸色没有缓和,警告他,“皇上圣寿要到了,嘴上不,心里很不爱听这些字眼。”

    六十岁已是花甲之年,君王至尊也是肉/体凡胎,要面临生老病死的关卡,不仅是饮食活动,就是日常耳里听进去的话,忌讳都渐渐多起来了。

    太子嘴角掉下去,又撑着扬起来,眼神露出郁意:“我看父皇身体还好得很。”

    成妃淡淡道:“是啊。这是天下臣民的福气。”

    但不是他的。太子忍住没,即便是永和宫,也不能真的就保万全,能让他畅所欲言,至少他的母亲成妃就第一个不答应。

    这个储君之位,他真是越坐越没滋味。

    “五弟的日子是越过越舒心。”太子随口道,“隔那么远,没人管没人问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美人也有了,更加快活自在了。我撒一回气,倒成全了他。”

    成妃冷冷道:“你要是真这么喜欢,就与他换换。我这许多年心血,只当是白费了。”

    “母妃,你干嘛这么大火气。这宫里谁服侍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少东拉西扯。”成妃皱起眉来,转身往殿内走去,“从知道沂王上京起,我心里就不大安稳。你可别忘了,当初要不是先皇后去得早,没来得及布下后,你这个位子是谁的真不好。”

    太子脸色又阴郁了:“是啊,我怎么忘得了。不但我没忘,父皇只怕也还记着呢。母妃陪伴伺候父皇这么多年,到头来还及不上那个早早夭亡了的。”

    “那是先皇后,”成妃语气平静,“结发之妻,我如何能比。”

    “但老五又不是她生的,不过时候抱过去养了两年,凭什么就比我们尊贵了,值得父皇一直另眼相看。”太子捡了张椅子坐下,继续道,“动不动拉出来和我比,我这天天在御前孝顺着,哪里像儿子,快做成孙子了,父皇还是不满意。”

    成妃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活着的不如死了的,眼跟前的不如千里外的,离得越远,留下的越全是好处,都是一样的道理。”

    “我看也不尽然,老五待他那个原配,不就冷淡得很,死了好几年了,没见老五怀念她,现在把这个娇滴滴的新夫人当了宝——”

    “那不与你相干。”成妃打断了他,“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要总是提起,沂王就算心里有数,没抓着你的把柄,也不好什么。你总是提,哪天溜了嘴,官司打到御前去,你自找麻烦。”

    太子眼神闪了一下:“是,我知道了。”

    他心情好了些,因为在他来,他干过的得意事可不仅仅是那一件。

    “对了,巩昌伯府那个三姑娘呢?”

    太子脸色微变,忙低下头去拿茶盏:“母妃问她做什么?”

    “伯府没抄前,她跟着巩昌伯夫人来我这里坐过,我记得她那性子,和沂王这个新夫人陆氏有点相像。沂王既然喜欢这样的,不如趁着沂王在京,寻会再叫她试试,避开陆氏在时,也许沂王就收下了。”

    太子放下茶盏:“母妃,我忽然想起来,父皇刚才吩咐我留心一下老四的行程。这些后院里的事,母妃问太子妃吧。”

    他站起来很快行礼,然后走了。

    成妃盯着他的背影,觉出来不对,转过目光向太子妃:“巩昌伯府的三姑娘现在哪里?”

    很长时间没过话的太子妃站起来,低着头道:“昨天沂王府将人退回了东宫里,宫门当时快落锁了,来不及再把人送出去,儿媳只有布置屋子,留她住了一晚,结果太子——”

    成妃拍了一下身侧的桌面,脸色铁青。

    “不是殿下的过错,”太子妃低声道,“她在屋里哭,殿下听见了,才过去看的。”

    “一万个女人哭,一万个他都收了不成!”成妃怒道,“你也太贤惠了,为什么不把太子劝出来?”

    “儿媳得到传报过去的时候,已经”太子妃不好下去,头垂得更低。

    里面衣裳都脱了,她能怎么办,把袒着胸的太子硬拉出去不成,她是妻,也是臣,做不到的。

    “这个贱人!”

    成妃这一声骂的是巩昌伯府的三姑娘,她要不是存了勾引的心,事不会成得这么快,当初选她,是看中她家败以后走投无路,能豁得出去,不想这根刺倒着扎起人来,也一样疼!

    “赶紧把她送出宫去,那是罪臣之女,皇上知道了,必定又有一场气生。”成妃揉着额头,“一出出的,真是不叫我省心。”

    太子妃恭立着:“儿媳早上劝过,可齐三姑娘,她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太子答应她为侍妾,儿媳不敢强来,恐怕太子不依。”

    “你管他依不依,你嫁进来也有几年了,他的禀性,你还不知道,没到前千依百顺,到了就撂到脑后去了。”成妃没好气道,“寻个理由,先哄出去,之后再想法叫她闭嘴。皇上圣寿在即,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

    太子妃捏在袖中的拳头悄然松开了,行礼应是,要告退,成妃想起来又嘱咐她:“喂碗避子汤。还有,你平时也要规劝着太子,别都逞了太子的心意,本宫看中你为太子继妃,乃是为着你的贤名,怎么进了宫,倒不中用了。”

    太子妃的指又蜷缩了一下:“是。儿媳谨领母妃教诲。”

    **

    兰宜从宫里回来后,按预定就没别的安排,可以在府中休息了。

    沂王下午还要去一趟寿宁侯府。

    他没要兰宜去,兰宜正好不必理会,安安稳稳地歇了个悠长的午觉,起来出去走动了一圈。

    窦太监正命人清理巩昌伯府留下的那些东西,兰宜路过,顺便看了看。

    是一些布幔花盆家具之类,可以看得出,当初并不是杂物,只是闲置下来,无人使用打理,布色漆面渐渐就不大好了,露出颓败之相。

    “王爷让清出去,看看哪里的穷人家要,送了就是,免得再留在府里碍事。”窦太监笑呵呵地道。

    兰宜点头:“嗯。”

    她没什么感觉,巩昌伯能被查出那些罪名来,只证明他罪有应得。

    她这时已想起了为什么会觉得巩昌伯这名号耳熟又不重要,杨文煦得官那年,她带着嫁妆上京,杨文煦意气风发,带着她在京里闲逛,看见过巩昌伯府被抄时的情景。

    当时她不知道这座府邸其实是沂王府,更没想到,日后她会住进来。

    兰宜看过了,带着侍女们走回正院。

    沂王与太子原来一直在过招,距离和时间都没切断二人之间的积怨,有最终那个结局,只能也不奇怪了。

    善时奉上下午用的茶点。

    这里的物什没有青州齐全,不过拦不倒灵巧的善时,她做了带有秋日气象的松子糕,配上一壶解腻提神的六安瓜片,摆放成好看的形状。

    兰宜一次只能吃三块,余下的都是侍女们撤去分食。

    众人或坐或立,在屋里正笑,外面来报:“俞家大爷、大奶奶,并一位表姑娘上门求见。”

    兰宜往外看了一眼:“告诉他们,王爷不在,请他们明日再来。”

    丫头在门外道:“门房上了,俞家大爷,王爷不在,那就求见夫人,门房不能做主,便通传了进来。”

    兰宜还是不想见,她不想与先王妃的娘家人打交道,不尴不尬的,算怎么回事。

    但这是京城,与青州不同,沂王都不能随心所欲,何况于她。

    总有些人情是回避不了的。

    她放下茶盏,道:“那就请俞家大奶奶进来吧。”

    俞家大爷与她没有亲眷关系,算是外男,她不见得过去。

    至于俞家表姑娘,她没提,俞家人带这个表姑娘的意思,昨日窦太监就已过了,她见与不见,都没什么关系,左右她又不是做主的人。

    沂王出去已有一个时辰了,最晚天黑前总要回来的,如果她应付不了,就告病自去休息,让俞家人等他回来再。

    侍女们将茶点撤去,重新上茶。

    这时,一个穿戴华丽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从院门进来了。

    妇人相貌富态,进门后目光转着打量了一圈,眉宇间有些矜持,也有些躁意;少女穿杏红色衫子,被妇人牵住的腕上带一只白玉镯,身形娇柔纤细,秀雅脸面微垂,迈过正堂门槛时,眼神抬起,向兰宜面上一瞄,飞快又垂下去。

    兰宜坐着没动,只也眨了一下眼睛。

    她在这一刻走了下神,想到的是,沂王是不是真像从前民间传言里的,那个方面有点问题——

    不然,随便出趟门,就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身处这种环境之中,即使明知送美目的不纯,也很难坐怀不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