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盟
灯光透亮的舱内,女孩的哭声微,和长江水的波涛比起来,不值一提。
男人脸上表情却如临大敌,他烦躁时喜欢踱步,此时,脚上穿着与她同款的、印着江轮名字的白色室内拖鞋。
“文文”脚步一停,声音低哑、无奈。
对她的无措让他不惜打破常规开始叫她乳名,似乎只要能阻止那股哭声,他愿意做出任何奉献。
果然如霍岩所愿,她声音了。
她一双泪湿湿的眼完全没有焦距,只是伤心的随意过了他一眼,然后低垂下去,开始弥漫更深的悲伤。
霍岩于是抬更猛烈地饮酒。
“妈妈不在了,爸爸不在了,宇宙也不在了,我们的宝宝也没了”
他们先后失去了太多,就只剩下彼此
文澜声音不由地哽咽,抬眸,凝视他转过去的冰冷背脊,几乎责问,“——你要一个人活下去吗?”
霍岩回:“我命硬。所以他们都不在了。”
“你怎么不我命硬?”文澜诘问,“我原本拥有幸福美满的一切,爸爸妈妈对我很好,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但是他们都不在了,后来又轮到我们的孩子,不是我命硬是什么?”
她又哭,“我们两个就不能和好如初,相互扶持的走下去吗?你要在失去他们后,又要放弃我,一个人孤苦无依一辈子吗?”
“你把事情想的太严重”霍岩微微闭上眼,回身,用执酒杯的那只随意一抬,努力调整呼吸地、又睁开眼,狠声道,“这世上,谁离了谁都可以一样活。”
他眼角染着醉意的红,眸光晃颤地认真凝视她,“你过去两年,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都是你的意志力表现。没有我,你可以活得很好,去做更多雕塑,去接受更多可能的人生,你不一定非要我。”
他甚至这样劝,“我没有你也活得很好。我们少年是一起经历了一些旁人无法体会的痛苦,认为我们将相依为命一辈子,但是文文,这世上就是这样的,地球离了谁都转,比如我们的婚姻。”
“你话的很明白了,”文澜染着泪光的眼,微微跳出一些笑意,她强撑着,“明天,我们一起去旅行,只有我们两个,最起码我们要好好一次再见。”
“去哪”霍岩缓缓放下酒杯,他再次靠回电视柜,这次眸底是类似劫后余生的倦意,似乎感谢她的高抬贵。
文澜对视着他这一双眼睛,心都要碎了,唇角僵硬一勾,回复他,“恩施。”
恩施位于湖北境内,而明早抵达的港口为诗城奉节,也是长江三峡瞿塘峡的入口、十元人民币背面图案的夔门所在地。
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就写于此
诗意盎然,距离却太近。
她要去恩施
从奉节坐四时车到达的恩施
路越远越好
“好。”他应允。
这时法式窗外一片灯光璀璨,山壁上竟似突生出一座城,现代化的建筑呈条状沿着长江矗立,仿佛天上楼宇。
这座灯火通明有着现代交通与产业的天上楼宇在两人身前略过,灯火照入舱内,热闹映衬着离别的哀婉与决绝,一切都似变得不真实
文澜又喝了一些酒,她情绪稳定了下来,但是酒杯不离,很快就将自己灌醉。
迷离着醉眼看电视柜前的男人,是蒙蒙地一道黑影,她没坚持多久,扯过他被子,往床上躺去,不忘低哝,“明早叫我”
醉睡过去。
那男人黑色的身影本来欲往她靠近,不过只动了两步就停歇,他转身,重新带起酒杯与酒瓶,推门而出。
来到空无一人的前甲板。
方才那座不知名璀璨城市倒退去了后方,前方再次陷入廖无人烟的昏暗。
船继续前行。
他闭眸在长椅躺下。耳畔是长久的节奏单调的航行声,风往后吹,江上夜凉。
一排脚步声而来,直直在他身后停下,霍岩眼开眼,里面充满疲乏,还有一份不清道不明的森然。
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磕上眼底的森然,开始沉默以对。
蒙思进在旁边坐下。
“你过得好吗?”
霍岩并未回答。甚至懒得睁开眼。
“为什么要这么伤她?为什么?”蒙思进百思不得其解,努力给他找着理由,“你是不是和我爸有什么交易?”
霍岩和文澜的结合是女方所有家人反对的结合
霍家在多年前破产,霍岩本来是首富之子,后来一无所有。
世态炎凉,连和霍家有过命交情的文家都避之不及,哪怕霍岩是商业上的奇才,可文博延对这位女婿一向抱有很深戒心。
就连自己父亲都站在姑父这一边,对霍岩没由来的那种防备不得不让蒙思进怀疑,是不是霍岩做过什么,又或者是长辈们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霍家遗孤才这么忌惮。
“什么交易”霍岩睁开眼,嘴角都勾了起来,好似听到什么笑话。
蒙思进皱着眉头,“今晚听我爸要和欧叔帮文文,将达延从你上平稳过度下来,你们这是在准备交接了?”
“是。”霍岩准确给了回复,脸上表情没有任何惊奇,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蒙思进表情更加难看,气愤地,“我今晚越想越不对,你和文文还没有离婚,你就全部做到位了,除了程序在走,连达延都准备全部交出去了,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感受吗?啊?”
蒙思进抬一指自己胸口,一边嚷一边激动地不断戳,“你他妈这样准备妥当——就像六年前在教堂娶她时的有条不紊一样,怎么把她娶回来又怎么把她交回去,霍岩你还有心吗,你娶她时经过她同意,放弃时经过她心甘情愿的同意了吗!”
“你是要遭报应的”这一句,带着不忍的颤音,蒙思进情绪动容,自己都差点为文澜流泪了,他努力吸气,想将这股没用的无力憋回去。
甲板上一时只剩航行之声。
霍岩一言不发。
长翘的睫毛给他紧闭的眼、增添一层细节上的脆弱,他身上到底还是有软肋的,和旁人一样只是血肉之躯,只是薄唇一开口,就剩冷酷。
“你认为你父亲会害她吗?”
“他?”蒙思进稍缓心中的那股痛,侧眸瞧了他一眼,嘴上冷哼,“我爸和我一样宠妹狂魔,我姑母为情离世是他一辈子的痛,他将对妹妹的爱转移到文文身上,可文文从跟他就不亲,反而跟你们家人亲到像有血缘关系,他再怎么样不会害文文”
“那你担心什么?”霍岩叹息着睁开眼,视线所及全是黑暗,好长时间,才适应夜色,慢慢变成有浅浅亮光的昏暗,“听老人的话没错。对她肯定好”
蒙思进摇头,表情不忍,他几乎能感同身受表妹所受到的伤害,“你们之间只是因为长辈关系啊。现在这个阻碍几乎不在了啊。”
文澜流产那年,是达延翁婿斗争最激烈的一年,也是斗争分出胜出的一年,霍岩不战而胜。
文博延在女儿流产没多久,就因为一场意外病退。
现在还在海市一家高端疗养院养着,句不好听地,文博延已经死亡了
只是文澜还不愿让父亲彻底离去,才用医疗器械续命。
“知道吗?”霍岩缓缓起身,一边单握住瓶底、给自己杯子满上,一边给蒙思进投去意味深长一眼。
他今晚算是话多的一晚,而上一场两人酩酊大醉,蒙思进除了得到酒精,半句话没套出来。
此刻,霍岩居高临下,单执起酒杯,边按住他肩膀,眸底似笑非笑,“世上真的有永远无法在一起的男女。不该在一起、不能在一起比如我和她。”
音落,转身离去,背影高挑又极度利落,好似不会有半点的留恋。
蒙思进不甘心,恶声恶气地吼,“你让她不好过我也让你不好过——走着瞧霍岩!!”
舱内光线静逸。
水波纹地毯一直往内延伸。
尽头就是两个门对门的总统套。
霍岩步伐突然慢了下来,一身黑衣的他看起来像禹禹独行的孤鬼,可这孤鬼有最暖和的眸子,在无人处,他眸光徐徐安放去自己刚才出来的房间。
近在咫尺。可酒精一时使他看不清那门。一会儿变成双门,一会儿门打开、有张笑脸在门口迎他,喉结滚了滚,一瞬就似摸不着道。
他脚步一停,以防止自己倒下去。
这时,一道女声却与他不期而遇。
这女声,在拐角一间总统套的走廊里,两人位置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彼此碰头没有一丝的招呼,却似认识很久、三言两语就能表达清意思的老战友。
女声的主人靠在昏暗里,颤抖出五个字,“她怀疑我了”
霍岩眯了下眸。
昏暗中那女人的卷曲长发被一只细白的、凌乱地往后掀去,声音仍然发颤着,“你快刀斩乱麻吧”
“我实在受不了了”这道痛苦不堪的乞求结束,卷曲长发的主人就大踏步离开,往出口、往楼下跑去,厚实地毯都被踩出发沉的咚咚声。
走廊里,依然剩下男人独站的背影。
没多久,他掐住酒杯杯身,没有犹豫地刷开自己房间门。
舱内,卧室大床上的人影柔柔一团,以面庞贴着枕头,睡得云山雾罩。
微微露在外头的皮肤呈粉色,不知捂得还是醉得。
男人在床边望了她许久,接着单撑去她枕边,另一扔下酒杯、随意歪靠在被面,使得那仅剩的一点金红色液体滚落雪白天地,一下就染出血珠状的斑点。
大灯灭去,只剩床头微微亮的壁灯。
在这束只照出一团的静逸光影内,霍岩侧身而躺,单心翼翼横过去,另一配合抬起她的头部,然后整个人陪她睡下去,他胸膛贴着她后背,一只臂在她颈下,一只开始摩挲她醉意深红的脸颊。
耳垂如玉,一朵,指腹轻轻带过,又以指尖往上移动,先后整理了她鬓发,因不良睡姿而压出的皮肤上一道凹痕,他揉进去,缓缓抚弄,缓缓修复。
自己灼热起伏的唇息贴住她后颈,脸埋在她久违的、馨香的发里,霍岩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那里叫喊疼痛,但是十分真实的活着。
他少时跟她分享读书心得,有位先哲曾,幸福是虚妄唯有痛苦才是真实的。
一语成戳
“保重”他搂抱着她,柔软的,熟悉的,久违的身体,深深闭上眼,双臂将她整个人又往怀里揉了揉,直到彼此没有一丝丝缝隙,霍岩薄唇又移去她耳畔,眼尾似乎拖出一点笑,再次启声,“保重。”
好像除了这二字,再也没有拿出的东西。
“没有我你可以过得很好”他对她耳语,哪怕他身心都留在两年前交出离婚协议的那个台风天
那条叫雍久的路,雍久、永久,哪怕他一生唯物主义,那一刻他决定让自己生命结束在那里
事与愿违。
这会,是偷来的会告白,“我爱你永远爱你”
“世上真的有永远无法在一起的关系。”
“我希望你永远好下去”
“结束吧”他眼尾那点笑意更深了,可那处皮肤也更红,他有点妥协了,将她往怀里无尽搂入,徐徐低语着,“我们明天要再见了”
“你回去吧回家”霍岩闭上眼睛,泪滴染湿他眼尾,文澜的发很快遮住他那侧脸,像是安抚,又像是抗议,他怎么可以半夜三更打扰她睡觉。
于是,他将她换了一个姿势,让她睡在自己胸口,霍岩搂着她,不敢睡深地、沉迷般闭眼,最后仍不忘低语一句。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