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山山盟
太多情绪一时半会无法沉定,像漂泊大海间的舟,激荡不止。
文澜两耳甚至嗡鸣,“霍岩你真的太讨厌了。”
“对不起。”
“你知道那天我找了你多久?”她头偏着并不看他,余光只感受到他存在感强烈的侧影,不清当下感受,熟悉又陌生无比,而这一切是他一造成的,“这些年我一直断断续续梦回那座渔村,下着大雨、细雨的样子,你让我一个人睡在那个房子里,然后走之前还对我,第二天早上会陪我去看海上日出,你知道,我多期待吗?”
“怎么办?”他忽然俯身下来,在一个足够分寸感又极亲昵的距离里、停她耳畔,“我该怎么弥补你?”
“什么都不需要!”文澜紧紧地扣住掌心的料子,像泄愤,将那两块地方弄得褶皱无比,“你该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你当时,完全不考虑我,你是没家了——我也没家了,凭什么你要抛弃我呢?”
他的衬衣,替他受过,在她掌心里已经面无全非。
两人没有目光交流,霍岩听着,然后凝视着她的侧脸,“对不起。”
“不要”她气又恨,又可怜、柔弱,“什么时候回来的?”音调一转,改口,“应该先问,之前去了哪里。”
“全国各地。”
“”文澜激烈的情绪一停,整个面目怔滞。
“一开始顺着海岸线,后来没消息,辗转内地。”他得是如何寻找霍屿。
当他开始坦诚时,文澜就开始处于下风,她两瞬时似没了力气,徐徐松开褶皱的布料。
“消消气。”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文澜一下子什么都不敢再问了的心态,心布料彻底松开,她扣住衬衣两侧包裹自己、防备他的动作消散。
神情有些颓然,又不敢过于颓然
一时都不能直视他的眼睛。
两轻轻搭回桌面,微微喘息,平复情绪。
他在她身侧站了一会儿,确认她情绪平复下来后,重新回座。
夜色浓稠如墨。幽蓝的海水拍打着空无一人的海岸线。道路边的露台,灯光如笼,静逸包裹着下方的人。
“妈妈也没消息吗”她鼓起勇气问。
“别担心,”霍岩看着她,那眼神不出来是对母亲弟弟失踪的麻木,还是已经练就出一身钢筋铁骨般的冷漠外壳,“相信他们会没事,就像我会回来一样,他们总有一天也会。”
“我不知道,你竟然已经开始相信玄学。”文澜猛地抬眸看过去。
那男人是真的就是男人模样,淡定沉稳的眼神,胸有成竹的气度,嘴角令人产生错觉的、似对她很欣赏的笑意,“刚才过来,你朋友,你今晚去算命,那人你会有喜事,看来有时候玄学,是不得不信啊。”
他完,就深深睨着她笑了。
文澜很错乱,一时真的无法将眼前男人和儿时的他对照上,除了那些轮廓还在,他眼角眉梢哪还有从前青涩模样。
她一时深深盯着他,嘴巴又无法否认自己算命的事。
他笑意越来越浓。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他的目光很专注,无论笑,还是戏谑,都只深深对着她的眼睛。
文澜轻轻吐了一口气。一开始尖锐的身形慢慢松懈下来,不再张力十足,对抗力满满。
两人一时都没有话。
不知道是在祈祷那股玄学真的有效,还是相互冷静下来、默默观看对方模样。
程星洲端着餐盘过来时,就看到露台上静默相对的两个人,好像什么没聊,又好像什么都聊了,那女孩长得相当出挑,正面对着他的方向,程星洲步伐故意放慢,抓紧时间看她。
几十秒的耽搁后,到达露台,那女孩抬眸看来。
程星洲立即哈哈笑,“你真不够意思了霍岩,这么美的姑娘不介绍介绍?”
一上场就公子哥的口吻。
文澜脸上维持形象,内心将对方早打量完毕,形象是不错,就是嘴不着调。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跟霍岩有什么交集。她于是生了兴趣,主动开口了声“你好”。
程星洲放下餐盘,上头搁了一份蛋炒饭,拿西餐盘子装着,挺有模有样,直接放到霍岩面前,一边讨好霍岩,问文澜到底是谁。
“你闭嘴。”霍岩声音很淡,他成年后,气场越发四平八稳,“装备洗了?”
轻声调一问,却满满压迫力。
“不高兴啊?”程星洲瞧出端倪一般,笑容更加坏,“到底什么人啊?真像尹飞薇的,睡同一个被窝长大的?”
“她怎么不过来?”文澜脸色一窘,反应快速的岔开话题,“我们也该回去了。”
音未落。霍岩抬头看她一眼。
文澜脸色一时更窘,好像她不该回去一样
可确实很晚了。
而且他刚潜水上来,得做许多后续工作,比如好好洗一把澡,将上被珊瑚刮伤的伤口处理一下,还有冲洗装备
他似乎对程星洲不够信任,怀疑对方没将潜水设备清洗好。
程星洲大叫冤枉,“你不放心自己去啊,你舍得去吗?”越来越不着调,“潜水表都还没摘吧,心海水腐蚀了。你对吧,霍岩的青梅?”
“别跟这人一般见识。”霍岩还是冷漠,似乎对方不值一提,哪怕对方辛苦送上一份蛋炒饭,他嘴里还吃着人家的呢,只对文澜嘘寒问暖,“结束后,我送你。”
“你眼里根本就没我啊!”程星洲夸张嚷着,“刚才在水下也是,我是你的潜伴啊,差点迷路都不来找我!”
文澜忍俊不禁。两颊都红了起来。她一边看着霍岩补充碳水化合物,一边听程星洲废话。
程星洲他们潜了一天,白天在麦岛西南,晚上同样挑的麦岛西南。
夜潜是相当有挑战性的活动,对安全系数的要求也比较高,最好挑选白天潜过的地方。不过虽然是同一地方,由于水下生物的特性,白天所看到的景象和夜晚完全不一样。
“你们体力消耗蛮大的,我不敢打扰了。”听这人话,文澜就感觉,霍岩再不补充能量,估计就要累死了,虽然他外表上并没有那么疲累,可能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她嘴角弧度更柔和,一时沐浴在灯光下,心境相当平静。
程星洲也不完全是废话,至少他在霍岩吃饭时,充当了陪聊角色。等霍岩吃完,并且将腕上潜水表摘下来让他清洗时,程星洲的表情相当受打击。
“看到没。我整一个就打工的,但是妹妹,你要知道,我们平时不这样。今晚他看着我就烦似的,可能怕我追你吧”
霍岩轻笑一声,“再废话试试。”
程星洲朝文澜一撇嘴,“看到吧。这就是男人对同性充满敌意。”
文澜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不过这个人很有意思,油盐不进,好话赖话皆当耳旁风。
霍岩和他的关系也很有意思。至少,他从前的交友风格不是程星洲这一类人物,他不喜欢太吵的人,不管同性还是异性,如果是霍屿或欧向辰站在这里,前者早吓得屁滚尿流,而后者一早识趣收声、不敢无视他的话。
这个程星洲,宛如铜墙铁壁。
“我去拿车。别听他废话。”三人从咖啡馆下来,霍岩站在平台上,对文澜叮嘱。
他身影颀长,两人在一个水平线时,文澜都得仰头看他。
霍岩背对光,微微弯曲背脊,视线自然地落到她脸上。
程星洲忽然在旁边暧昧的笑。
两人都听见了。
霍岩嘴角缓缓上扬,好像摇了一下头,又几乎不可察。
文澜也笑了,“嗯”她终于明白过来,霍岩不是“吃醋”,是在朝她释放信号,这个程星洲是一个花心大萝卜、见到女孩子走不动的鬼样子,这会儿上蹿下跳的是要确定霍岩对他的态度,以及文澜的态度。
霍岩的态度当然肉眼可见的反对,至于文澜么,只觉得好笑,当然也不可能理他。
夜里三点,回到老宅。
霍岩自己开的车,那辆车是辆保时捷,偏商务,价格应该不低。
文澜不懂车,但可以看车,车子内饰及舒适度都能反应问题。
她问他,从哪来的钱。
他回答的不可不谓真诚,“何问石是我的外曾祖父,在国内飘了几年,我到日本和他们相认,之后继承一笔属于我的遗产。这是我的第一桶金。”
何问石,这个名字,将文澜思绪带到老远。
那时霍家刚破产,何永诗变卖家业,最后只剩两幅画,声称是何问石的作品,当时,她一并交给霍岩保管,而霍岩随即就转给了文澜,到现在那两幅画还在文澜银行的保险柜里。
“是真的?”车子在红山路停下时,她一时之间没有下车,侧头看他时,他双静静落在方向盘,幽暗光线下侧颜线条英俊非凡。
轻声,“嗯。”
“欧叔叔当时找了专家组鉴定,给我的答案是假的”文澜语气失落,“当时是真的话,我会卖掉把房子保住的”
“对不起我只有成年后才买回了老宅”
“文文,”霍岩扭头看她,“我和你都长大了,很多时候无可奈何的事现在都不在话下。”
他还坦白,“你买回老宅,我买回号,我们都能自己控制局面了。”
“号是你买的?”她惊讶,声音一时都有些抖,“你今晚给我的意外太多,我不知道你们家竟然和何老能扯上关系,也不知道你去过日本,不过你能爱好潜水,应该去过很多国家我脑海里一直以为你在国内所以拜托很多人在国内找你”
他忽然,“也许你去过的地方,我也曾走过。”
这一句后,文澜就没了声音。
直到下车,他们都没提起关于霍家,关于儿时的点滴。
霍岩先给她开了车门。
文澜下车后,和他在车边的梧桐树下又多站了几分钟,之后才相互道别,他目送她背影进入老宅。
半夜无声。
第二天一早,文澜就醒了。
她其实没睡多少,回来后差不多三点,尹飞薇又缠着她聊了一会儿,等到碰床单已经是四点后。
躺在床上又辗转反侧,之后还爬起来,在上搜索男用香水类型。她以前没关注这些,一时难以找到霍岩衣服上的香味。
有时候,人们对气味敏感,并不是多爱好,而是通过这种气味的存在,确认发生过的事是否存在。就像怀念时候母亲所做的饭菜,后来可能再也尝不到那种味道,就感觉有一丝虚幻。
她在所剩不多的夜色里,翻来覆去的找,一无所获,之后笑自己大惊怪。沉沉入睡。
再睁眼,清晨六点钟。
是个好天气。
“怎么样,还走吗?”尹飞薇出门买好早餐,在餐桌摆了两盘,一边喝海鲜豆腐脑,一边胸有成竹问她。
文澜无奈,“昨晚不是了,今天中午的飞。”
“我以为你经过短暂的睡眠思考,该有所改变啊。”尹飞薇放下勺子,不轻不重的皱起眉头。
文澜摇头,“我得弄毕业设计,”又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被你押着的,原先就没打算待多久。我爸莫名其妙的安排,让我对海市产生恐惧,我怕再待下去,他一回来,又拉着我见欧家人。”
“你看出来了”尹飞薇试探的一抬眼,“他想让你和欧向辰成对。”
“我又不是傻子,这点事,谁看不出?”文澜轻轻撕开酥饼,“不过,只要我走得快,他就撵不上我。”
“你打算走一辈子啊?”尹飞薇意味深长笑,“和霍岩这么戏剧性的碰面,不多关心他一下?”
“他不用我关心。”文澜皱眉,“他过得很好。”会对她,他们都长大了,有能力控制局面。
要知道局面,不是那么好控制的,曾经霍家的如山倒,将他们两人压得密不透风,以为一辈子就这么爬不起来了,他更是受尽人冷落,可现在,他堂堂正正出现在她面前,并且买回荣德路八号,他知道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会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玄学也没关系。
“曾经的他,是多么弱,那年走时,凄风苦雨。”文澜着,声音不自觉带抖,好像那些事就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我能想象,他当时离开的心情。用了多少力量,才又强大的站起,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怪他了,其实也早就不怪。”
“那文澜你还犹豫什么,”尹飞薇干着急,“就留下来啊!”
“这次重逢,你的功劳不。”文澜似乎懒得跟她再扯回去的理由,拿纸巾擦了嘴,落落大方站起,朝尹飞薇笑,“谢谢你。不是你昨晚一拖再拖,我哪里能正好遇见他。”
如果不是尹飞薇一而再地对咖啡馆的食物着迷,文澜很早就走了,根本不会碰到夜潜回来的他。
她目光真诚,尹飞薇却笑得复杂,“你能珍惜这次重逢才是对我的回报吧。”又,“指不定他又去了哪里,你找不到呢?”
“那他就做好,一辈子见不到我的准备。”
“真有自信。”尹飞薇抬起两,鼓掌。
文澜胸有成竹,乐不可支。
下午一点的飞。
吃好早饭,赶往墓园。
尹飞薇仍旧休假,先送文澜去扫墓,接着,再送往场。
天下起淅沥沥的雨。
路上,文澜跟尹飞薇聊,心情比以前好多了。
因为霍岩回来了。
她感觉对霍启源的愧疚少了一些,不然,总觉得自己没照顾好霍岩。
“其实你也没多照顾他,这些年他一直自己照顾自己。”尹飞薇拆台,“别在你叔叔面前邀功啊。”
“你废话真的很多。”文澜随口一呛,同时想起昨晚见到的程星洲,也是“废话”挺多的人。
对于外界的声音,她可以完美忽略,霍岩昨晚真是白担心了,她才不会看上程星洲那款男人呢。
到了墓前,尹飞薇等在底下,文澜一个人打伞上去。
霍启源的墓碑屹立在雨中,和七年前他下葬时一模一样,细雨,更添纷乱。
文澜用纸巾擦干上头的雨水,然后将自己的伞留下。接着,拜了拜,在雨中飞快的跑下来。
回程时,与一辆车擦身而过。
文澜擦着湿发,余光一跳,猛地扭头,那辆车远去,只留他惊鸿一瞥的侧颜,深深在脑海。
尹飞薇敏锐问怎么回事。
文澜摇头,笑没事。
意大利,佛罗伦萨。
回来后,忙得不可开交。
文澜马上本科毕业,虽然还在欧洲,不至于大张旗鼓的搬离,可还是有很多麻烦。
她在外面有一间工作室,如果全部转移到伦敦去,工程相当可观。
文澜联系了学院的老师,请他们帮忙请靠谱的工人,将她的作品和所用材料,心妥当的运去英国。之后又请在英国的一个师兄吃饭,人家帮她在伦敦找了新的工作室,又帮忙对接,对她热情的不得了。
文澜回来就在无尽的毕设,搬家,与各种聚餐中来回转。
这天晚上,她在佛罗伦萨的一家酒店宴请同学、老师,算是离别宴,大家情绪都上头,喝的醉醺醺,相互搂抱着,场面一度闹到失控,有哭的,有笑的,像是菜市场。
文澜坐在角落,微信消息突然响。
她端着一杯香槟,在满室的酒精味中,气质格格不入,不过,身上的情绪也拉扯不住,和场子里的人一样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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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消息,没看清,就先发了一排问号过去。
等她回神,对面也发了一排问号过来?
文澜凝神,一看两人聊天界面,满屏问号,显得特别不庄重,她一时乐不可支,指迅速给那边发:
你干嘛?
你怎么?那边回。
霍岩的头像是一片海水,好像是和她重逢那天,在麦岛西南水下拍摄的照片,一群发着磷光的鱼往镜头游来,美丽又深不可测。
和他这个人很不像。至少两人加上好友后,他几乎从不主动找她,今晚是第一次,文澜定睛一看,才看到他第一排字,他问她事情办好了吗。
文澜想起自己之前告诉他,要将工作室搬去伦敦的事,这都好几天了,他才过来问。
文澜一时服了他,假装凶巴巴的回:我在聚餐,情绪上头,发错问号,你也情绪上头,给我发问号?
她这纯属于没事找事。她发问号过去,他不就得发问号关心她什么意思么?
文澜觉得自己就算按错了,他也能“翻译”出她的情境,她才不会、那么不稳重的搞一排问号给他,她肯定是“有事”才错发了
他那边有一两分钟的延迟回复。大概被她搞蒙了
文澜端着香槟,在椅子上笑得更坏了。
界面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好几次,他才发来四个字:你喝多少?
这又是什么意思?好像她是个酒鬼?
文澜又来劲了,眉头一拧,假装生气:我可从来不喝酒!
“我的祖宗,你在做什么?”这时,旁边有个英国女同学,将她肩膀一搂,脸红脖子也红的对她嚷,“这么多帅气的男同学甚至老师你不看,在和谁聊天?你和谁搞上了啊?在这毕业时刻,我们玉女大人动凡心了!”
“喝你的吧。”文澜将一收,不给这位中国通看自己的界面,同时伸拿过桌上的一瓶拉菲,给这位中国通满上,“继续啊,以后到我们中国,我得白酒招待你,现在可得练练。”
“你滴酒不沾,练谁呢!”
是吧
别人都知道她滴酒不沾呢。
文澜这会儿真想把这场面录下来,叫霍岩看看,她是真的不喝酒的
笑着,拉拉扯扯地和同学玩了一会儿。
文澜重新缩回椅内,看他的消息。
霍岩回了三个字带一个问号:你不喝?
不信任我?文澜回复。
他没动静。
不知道是她刚才的停顿,让他离开了聊天界面,还是在琢磨什么
文澜沉默等待了两秒,接着打字:我不会喝酒。
她是真的不会喝酒。在外面社交向来只喝没有度数的香槟
况且她也不想喝,总觉得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不喜欢非清醒,晕乎乎的感觉
此时,耳畔吵闹,同学老师都嗨了,文澜在异国他乡、油画满墙的包间里,静静待着,等那个人的消息。
太可惜了。
不知过了多久,明明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但就连等待都好像没那么难熬,变成一种享受似的。
文澜就收到这四个字。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文澜蹙眉,正疑惑。
界面上忽然跳出一张图。
和佛罗伦萨的夜晚不一样,那边光亮大盛,天空如镜,海水碧蓝,一张第一视角的照片里,男人裹着黑裤的紧绷腿部出镜,随意抵在的桌几下,他戴着腕表的一只,扣着一支红酒之王帕图斯的瓶颈。
整张照片没有多余修饰,实景的蓝天大海,远处的海鸥,和镜头近处他的腿、臂,加那块闪亮的表盘。
和表盘的耀眼比起来,那支扣在他掌中的帕图斯才真正吸睛、当之无愧的主角。
他要传达的就是这瓶号称红酒之王的酒
文澜眼睛在他腿部、臂、甚至指上的指甲一一扫过后,才看向那瓶酒,她是认得的。
发消息过去:什么意思
又发:我不知道,你竟然学会绕弯
的时候,他想让她去霍家时,会发一些照片给她,她是雕塑者,他深知她的爱好,她对美的事物向来不可自拔,而他是最完美的模特,她见到他,会立即冲过去。
现在他还是这样,用人景出境的方式吸引她,文澜却已经不是女孩
她晓得他的心思,或者,开始懂男人。
他那边发来语音,声音磁性,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原来他的成长也在同时,她长大了,而他更加沉着:
没别的意思。买回老宅,怎么着也该谢谢你。
你想请我喝酒
真不会喝?
这句是用文字发来。
文澜盯着就笑了,回语音:真的不会
为什么?霍岩奇怪,语音里有大海的声音传来,他真的在海边:我们可以挑度数不高的酒
我一喝,容易胡言乱语文澜这句讲得非常好不意思,声音娇俏,又低软。
霍岩一会儿才传来,有笑音:我在,别怕
文澜一瞬间面红耳赤。就连回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放下。
周遭仍是聚餐的喧嚣,她却仿佛不在同一空间,满脑海的回荡着他的声音
我在,别怕。
她捂脸乐。
虽算定下了回国后、再见面的事。但一时还不能立即回去。
毕业聚餐搞定的差不多后,文澜送同学们离校,到最后,剩她一个人。
这时候,还没安定下来。
她得去参加一位学姐的婚礼。
尹飞薇这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对她还要参加一场婚礼而推迟回国的事,大为惊讶。
“我的老天,你这是联合国总统都没你忙呢!”
“你打长途干什么?不能微信聊吗?”文澜在自己位于百花大教堂附近的宿舍里,找参加婚礼的衣服,一边将夹在耳边笑,“还有,联合国只有秘书长,没有总统。能不能念点书?”
“我念书干嘛?像你一样本科搞完搞研究生,研究生搞完还不得继续搞博士?”尹飞薇惊叹连连,“算了,我干点动嘴皮子的销售挺好的,像你这样,家都回不了,我是不行。”
“我这不是已经打包,准备彻底离开佛罗伦萨了吗。”文澜安抚,又笑,“你今天奇怪,干嘛这么操心我参加婚礼的事。”
“没啊。”尹飞薇乐,“我就是想你了,问问你念研究生之前,能在国内待多久。”
“大概三个月。”英国那边秋季开学,比国内晚一个月,文澜神色忽然静下来,整个人在衣柜前停滞。
“我感觉你爸催得挺急的,国内这边倒处传你和欧向辰要订婚的事,而且两家长辈走得也近,最近又有一笔生意上马我一边想你,一边又担心你回来受制约。”
“我有数”文澜清了清嗓子,恢复谈笑,“别担心。”
“好”尹飞薇停顿一瞬后,问,“婚礼在哪里,远吗?”
“南部,一个庄园里。”
“你不会喝酒,先把地址发我,我怕有事,不能带人冲过去。”
“你神经了吗。”文澜哭笑不得,简直不想和对方聊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都是对我很照顾的前辈。”
“你先发来。”尹飞薇固执。
文澜结束通话。点开对方微信头像,直接将婚礼地点发了过去。之后就没管尹飞薇,收拾了行李,开始往南部出发。
意大利的国土是一个长靴子造型。
佛罗伦萨位于中部,号称白花之城,文艺复兴圣城。一个整座城市宛如敞开的艺术宝库的城市。
南部向南。
文澜坐的火车,托斯卡纳的丘陵风景一路在车窗外延伸,越往南气候越热。
那日光像白炽灯一般,倾洒欧洲的南部。
自古以来,欧洲的南部都是人们向往之地,有地中海的调节,整个南部温暖湿润,即使在夏天,海洋性气候的调和,也使得人体表温度相当舒适。
不过,那是对于欧洲人而言。
文澜从海市来,海市的夏天才叫真正的宜人,白天夜晚,只要找着合适的方式,就没有受温度困扰的时候。
学姐的婚礼在男方家的庄园里举行。这里盛产红酒,仿佛每家每户都有那么一个像样的酒庄。
不过酒庄也并不像酒标上印得那样高大上,实地,可能对于看惯了宏伟场景的中国人来,真的不算特别震撼。
文澜喜欢学姐家里的气氛。他们这边的婚礼,早上开始,到中午饭前会到教堂举行仪式。大家穿的也并不夸张,女士有穿长裙,也有穿长裤防晒的,至于男士稍微正式一些,衬衣是基本的,裤子各种淡色。听南部的意大利男人都厌恶黑色皮鞋,文澜这回一看,还真是,个个脚上都是棕色演变的色系。
“知道为什么吗?”一个在现场,一挂着马甲的伴郎对她,“因为黑色太阴郁了,我们南部人热爱色彩,自由奔放,皮鞋永远是棕色系最可爱。”
“哈哈。”文澜放声笑了。在这里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女人一定得做淑女。她大大方方。
仪式结束后,大家鱼贯从教堂出来。在教堂门前的空地上拍照。
意大利的南部是真的阳光热烈。
文澜晒了一会儿,实在招架不住,迎着地中海的风,赶紧溜了,以至于好多人要找她合影,都没找着人。
到午餐时,全部人都到了庄园里。
这时候,聚餐地布置在背阴处,大家都舒爽了许多。
文澜随便找了一张长桌落座。来宾也不拘束,各自与周围人打招呼后,开始享用午餐。
文澜埋头干了一会儿,被新人敬酒的动静惊动。她没想到,意大利南部人竟然也和国内似的,要一桌桌的敬酒,轮到自己这桌时,文澜就知道不妙了。
穿着白纱的学姐晒得却黑,和文澜成了强烈反差,她被学姐的到来,惊动到站起来后,感觉到全场人都在看自己。
她笑着,眼神以私人的方式向学姐求饶。
人家却不放过,用意大利语向全场人介绍她,重点是“来自中国的美女”“东方美人”“敦煌壁画的飞天仙女”
文澜脸蛋真的通红,前两个还能接受,敦煌壁画都扯出来了,实在难负盛名。
她扬着笑,对学姐甘拜下风道,“敦煌的飞天仙女,还得亲自到我们中国瞧一瞧,我算不得什么。”
“别谦虚了学妹,”学姐又起劲,“很多人都表演节目,你也来一段,要你们中国的味。”
音落,全场鼓掌。
文澜这倒不怕,她刚才坐着时,看到来宾不断展示才艺,有唱歌,有跳舞,还有表演魔术,总之在欧洲生活了四年,早对入乡随俗这四个字理解透彻。
“好吧,其实我早准备好了。”文澜几乎忘形一笑,“学姐接招啊。”
“行。”学姐立即一揽走过来的丈夫,满脸陶醉的依偎在对方怀里。
文澜对自己桌前的客人行了一个礼,文质彬彬,落落大方模样,“是一首中国歌曲,叫大海啊,我的故乡”
这一段是意大利语介绍,后面歌曲部分以为是中文,结果她仍然使用的意大利语。
大家都惊讶了,短暂惊呼后,集体鼓掌。
文澜歌喉不赖,毕竟做艺术的,什么音乐、雕塑、绘画等等都是不分家的。一段唱完后,她要“谢幕”了。
学姐却不肯放人。
文澜真的哭笑不得,“可我就准备了一首啊。”
“谁让在场只有你一位中国女性呢,”学姐不依不饶,“老公,你是不是?”
她老公长得玉树临风,是欧洲人的体格与相貌。跟文澜不熟,但笑容灿烂,这么对文澜一笑,文澜就不好拂新郎面子了。
只好,“那我再念一首诗吧。也是关于故乡。”略微一停顿,又眸光笑意微微凝结的,“或者关于故人。”
“你这么重视,一定很有意思。”新郎,“就用你们中国话,我给你找一位翻译,他也来自中国。”
原来全场只有一位中国女性的描述是准确的,因为还有一位千里迢迢来的中国男人。
文澜微讶,眉毛微微挑,是真的有点意外,“好啊”
她也没见过对方的样子。
今天一上午的婚礼她都躲在阴凉处,没有那个胆子像真正的欧洲人一样,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她皮肤白,并且越晒越白,但缺点也明显,容易晒伤,发红甚至脱皮。
这一上午的躲避,别一位中国男士没注意到,就连欧洲男士都没看具体。
也许对方意大利语不错
可是
能准确翻译贺知章吗?
事到临头,文澜即使有点意外,也没阻挡她的心情。
学姐和她丈夫特别热情,和文澜商定后,她丈夫立即往主桌那侧的方向走,应该是找那位帮去了。
文澜在原地,喝了一口水,又整理颈后的飘带,她今晚不算盛装,但一身来自苏州的丝绸套装,仙气飘飘。
上衣后面还坠着长长的飘带,在庄园午间的暖风中飞扬,所以学姐夸她是来自敦煌的飞天仙女,也不算错。
“回乡偶书贺知章”余光见新郎带着那位帮过来,文澜觉得时间差不多,于是念出即将朗诵的题目,她声音在海风中原是清朗,只是突然地一顿。
就被什么物体忽然切断,戛然而止的风。
一时,她音似飘散在空中,没先前的热闹与清贵,这会儿只是被来人勾了魂
那名中国男人,白衣白裤,领口应着意大利南部的气候,长长敞着,并不使人感觉轻浮,他眼神澄澈,黑亮,像来自东方的星。
“霍岩”文澜不确定自己发出音量没有,只是在心内无比惊讶,惊讶到忘记管理脸部表情,他怎么在这里
他走到她面前来,被新郎领着,像不认识她一样,“请开始。”
“你从哪儿来?”文澜后知后觉收拾好表情,轻轻一蹙眉,嘴巴差点翘起,语气就有那么点质问意思了。
眼光直直的,穿过地中海的热风,火辣辣瞧着他。
霍岩唇角弧度明显,同样瞧着她,“你呢。”
“我不知道啊这位中国男人”她一时想到自己刚才的肆无忌惮表演,就感觉被他看了笑话,文澜心内郁闷坏了,但是面上绝不认输,瞪着他。
霍岩任她瞪了一会儿,忽然朝她侧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新人和来宾都看着呢,别掉链子
文澜表情一呛,简直感受到侮辱一般,她有点不可思议挑眉,仿佛在无声,什么玩意儿,你这是嫌弃我拖你后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