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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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声趴在被子间,半睁着眼睛看储钦白从门口回来。看他将里的袋子放到一边,拉开一扇窗帘,再回头利落从长桌夹层里抽出一个简易桌,展开放到床上。

    再把袋子拎过来,“醒了就起来。”

    周声起身,盯着他打开袋子的动作。

    “我可以自己吃。”

    “当然是你自己吃。”储钦白像是听见什么荒唐事,瞥了他一眼道“你好好的,难道还想让我喂。”

    周声绵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提醒“这是床。”

    储钦白大概知道了他在什么,哂笑一声,直接道“床怎么了,你躺我床上吃饭我都没穷讲究,吃你的。”

    周声看着被塞到里的勺子,默默无话。

    不免感慨,时候家里规矩严格,仅仅是餐桌礼仪,都要讲求尚左尊东,面朝大门是为尊。更别提坐姿规范,食不言,吃饭时不要发出奇怪声音等细节之处。哪怕是他二十多岁时疲于奔忙,也从不曾坐在床上用过餐。

    没想到此间困于这里,竟然学起了这等懒怠习惯。

    大约是高热过后的原因,嘴里总有种发苦的味道。

    周声简单洗漱后掀开盖子,闻到清粥香气,才生出一点食欲。

    拿着勺子慢慢开始吃。

    吃了大概三分之一就停下。

    刚好额前传来嘀一声。

    周声抬眼的同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眼前的东西往旁边一撇。

    那个瞬间他的眼神微冷。

    对上储钦白错愕一瞬的目光,周声才恍惚回神。

    他缓缓松开,脸比病了一场的感觉还要白上一度,干涩问“刚刚那是什么?”

    储钦白神情恢复很快,好似刚刚的惊讶只是错觉。

    他看着周声“体温枪。”

    周声没注意具体的,听见那个字眼,就道“不要用枪对着我。”

    储钦白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后曲着长腿随意往床边一坐。

    上下掂了掂里的东西,开口“至于?表情搞得像我想拿真枪打你一样。我不用枪对着你,我能知道你现在只有嗯3?”

    周声把目光挪向他里的东西。

    难怪叫枪,形状就有点像。

    周声不觉得是自己的原因,一边盖着粥碗一边垂下眼皮,“万一是真家伙呢。”

    周声觉得储钦白要是穿上军/阀少爷那身皮。

    必然是带着一群人,大街上开枪崩人眼都不眨那种。

    储钦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他乐道“我周总,剧组都借不来真玩意儿。知道持枪罪怎么判吗?最轻的都得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周声看着他不话。

    储钦白单撑着床,拿着体温枪又故意照着他脑门来了一下。

    然后看着温度道“体温枪、玩具枪、水枪应有尽有。如今好歹也是个总了,别玩儿那么刺激的把自己玩儿进去,不划算。你要想找有点威力的,那就标枪吧,知道什么是标枪吗?”

    周声就沉默盯着,听他自己。

    储钦白用随意比划了一下。

    “就这么长,是人类早期用于杀敌和捕猎的工具。但是现在标枪也属于田径项目,我去年倒是有一个运动饮料的代言,刚好合作的就有一个标枪运动员,要介绍你认识吗?”

    不等周声话,他又扫了一眼周声的胳膊。

    否定道“算了,w52ggdc就你这身板,我怕你连自己也一起扔出去。”

    这人损起人来简直一套一套的。

    周声却莫名从刚刚那一瞬间的脚冰凉里反应过来。

    他恢复寻常。

    抬眼看着储钦白,缓缓道“话忒多。”

    储钦白扯了个冷笑,起身收起体温枪。

    “高烧退下去了,还有一点发热,这两天注意一下,按时吃药。”

    周声靠着床头,看着他的背影。

    储钦白收好东西回头。

    “看什么?”

    周声“没事,只是发现以前对你的了解比较片面,现在又多了一点。”

    “比如话多?”

    周声认真“是储先生其实挺会照顾人。”

    储钦白抬拉开了另外一半边窗帘,昨晚那阵大雨已经过去了,现在又开始转雨。

    这个窗户的视野不错,从这里能看到空旷的远方。

    县城建设远远比不上一二线城市的高楼大厦,灰色云层堆叠的天际黑压压一片,电缆交错在低矮的楼房之间。飞鸟躲过暴雨袭击,停在上面短暂歇息。

    两人都看着外面,有一会儿没开口。

    储钦白突然“有会你可以去看一部电影。”

    “什么?”周声问。

    储钦白“上电影学院必拉的一部片子,守望,讲一群孤胆英雄在末世拯救世界,结果所有主角全死了,并且牺牲掉了一座城的人。就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远方设想。可惜的是,直到电影结尾他们祈求的新纪元依然没有到来,这电影讲的到底是理想还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一直以来争议很多。”

    他转身看着周声,“我认为是悲剧。但我猜测,你不会这样想。”

    提及这个电影,是因为储钦白看着外面,突然又想起了他昨晚靠在床头的样子。

    周声隐约懂他想表达什么,但还是问“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在于我是个自私的人。”储钦白倒了杯水,递过来,“理想主义有限,虽然不介意好好照顾你。但自古英雄冢无数,周总别年纪轻轻多添一座,丧偶这词,毕竟不那么好听。”

    搞半天原来是在回答他刚刚他很会照顾人这话。

    但这个话题周声觉得恰好。

    他双捧着透明水杯,却是摇头,“英雄这词太重,至少我不是。”

    储钦白是在他顾不好自己却救人这事。

    周声知道自己的和他不一样。

    这不止是他和储钦白的观念分歧,是过去时代的人和现在社会的不同。

    这个时代的人更追求自我价值,看重当下。

    可过去的人,如果没有信念支撑是难以为继的。

    这当中没有对错,更没有高下之分。

    只不过他并非成长于现代社会而已。

    周声喝了水,放下杯子。

    然后笑着承认“为了空想牺牲一座城,的确可以定为悲剧。”

    在储钦白看过来时,周声没有出后半句。

    但他所祈求的新纪元。

    早就到来了。

    周声在房间里窝了一上午。

    断断续续能听见走廊的动静。

    有时是有人路过,有时是话声。储钦白应该是有事忙,八点出房门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中午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周声还以为他忘带房卡。

    结果打开门是朱勤和许朝。

    “周总,你没事吧?”朱勤见着他开口就问。

    许朝也是一脸担忧。

    周声意外“没事,怎么了?”

    许朝“听人你病了,我们之前一直在房间里,吃午饭的时候才知道。”

    “你们听谁的?”周声不解。

    朱勤扒开许朝那个不清楚的,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道“好像是昨晚储先生去拿药,让人看见了。他名气高,生活里一点事都容易被放大,我看周总你气色比昨天好,想来没什么大事,我们就是担心过来问问,这种八卦你就别听了。”

    朱勤没他们听见的远不止如此。

    不少人都在猜测周声到底是谁。

    能传到朱勤他们耳朵里,周声也知道肯定不像他的那么简单。

    但储钦白身份在那儿,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周声打开门“那你们进来吧,别站门口了。”

    “我们就不进去了。”朱勤摆。

    这可是不少人瞄准的地方。

    而且储钦白的房间,谁会进啊。

    周声也不强求,咳了一声,道“看外面情况这几天应该是回不了甫城,朱勤你把身上的材料拿来给我,另外你们联系一下甫城那边的老李他们,明一下情况,之前的安排都往后延,不要让合作方觉得我们怠慢。”

    朱勤为难“周总你这还病着呢,工作我们做就行了。”

    “没事,只是看看资料也费不了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周声左边倒数第二那间房门打开。

    大胡子杨志诚带着几个人气冲冲出来。

    骂道“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做不了?现在跟我做不了早他妈干什么去了!这个范仲青的细节必须详尽,这人物要是随便糊弄这戏就垮了,还拍什么拍!”

    “是是是。”走在后边的男人拿着本子连连应道,“我马上去沟通。”

    一共出来五个人。

    周声都不认识。

    但是杨志诚走得近了,急促的脚步却突然停下。

    朝周声看来。

    周声见他盯着自己,就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结果杨志诚直接问“高烧退了吧?”

    周声微微张嘴,许朝心凑到他耳边提醒,“声哥,这是导演杨志诚,退烧药应该就是他给的。”

    周声都来不及分神弄清楚,为什么连许朝都知道药从哪里来这个问题。

    他上前一步,伸“原来是杨导,昨晚谢谢您。”

    杨志诚大概是刚发完火,眉眼还带着余怒未消,整个人严肃非常。

    他伸和周声握了一下,开口道“储钦白看起来人模人样,骨子里却是个不好招惹的,没想到这找的人,倒是比他自己像样子多了。”

    周声一时间不知道这位杨导是不是知道了他和储钦白的关系。

    但人没明,周围又有人,周声不可能试探。

    而且他刚刚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还是没忍住问“杨导,刚刚听您范仲青?这人是?”

    即便知道时隔久远,有些人的名字听见了,总还是会忍不住在意。

    杨志诚嗐了声,摆摆“不是现实里的人,历史角色。”

    周声虚虚蜷了蜷指,失语一般,哑声“是金城范家,人送外号范爷的那个范仲青吗?”

    杨志诚倏然看过来,盯着他。

    “你知道?”

    周声顿了会儿,才掩饰道“偶然的会,查到过一些零星资料。”

    “这位的资料现在可难找,你从哪儿看见的?”杨志诚着像是不得劲,直接“来来,上我房间来。对了。”着转头又对边上的人道“储钦白干嘛去了?算了,碰见他就跟他人我带走,回来上我房间来找。”

    周声被这位杨导风风火火的举动震慑。

    都没来得及话,就被拽走了。

    杨志诚边走还边跟他“你叫什么来着?周声是吧?”

    又道“我知道你病了,储钦白也过你身体底子不好,但我这事儿真的还挺急的,就只能麻烦麻烦你。储钦白要是问,你就只怪我就行了。”

    这杨导几次提及储钦白。

    周声失笑,只好安慰“没事,他不会问的。”

    周声坐在导演杨志诚的房间里。

    杨志诚抽烟,在征得周声同意后又点了一根夹在指尖。

    周声看着茶几上烟灰缸里的一堆烟头,窥见了这位导演的压力。

    杨志诚注意到他的视线,实话实道“外面的人不知道,困在这里一天,我头损失的数目就不可估计。你看我这一天愁得头都要秃了。钱都还是其次,来,你先看看这个。”

    然后周声拿到了浮生梦的剧本的梗概和人物篆。

    浮生梦竟是以民国为背景的电影。

    讲一个名叫常征的普通男人的三十岁。

    好赌、抽大烟,打老婆,人物身上尽显人性的狠辣与丑恶。然后一个偶然的会,他发了一笔横财,从此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穿最得体的西装,喝最贵的洋酒,搂最美的舞女,挥度这最好的人生。

    他也死在这一年。

    一个仅仅是看梗概就觉得很有争议的角色。

    周声没有看过储钦白的作品,无从想象他顶着那样一张脸,饰演一个抽大烟的赌棍是什么感觉。

    他没法具象化,所以就问了。

    杨志诚“这电影与其是在讲一个男人的三十岁,不如是从这样一个人身上映射市井风貌,看战争残酷,社会起伏。常征这个人物身上的压抑感很强,让人痛斥和升华的泪点都有。你家储钦白演起戏来那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表现挺好的,你大可以放心。”

    周声“”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他确定杨志诚八成知道了他和储钦白结婚的事。

    杨志诚找他来要的,是另外的情况。

    他伸过来替周声往下翻了一页。

    点了点,“这个。”

    人物介绍很短。

    范仲青

    生于锦绣堆里的金城范爷,六岁时大闹昌茂饭店,二十一岁打断警察局局长的腿,二十五岁在戏院为一男子豪掷千金。

    二十九岁国局纷乱时散尽家财,从此世上再无记载。

    杨志诚“这个电影整体基调并不轻松,所以才有了这个人。范仲青,你既然查过应该知道这人物是真实,有事实依据的。角色的戏份占比非常少,但细节却很重要,而且是一大亮点。开前找了个研究史实的,信誓旦旦跟我保证他知道这人生平。现在影城那边在搭景,问他这人最爱吃什么穿什么,不知道,家里什么样子,不知道,最后怎么死的,还是不知道!”

    杨志诚着就像是要鬼火冒了。

    周声浅浅摩挲了一下人物介绍里的那几行短短的字。

    开口“他爱吃金陵鸭芋角、锦卤云吞,最爱的是咖啡奶糕。最喜欢穿西装摆阔,家里陈设以西洋摆件为主,爱收集钟表。至于怎么死的”

    周声摇头“没人知道。”

    他那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舅舅。

    在当时可是金城有名的人物。

    时局和在不同地方的各种原因,周声的母亲和母家来往不多。

    这个舅舅时候却是实实在在在周家住过两年。

    他那时候最爱捏他的脸,一本正经教训他“周声声,你都快让周家教育成一个古板了!”

    周声时候为数不多调皮捣蛋的劣迹都有他的功劳。

    他回了金城后来那些年,所有有关他的消息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的。

    金城一霸。

    人称范爷。

    离经叛道的代名词。

    大闹饭店,打断别人腿这些都是真的。

    但周声也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

    比如这霸王长成了大霸王,范家当时托关系给他在警察局弄了个职位。打断那位局长的腿,也是因为那局长间接害死了金城的一个普通商贩家的女儿,还试图以权威胁她家里人。

    豪掷千金捧一个男角也是真的。

    在周声最后收到的那封信里,他他爱他。

    附带的一张黑白照片,他们并肩站立,看着很是美好。

    从此周声再没有他消息。

    他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遣散了当时已凋零的范家的所有人。

    周声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或许和自己做了一样的事。

    但他辗转那么多地方,从没听过一个叫范仲青的年轻人,和一个会唱戏的青年男子。

    乱世里失散的人太多。

    舅舅不是他经历的第一个。

    后来也就不找了。

    只是偶然在听到一样的名字时,总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就像他问了杨志诚,竟然问到了真人。

    有种冥冥中注定的宿命感。

    只是可惜,历史遗留的印记太浅,范仲青这个人名字还能留下寥寥数笔,已经是因为他的足够“离经叛道”了。

    所有人和周声一样。

    再也无从得知,也追寻不回他的结局。

    杨志诚从听到他的那些喜好开始,就已经开始震惊了。

    那些细节,周声只用了得到过一本类似日记的札用以解释。

    杨志诚不再怀疑。

    因为真的太真太具体。

    如果不是身边人,或者看过札这等私人物品,根本编不了这么详尽。

    那天中午,导演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一会儿要纸,一会儿要笔。

    要这样要那样,要的东西多了,门口不知觉就围了一群人。

    大开的房间里。

    地上铺满了纸张。

    从房屋摆设,到细枝末节的记录跃然纸上。

    即便没有任何具体样貌描绘,但看到那些东西,一个人的生平、喜好、样子通通都会浮现在脑海里。

    杨志诚看着他工于画作,一边惊叹于他这份功底。

    感慨“我感觉我浪费了,应该单独拍一个人物纪录片。”

    周声收笔笑笑“那倒是不用,这样就很好。”

    潜藏于过去的人,被人不心翻出。

    能以这样边角的形态留存于一部电影当中,周声想,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他做的,只是让他不仅仅停留在一个名字表面和虚构的性格秉性里。

    门口的一群人动静不。

    杨志诚心情大好,也没计较。

    甚至有人壮着胆子问“导演,你这是从哪儿找出来的神仙?长得不仅好看,还有才。”

    杨志诚哈哈大笑。

    拍拍周声的胳膊对着门口“这位神仙可不好请,你们得问。”

    门口刚好传来接二连三喊储哥的声音。

    储钦白那身形,出现在普通人堆里效果拔群。

    这些人自动分出一条路来。

    储钦白带着人进门。

    看了眼房间内的情况,目光再转向周声。

    最后对着导演杨志诚“拿你个退烧药,转头就奴役人给你画了一地的纸,算盘打得够精的。”

    “看你那气劲儿。”

    杨志诚推推周声,“人完好无损。”

    周声被迫挪了一步。

    储钦白倾身低头,皱眉问“味儿这么重,你跟着抽烟了?”

    为维护旁边已经尴尬到干咳的导演的最后一丝尊严。

    实在是被熏了太久的周声,浅抬眸,低声“没抽。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