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常华县知县一路走来,不光是他,他身边六七个吏捕快脸色也有不对。
没办法,他们常年在县里做事,稻田麦地不知看了多少,但像扶江县这样好的庄稼,还是头一次见。
路上还有不少百姓在田边赶鸟,互相的也是大家庄稼种得如何如何好,不能让鸟儿白白给吃了云云。
“知县老爷,他们的化肥好像真的起到作用。”吏低声道。
“还用你?”常华县知县皱眉,“不声不响的,竟然弄出这样大的动静。”
还把他的风头盖过去,幸好他今年就要离任,如果真让扶江县知县做出政绩,对他岂不是很不好?
可常华县知县心里还是紧张的,如果他早点过来,早点让化肥价格下来,那今年常华县肯定大丰收。
还愁没政绩?
他们知州日日把产量挂在嘴边,自己没事就往潞州跑,最是了解的。
这会后悔也晚了,再后悔也不能让时光倒转,重新给田地施肥。
旁边有灵的吏道:“大人不用自责,虽现在化肥价格不低,但咱们县不少人户都买了的,其实也能增产。”
只是不如人家这边肥料用得足,用的好。
但这话就不了,这会还是宽慰知县老爷吧,省得他生气,再责罚下人们。
骑马走了大半天,他们这一行八人终于到了扶江县,第一感觉便是,他们这的路真差。
不过这一行八人骑着马,可让扶江县衙门的人眼馋坏了。
八个人,八匹马。
他们整个扶江县衙也没这么多马啊。
加上知县大人带来的两匹,总共就四匹马,看看人家,不愧是有名的富裕县,真有钱。
纪炀带着平安,玉县丞跟两个捕快在门口迎接,凌县尉带着其余人还在修水渠,没空过来。
纪炀好笑道:“别眼馋,回头咱们也买。”
“别!知县大人,咱们就那么点银子,哪有闲钱买马儿,人走就行了。”
不等卫峰卫蓝狠狠点头,玉县丞直接拒绝。
他们真的没钱!一点钱也没了!
纪炀颇有些遗憾,也知道这些话被下马了的常华县知县等人听到,还是面色如常迎上去:“等魏大人许久了,这一路可还好?”
魏大人便是常华县知县,此人今年三十六七,正是精明强干的年纪,不怪他一心想升官。
别看来的路上脸色难看,这会面对纪炀,朗声笑道:“辛苦纪老弟亲自相迎,你我都是知县,并无品级之分,无需这样客气。”
纪炀笑:“您是正经进士出身,又早愚弟五年入仕,自然要亲迎。”
魏大人又朗声笑道,这次多了几分真诚:“好好,贤弟莫要客气。”
常华县一行八人到扶江县已经是傍晚时分,纪炀早已安排好酒席,请魏大人落座。
菜色倒是常见,那酒则是原身的私藏,原身带来的物件哪有差的,酒一打开,飘香四溢。
魏大人看向纪炀的眼神更加热切。
不错,是个上道的。
来这第一日,自然是不谈事的,但喝到差不多,魏大人都忍不住道:“你们那化肥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听是鸟粪制成,这能增加产量?”
不怪魏大人疑惑,只是在外人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要其他地方用粪肥的不是没有,但都粪肥不好用,容易让庄稼的根烧坏等等。
怎么就扶江县的能用?
也因为这个常识,魏大人才觉得这消息很假。
纪炀自然不是粪肥充分发酵后的原因,只是笑,看起来似醉非醉,好像不胜酒力一般。
倒是魏大人是真的有些醉了,否则以他的圆滑,不可能直接问出这话。
安排魏大人等人住到衙门后院,纪炀还是忍不住感叹:“人家可真是家大业大。”
随便带出来的吏就有六七个,什么县丞县尉主簿肯定还有下。
再看看自己,没法比没法比。
玉县丞看看自家知县,疑惑道:“知县大人,您没醉?”
“醉?”纪炀笑了,拍拍玉县丞肩膀,“这个技能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原身的酒量,岂会在这种场合丢人?
玉县丞不由得拱,厉害啊知县大人,连喝酒的本事都这样大。
纪炀无奈摇头,只让大家回去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第二日上午,纪炀已经批了好几个公文,常华县知县魏大人才姗姗来迟,显然休息够了的。
一顿酒席过后,两人自然亲近不少。
魏大人坐下来喝口厮平安端上来的茶,微微吃惊:“如此好茶,可不多见。”
纪炀笑:“魏大人喜欢,回头带些回去。”
“可惜我出来时匆忙,并未把最好的银丝冰芽带来,只有这几口茶还堪喝。”
承平国近年,茶色以白为贵。
能叫银丝冰芽的,可见其贵重,以魏大人的见识,只在贡品里听过。
纪炀讲得稀疏平常,听到魏大人耳朵里,就是另一种考量。
不还未见到的银丝冰芽,只讲头这口龙团,一尝便知是上品龙茶。
魏大人再去看纪炀,他通身官服,身上并无太多配饰,可打眼一看桌面上的砚台,这砚台并不崭新,甚至有些旧物之感。
仔细看过去,让魏大人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败家子!
竟然用已经绝迹了的砚台批公文?
公文有这样大的脸面吗?!
许是察觉到魏大人的目光,纪炀故作疑惑道:“魏大人,可有哪点不妥?”
纪炀态度太过坦然,魏大人已经不知该什么。
这会对扶江县知县的评价却变了几变。
来之前原本以为是个不知所谓的土财主后人,仗着家里有些银两买官做。
可昨日喝的好酒,今日吃的茶,再看桌上随用的砚台。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最重要是这位通身气派,就连身边厮也跟旁人不同些,而且这主仆两人还有些中原汴京口音。
汴京,那地方卧虎藏龙,谁知道是哪家公子。
想到这些,魏大人已没了来之前的底气,反而有些后悔怎么不早点结交。
不旁的,吃些茶水都值得过来。
但再好吃的茶水,也没让魏大人忘记他要做的事。
那便是谈化肥价格。
魏大人寒暄一阵,开口道:“常华县跟扶江县相隔不到五十里,俗话是亲必顾,是邻必护。咱们两家关系一向很好,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那便是化肥价格。
在知道化肥作用之后,魏大人心里已经确定,化肥价格一定要压下去。
而且常华县购买价格是扶江县三倍,这也太多了。
价格一贵,必然有人买不起,买不起化肥,粮食产量就低,最终影响都是他的政绩。
魏大人钻营归钻营,这点账还是算得明白。
此时聊到这事,先扯两个县距离近,平日我们常华县也没少带你们县,什么收菜河运,都能想到你们。
那你们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卖高价呢。
反正总结起来是这个意思,只是经过魏大人的口,自然变得婉转圆滑很多。
魏大人原本也不是这个态度,也是看到纪炀隐藏的身价,态度更不同了些。
纪炀听到运河的时候,叹气道:“提到运河,不得不想到早几十年,我看县志上,原本规划的运河也要通向扶江县,只是当时扶江县人口太少,又拿不出什么钱,这才掠过常华县。”
“如果那时候稍微拐个六七十里,现在的扶江县也不至于如此困顿。”
到这话,魏大人也下意识点头。
古代水路之畅通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以汴京来,现代的汴京已经见不到四通八达的水路。
但那时候很多人户划船变成到集市,下船便到自己家门口。
谁让在没有汽车火车高铁这种大杀器之前,水路是出行运货最方便舒适还不容易有损耗的方式。
所以每朝每代,多多少少都会修运河。
当然像杨广那样召集五百万劳工,花费六年时间,一口气修两千七百公里的帝王还是少见。
虽后世有人评价这位帝王残暴,可他修建的京杭大运河至今还在使用,到了现代还有些河段仍然在通航。
由此可见,运河在整个国家的作用有多大。
四五十年前,承平国也大肆修建运河,潞州这边也不例外,只是修运河一要人,二要钱。
当时潞州知州主持修建潞州境内连接苏杭运河之时,跟沿途各地好,潞州城出一半,当地出一半,由此共同修建。
只是商议到扶江县时,扶江县位置属于运河沿途修不修都行的地方,有他没他都一样。
再加上没钱没人,规划的时候便省下这段。
让运河直接从东边的常华县直接拐到南边另一个县城,扶江县跟运河修建失之交臂。
可就是差这么一点。
原本都是一样的穷乡,有了运河之后是四五十年后,常华县人口一跃近三万,扶江县人口还不到两千。
也就是纪炀接一年左右,人口多了几十,已经是近些年发展快的。
常华县,扶江县这两个邻居县城,差距就是从运河开始。
当年的扶江县知县早已不知去向,不知道他要是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觉得心里不好受。
这会纪炀提起运河,常华县知县魏大人自然点头。
他的确实没错。
如果当时扶江县也有运河,日子不至于这样苦。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想也晚了。
等会,不是在化肥吗,怎么扯到运河了?
下一刻魏大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听扶江县知县纪炀道:“如果能重修运河,那就好了,连化肥送到常华县都能节省时间,价格肯定会更便宜。”
这句话完,衙门所有人全都看向纪炀。
常华县魏大人跟吏们齐刷刷盯着他,扶江县在旁边跟着的玉县丞两个捕快也同时盯过来。
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没听错?!
纪知县在什么?
重修运河?!
还跟化肥扯到一起?
难不成他们常华县为了化肥能够便宜,就给你们扶江县修运河?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做梦都没那么好的啊。
他们就算买高价化肥,也不可能给你出修运河的钱。
这是听错了吧?
肯定是!
谁料扶江县知县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道:“方才魏大人也了,两个县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十里,算是多出来的路程,直接把运河修到扶江县城,也不到一百里。召集五千人,不到一年便能完工。”
“临近常华县的凌家湖,玉家湖,这里的湖水也是运河的水从地下渗透,其实很好挖的。”
“停,停一下。”魏大人直接打断纪炀的话,近乎嘲讽道,“纪大人,我好像还没答应吧?”
“不过是让化肥降价,值得我同你多修段运河?”
“你是不是吃醉了酒还没睡醒?”
旁边常华县吏们哄然大笑。
修运河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足够买多少化肥了?
扶江县知县当然是冤大头吗?
竟在这痴人梦。
纪炀也不恼怒,反而笑道:“一时看来是亏的,但长久算下来,总是划算。”
他这话一,众人倒不笑了,只觉得纪炀是不是疯了。
魏大人往后稍靠椅背,如数家珍道:“既然纪大人如此,本官便教教你。”
“想要修运河,需有人,如今陛下轻徭薄赋,不许官员私征徭役,放在更偏远的地方或许没人管,但这是潞州。”
“想要额外征役,只得付钱。”
“那民户银钱几何呢?”
“前年,昌盛三十一年,临安府修筑城墙,支付工匠每人每天三百文。”
“还是前年,绍兴府修筑海堤,劳力每天一百二十五文,米三升。”
“去年,昌盛三十二年,彭州整修河堤,支付劳力每天二百二十文。”
“就扶江县是地方,每日支付的银钱不需这样多,算是一人一日一百五十文,可按你所,召集五千人,修十个月差不多结束。”
“纪大人算算,这是多少银钱?”
“不算各种材料,单人力要付银钱二十三万往上。”
“纪大人再算算,这二三十万两银子,够买多少化肥?常华县又凭什么跟你摊这份钱?”
不怪常华县知县生气。
只是修运河所需的数字实在庞大。
想要用化肥降价来谈条件,让常华县帮扶江县一起修运河?
他是傻子吗?
常华县是傻子吗?
帮扶江县修运河对常华县来本就百害而无一利。
还想让他出钱?
魏大人脸色冷淡:“纪大人,想法虽好,但也要切合实际,不要急功近利。”
纪炀表情未变,倒是身后平安有些忍不住。
就算不行,也不至于这样嘲讽吧?
不过纪炀倒是看出些魏大人的本事,他看着钻营,其实对这些东西聊熟于心,换了其他官员只怕也不会把数据信拈来。
可纪炀既然出,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会面对嘲讽也不生气,只能稍稍叹气:“所以我也只是想想,一时多了。”
这话便是给台阶了。
魏大人一口气没提起来,要不是看在他们扶江县庄稼长得实在好,他又赶在今年离任,真想起身就走。
买什么化肥,不买了!
再想发火,又想到纪炀是汴京人,只能忍了又忍。
纪炀给了台阶,魏大人还算勉强接了:“纪大人还年轻,需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常华县一行来的第二日不欢而散,连中午饭魏大人都跟纪炀一起吃,直接带着吏们去县城唯一一家饭馆吃饭。
饭吃的自然也不尽如人意。
其中几人的吐槽甚至传到衙门里。
纪炀眼看平安捕快等人生气,朝他摆摆:“不用着急,爱什么便。”
“你们也去劝劝县城百姓,让他们不要为难常华县的人。”
幸好纪炀得及时,否则扶江县有些百姓都要冲过去揍人。
凭什么这样他们知县?
他们知县的好,是你们能懂的吗?
众人见知县大人处变不惊,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心里不由得安定。
下午扶江县的人在衙门办公,常华县的人则在外面闲逛。
主要魏大人看见纪炀就来气。
刚对他印象好点,谁知道他狮子大张口,想要化肥降价,给他修运河?
大家还是冷静一下吧。
只是转着转着,魏大人发现不仅扶江县东边的稻田长得好,西边的麦田也不差。
这一片片的麦田,看着他都喜欢。
如果不是化肥太好,他真的想走!
好在冷静一天之后,常华县众人来的第三天,终于开始聊化肥的事。
魏大人这里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纪大人,我知道你有心为扶江县做事,但还是那句话,要切合实际,你些差不多的,咱们看看合不合适。”
经过昨天纪炀要多修运河的事,今日也不废话了。
纪炀倒还跟之前一样,甚至换了种上好的茶叶过来。
于是魏大人想法就变成,眼前这位就是个家底厚的大少爷,什么都不懂!好大喜功!
不过接下来的商谈还算畅快,纪炀绝口不提运河的事,只是每每跟运河有关,都会稍稍叹气。
让魏大人有点想打人!
这知县怎么那样难缠?
到最后,纪炀终于道:“要不然咱们把官道重修了吧,从我们扶江县玉家湖到你们常华县那条官道,年久失修,不管是来往的货商菜贩,又或者运化肥的民户,其实都不方便。”
“这条官道若修好,两个县交流只会更紧密。”
纪炀完,魏大人下意识想反驳,却忽然觉得修条五六十里的官道跟修十里的运河相比,前者好了太多!
按一里官道造价八两银子来算,五六十里官道不到五百两,两个县分一分,多买点化肥就能补回来。
而且这是在原有的官道上修缮,再出些各县的劳力,总归是比五百两要少的。
反正比什么修运河二十三万两银子要好!
旁边的玉县丞眼神微睁,官道?
玉家湖通往常华县的官道?
这路要是修好了,以后两个县之间来往,必然经过玉家湖,那对玉家湖来百利而无一害。
怪不得之前知县大人,玉家湖且等等,有他们的好处。
这不就等来了?
玉家湖那群人之前还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可他哪有功夫管这些啊。
不过玉县丞也懒得计较。
现在有了这个天大的好处,只怕玉家湖的人一跃要跟凌家湖比肩。
过往的牛车马车都会经过玉家湖,那边行路也会方便起来。
他们知县真是人好心善,扶江县五个村,没有一个拉下的。
还根据各自不同情况调整,玉县丞越来越期待,以后的扶江县会怎么发展。
纪炀提出修路的事之后,顺势又道:“等官道修好,想必扶江县有许多货物更要走常华县码头,但魏大人也知道,扶江县百姓贫苦,有时候连运费都付不起,更不用税费,实在为难啊。”
常华县知县刚在思考修路的事可不可行,心里都准备答应了。
他纪炀又什么?!
用常华县码头,付不起运费税费?!
这是在暗示吧?
绝对是吧?!
怪不得纪炀不跟常华县其他人谈化肥价格的问题,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都到这会了,魏大人自然也明白纪炀不是个好话的,为扶江县的事,他真是分毫不让。
纪炀接着继续道:“两个县距离这样近,魏大人又亲自来了一趟,自然不会让您白来,就算这事不成,那以后的化肥也会降到两文五分一斤。”
“当然,若是成了,每年凌家湖专门给常华县准备一百万斤化肥,只要在这个数额内,一斤只需要一文五分。”
买卖不成仁义在,对比之前三文一斤,两文七分一斤,现在谈不成也能降价。
谈成的话,那直接降到一文五分一斤。
至于的一百斤以内,这个数字也算合理,如果常华县买得太多,恐怕他们是要去倒卖。
限制数量的原因为了防止他们肆意倒卖高价,从里面赚取利润。
魏大人喝口茶冷静冷静。
总算再次审视眼前的知县,瞧他年纪虽,又没经历过科考,还是富贵人家出身。
没想到账算得这样明白,连他都险些上钩。
这一步两步走的,实在稳当,不知是他的家学渊源,还是自己聪慧。
不管哪个原因,魏大人心里只觉得纪炀这人难缠。
“纪大人好大的口气,又要一起修官道,还要运费,商税的优惠。如果当初修运河时,是你在这扶江县,只怕扶江县的运河早就通航了。”魏大人没好气道。
谁料纪炀竟然摸摸下巴:“你得没错,可惜了,四五十年前我爹还没出生呢。”
魏大人一时语塞,有心想走,可扶江县的上好麦田稻田又生生把他按下去。
忍一忍,忍一忍。
今年做出些政绩就能去潞州当纪炀的顶头上司!
再了,反正过了今年,自己就不在常华县,开口免了扶江县商税又如何,倒是运费不能少,那涉及常华县船家大户们的利益。
魏大人不愧是官场体面人,不管心里多气闷,为了化肥,为了政绩,还是跟纪炀你来我往谈起条件。
等到夜幕降临。
两个县之间的商谈这才结束。
等魏大人去用晚饭,纪炀跟玉县丞,还有已经回来的凌县尉看着今日商谈内容。
扶江县供给常华县的化肥,则从三文一斤,变成一文五分一斤,一百万斤以内都是这个价。
条件是两个县一起修官道,常华县出三分之二,扶江县出三分之一,督建两个县共同出人,七月开始修,到十月差不多结束。
还有扶江县百姓去码头运送货物可以免除过常华县的税费,只是船运价格还要同船家商议,这个魏大人做不了主。
等于三个条件同意两个,双方各有让步。
这点要求,纪炀跟魏大人可没少费口舌。
只是每每觉得纪炀狮子大开口的时候,魏大人不由自主想到他开口就是修运河,好像又能接受,那点火气又没了。
魏大人心底有火,但总觉得发不出来。
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纪炀都上任一年了,还这样鸡血。
做那么多有用吗,如果上头关系不搞好,哪有那么容易升迁,若是上面长官见他把扶江县建设得好,再把他派到更穷的县呢?不定还会什么能者多劳这种话。
也只有愣头青才会这么做!
魏大人自我安慰一番,总算平息怒气,跟身边吏道:“这次可没人再堵本官家门口,让本官来情了吧?”
“不过几百两银子修个官道,对常华县来事一桩。”
常华县一行八人在六月十九离开,算是在扶江县待了四天时间。
走的时候,纪炀把早就收拾出来的龙团送上,才让魏大人有了笑模样。
别的不,纪炀这的茶还真是好,也不知道他家到底做什么的。
此事定下后,两个县的百姓全都欢欣鼓舞。
对常华县来修路的几百两不算什么,路修好了,他们买化肥更方便啊。
虽价格还是比扶江县多了些,但也知足。
至于扶江县货物运来税费这种事,当地长官自然做得了主,这也算不了什么,他们扶江县能有多少货物,不值当。
而扶江县这边则更要兴奋。
修路的好处不用多,瞧瞧还在修水渠的玉家湖人就知道,他们自从知县大人安慰过之后,干活一直很卖力。
现在得了准消息,更是恨不得现在就能完工,然后赶紧回去修官道。
玉家湖附近的官道修好,以后整个扶江县去常华县都要经过他们那!
他们买卖个什么东西也方便。
还真是好饭不怕晚,知县大人果然没忘了他们!
这下再面对玉县丞,个个都不好意思得很,也深知他们错怪玉县丞,忙不迭地修复关系。
玉县丞也是个好玩的,根本不理他们,显然对玉家湖既无怨怼,也无期盼,跟其他人一样,有什么好的。
一时间,扶江县西边的两个水渠进度再次加快,估计七月中旬便能完工。
以后马家湾跟三江村百姓取水用水都会方便许多。
两个县高兴得很,一边急着买化肥,一边赶紧完工等着回去修路。
中间夹在着收夏税的事,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夏日前交的税多是布匹为多,百姓们早已习惯,又因为今年日子好过,各村收得不算艰难。
只是纪炀看着有些皱眉。
商税就不了,多数商人不事生产,利润可观。
农税一年两次,夏天收布料,秋天收粮食,怪不得百姓日子不好过。
这还是当今陛下体恤的结果,若不体恤呢?
越跟百姓接触,越知道他们的辛苦。
他这边忙着扶江县的事。
那边常华县知县魏大人又去了潞州。
不怪他跑得勤,眼看任期就要满了,总要知道自己明年去哪。
化肥的到位也让魏大人心里安定些,虽现在用上,肯定比不上扶江县,但有进步就行。
他们知州会看到的。
魏大人到潞州,自然跟熟悉的人吃酒闲聊。
等到这次好不容易低价买的化肥,魏大人自然吹了又吹,谁让这些人都是潞州官吏,跟他们自己有多难多苦,这话总能传到潞州知州,甚至通判大人也能知晓。
这里的潞州知州,可以当做整个潞州最大的官员,统管州内一切事务,一把。
通判则特殊些,按职位算,比知州官位要低。
但一府之内所有事情又要通判的印章,这样才能生效,谁让通判都是陛下亲自指派,算是监督知州。
不过一般来,通判也不会故意为难知州,大家都是同事,搭班子干活而已。
但关系也不会太好,若两人勾结,也就没有监督的作用了。
这里魏大人一心想让知州知道他为常华县做的好事,又想让通判大人也知晓,也是正常的。
反正好事嘛,肯定要多。
只是讲到扶江县知县纪炀的。
魏大人故意夸张道:“你们知道最开始,纪知县想要什么吗?”
“现在给他们扶江县修官道,已经是我们常华县吃亏对吧?”
“可刚开始,他不想要官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你们猜猜。”
“不行,必须猜。”
“谁要能猜到,我就把刚得的好茶龙团给他。”
这谁能猜到,一圈人猜了许久,都没猜到答案。
最后魏大人身边的吏开口道:“大人们猜的都不对,那知县纪炀胃口大着呢!”
“他想的是,重修运河!”
“把运河多修一段,连接到扶江县!”
此话一,酒桌上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随后大笑起来。
唯独有两个官吏倒是并未话。
其中一人开口道:“你他叫什么?”
“叫纪炀,怎么?这名字你听过?还是认识?”魏大人听此,连忙正色道,甚至还想找补两句。
问话的官员微微吃惊,不过还是道:“并不认识,只是好奇而已。谁敢开口这样的话。”
开凿运河,即使是多修那么一点,都是州内大事。
虽不算太长,但陛下那边都要过目,虽只要当地同意了,当地也有钱,陛下跟知州都不会反对,反而会赞成。
但哪有纪炀这样,借着有个不知名化肥的便利,张口让隔壁县帮他们修运河?
这不是做梦?
帮忙修官道已经不错了。
众人嘻嘻哈哈,方才问话的官员发现另一个官员也是沉默,试探道:“你认识这位?”
另一个官员赶紧摇头:“运河的事,只是觉得巧了。”
这两人都不跟着笑话,但原因却有些不同。
头一个觉得纪炀这名字耳熟,似乎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第二个则心惊运河之事,他叔叔在知州大人身边做事,也听知州大人提起运河的事,等明年的时候,一个是要清淤,二是看看哪里可以扩修,好让水路更加通畅。
毕竟水利之事,不是修完就结束的,以后的维护,扩张,都要逐步进行。
旁人觉得扶江县知县重提运河之事异想天开,他倒认为这个叫纪炀的知县有些前瞻。
两人想法不同,倒是相同地闭上嘴。
酒席过后没几日,这话自然传到潞州知州耳朵里,其他还好,听到扶江县纪炀的时候,知州下棋的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继续琢磨棋谱。
纪炀的身份他自然知晓,潞州城不少品阶高的官员都略略知道些。
也就是同魏大人吃酒的官员官职都低,暂时接触不到汴京那边,自然不知他们笑话的人,正是汴京伯爵府的嫡长子。
起伯爵府,往上数一辈那是侯府,是纪炀祖父在战场上得来的爵位。
只是这爵位并非世袭,到纪炀他爹这又没什么功绩,自然削减一等,但那也是伯爵府。
放眼汴京也能数得着。
当初知道伯爵府嫡长子要来汴京,潞州知州下意识想拒绝,可人家汴京那边已经定下,他自然无法拒绝。
不过去年五月到扶江县,中秋还知道送份礼过来,平日也是不生事端,这就行了。
潞州知州也没要求太多,只要这位伯爵府嫡长子在他州内不出事,并且不惹事,他并不关心其他。
可能是那边太过安静,他竟然都快忘了州内还有个这样的麻烦人物。
这会听人提起,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纪炀是不是太安静了,安静的有点异常?
知州听罢,对心腹道:“去查查看,常华县知县所真伪,再仔细查查纪炀在扶江县所为。”
“他们口中的化肥,着重查看。”
“如果纪炀真的做出这种好物,那就不同了。”
知州一条条吩咐下去,中的棋子依旧稳健,没得到确切答案之前,他情绪并未太大波动。
只是对纪炀多了几分欣赏。
别人他异想天开,要修运河,自己则觉得有这份胆识,不亏是老侯爷嫡孙。
若想都不敢想,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有可能是纪炀出个不可能的条件,以此来谈后面的修路的事,两者对比显得后者更好完成。
能做到这样就不错。
年纪,又在那样的情况下长大,知州心里对这个汴京有名的纨绔,倒是有些好奇。
不管哪种情况,伯爵府嫡子都跟汴京传言相差甚远。
知州见心腹离开,继续专心跟同自己对弈。
与此同时,扶江县。
玉县丞看着水渠完工,心里一时激荡,忍不住对纪炀道:“知县大人,你那一招真厉害。”
“是修运河,其实是想修路。”
“咱们这边水渠还没完工,常华县那边已经动工修官道了,他们的人从常华县往玉家湖修。咱们再带着人从玉家湖往常华县方向,不出两个月,这路必能修完。”
纪炀一边检查水渠情况,一边看安装的水车是否正常,随口道:“能修完就好,到时候运粮也方便。”
旁边负责监修水渠的凌县尉看了看知县大人,明显有话想。
等沿途的水渠查看的差不多,纪炀才发现凌县尉的表情。
纪炀洗洗,笑着问:“你跟你爹凌里长是想问,为什么官道靠近玉家湖,是吗?”
凌县尉先是大惊,随后点头。
玉县丞其实也很好奇。
要知道凌家湖,玉家湖,都在扶江县东,只是一个靠北,一个靠南。
两边都往东走五十里,都能到常华县。
所以如果在两个村子中间修官道直通常华县,其实对两个村子都便利,不至于只让玉家湖一家靠近官道。
可现在距离靠南的玉家湖越近,距离北边凌家湖越远。
明明官道放到中间,是最公平的。
而且凌家湖正在修路,不定正好能让村里的路连到官道上,其实刚刚好啊。
普通百姓都能看出来的,凌里长跟凌县尉更是奇怪,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最近水渠收工太忙,凌县尉只怕早就问了。
现在凌家湖到玉家湖,还要经过一大片荒地,然后再到官道上,去往常华县。
实在有些舍近求远。
纪炀看看他们两个,凌县尉跟玉县丞并非反对知县大人做法,只是满脸求知欲。
知县大人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啊!
纪炀笑,反而看向玉县丞,开口道:“方才你,我看似想修运河,其实想修路,只是谈的条件,对吗?”
玉县丞点头,纪炀又笑,看着远处往东的方向,继续道:“可我想修的,从来都是运河。”
“不是借用隔壁的运河,也不是借此修官道。”
“而是要把四五十年前没修成的运河给补上。”
“所以,我的目的一直是修运河。”
“我馋运河真的很久了。”
纪炀再次拨了下水渠流动的清水:“不着急,一切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