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荠菜鲜肉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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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埂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鲁越也只是这样想着,握了握拳头,硬生生的忍住了。

    “去那边。”

    天空上还飘着毛毛雨,鲁越怕她淋着,带着芮娘就到了田埂边上的一处树林。

    田埂里的糙汉还有开玩笑打趣的:“鲁二!光天化日钻树林,心点儿啊!”

    众人笑,鲁越没理他们,只是朝芮娘方向挡了挡,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切,看鲁二这得意样!”

    “等他回来,弟兄们绊绊他!”

    芮娘对这些男人们随口的玩笑虽然不介意,但也有些脸红,不过鲁越很快就带她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这里遮风挡雨的,还有一个大木头墩子。

    两人把木头擦干净,坐了下来。

    打开食盒,里面是扎扎实实的一碗米饭,芮娘最近发现鲁越爱吃锅巴,做饭的时候专门用了砂锅,底部刷上一层油,炕出一层厚厚的锅巴饭,配上腊肠和溏心蛋,筷子一戳,黄色的蛋液裹着米饭,一口就是极大的满足。

    芮娘坐在一边看他吃,比自己吃了还香。

    “还有一个苹果,削吗?”芮娘把篮子里的水果拿出来,鲁越摇摇头:“等会我自己来,你别用刀。”

    芮娘想笑,她用刀削个水果而已,又不会把划破,不过还是将苹果放下了,把水拿了出来。

    这阵子干活辛苦,鲁越又紧实了一圈,不过芮娘总是变着花样给他做饭,这身上的肉倒是没少,只是摸上去硬邦邦的,芮娘没事就喜欢戳一戳。

    “喝口水,今天还有多久能干完呀?”

    鲁越接过水喝了一大口,肠胃得到了满足,他看了眼那边的田地:“咱家的还要一会儿,估计回去天黑了。”

    “你先睡,洗澡水能自己打吗?”这会儿没了人,鲁越可以肆无忌惮的捏她的脸,芮娘垂下眼睫:“可以。”

    鲁越捏了一会儿觉得不满意:“太瘦了,多吃点。”

    芮娘把他的拍开:“我脸上就这样,不长肉。”

    鲁越只是笑。

    雨渐渐停了,芮娘站起身:“我得回去了,不然娘一会儿要担心了。”

    “走吧,我送你到前面去。”

    鲁越站起身,替芮娘戴好了斗笠,他还想和她多待一会儿话,但时间的确来不及了。而不远处,此刻有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也跑了过来。

    “弟、弟妹?”

    芮娘侧头一看,忽然瞪大了眼睛,来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鲁大郎。

    他苦着脸捂着肚子,视线眼巴巴的看着芮娘和鲁越身边的食盒:“弟妹,我的饭,你是不是忘啦?”

    芮娘顿时红了脸,她居然把大哥的饭都忘了

    鲁越咳嗽了一声,把食盒拿起递给了他:“这个苹果也给你。”

    鲁大郎饿了半晌,终于咧开嘴把饭菜接了过去。

    芮娘红着脸走到鲁越身边掐了他一把,脸上又羞臊又愧疚,鲁越揉了揉她头,也露出个笑。

    -

    春耕一直忙活了大半个月。

    莫鲁越,鲁大郎也累瘦了不少,到了换季,这布庄的生意也越来越好,鲁大郎在铺子里分神多一点,这田地里的活就落在鲁越身上多一点。

    芮娘还是每天都去给他送饭,京郊这一片儿的田地和山丘被两人的脚步走了个遍。

    有时候不忙了,鲁越就带着芮娘上山,摘野果儿,捉鱼苗。

    京郊山地比甜水村平坦一些,这里的溪也十分清澈,很快到了三月三上巳节,城里的姐们都要在这一天相约出游,踏青戏水,以驱邪求好运。

    芮娘也到了山地里的一处泉眼。

    这溪她不是头一回来了,上回来她就发现,这里有不少的鱼苗,芮娘以前在山里住过,知道这些鱼苗要是回去养一养,还真有一些能养大的,她低着头在水里仔细的找。

    鲁越一面捡河两面的柴火,一面嘱咐她心一点儿。

    那鱼苗游的飞快,每每准备下,却总是失之交臂。几回下来,芮娘有些气馁,鲁越装柴火的筐已经满了,放下之后就过来给她帮忙。

    两个人像孩儿一样,在溪水边上盯着这些鱼苗,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直到不远处的一个桥上走过来上山砍柴的人,那人似乎在桥上停留了一会,才喊道:“宋芮娘?”

    宋芮娘抬头,认出了那人是甜水村的。

    “你咋在这儿哩?没回去看看?”

    芮娘:“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吗?你舅舅出事了。”

    芮娘一听脸色大变:“我舅舅咋了?”

    “是昨天在地里把腰伤了,地都下不来,你舅母在家哭呢,我以为你知道。”

    芮娘一听脸色大变,鲁越此刻走上前,见她脸都白了,立马安慰道:“别急,我们回去看看。”

    芮娘连忙点头。

    也顾不上捉什么鱼苗了,两人立刻收拾东西下了山。从山脚正好遇上要去甜水村的一辆牛车,鲁越好了价,就带着芮娘上车了。

    “家里怎么办?”芮娘问。

    “我刚让认识的人给大哥捎了话,大哥会回去和娘的。”

    芮娘点头,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牛车很快就到了甜水村,杜家院门口静悄悄的,芮娘下了车就连忙走了进去:“舅母,舅舅?”

    田氏很快就从里屋走了出来,语气惊讶:“芮娘,你们咋来了?”

    芮娘:“我听舅舅受伤了!要紧吗?!”

    鲁越此时将牛车拴好也走了进来,田氏的眼睛有些肿:“你知道了?进来看吧。”

    芮娘和鲁越一起进了屋。

    杜功章似乎伤的不轻,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腰不能平躺只能趴着,肚子底下还垫了一个软枕。

    “舅舅”芮娘红了眼。

    杜功章听见声音抬了头:“是芮娘啊你怎么来了”

    芮娘:“舅舅你受伤了?严重吗?”

    杜功章:“不打紧伤,让你们看笑话了”

    鲁越开口问:“请大夫看了吗,怎么?”

    田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看过了,至少要休养三个月,后续恢复的怎么样,也要看休养的情况。”

    芮娘眼中都是担心:“怎么会这样”

    田氏擦了擦眼泪:“你舅舅许久不干农活了,在地里春耕他受不了,一不留神,就扭伤了。”

    杜功章身子是单薄,看上去就不是能干活的人,芮娘安慰了他几句,就和田氏一起出来了。

    在院子里,芮娘又问了一边杜功章的伤,田氏叹气:“那大夫三个月是最少的,我没敢和他。这三个月,他连地也下不了了。”

    芮娘想到要严重些,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要不要换一个大夫看看?”

    田氏:“看过了,请的是京都的大夫,都这么,现在只能静养着,看看后面怎么样吧。”

    鲁越此时问:“家里的地还有多少活?”

    田氏:“我就没指望这些地,我现在一个人,又是要照顾他,又是要洗衣做饭,实在也是没精力,今年要是干不成,就放着吧。”

    芮娘心里有些难过,陷入了沉默。

    而鲁越二话没就走到院子里扛起了锄头:“舅母,我去看看家里的地,能翻的我就翻一翻,你回头撒点菜种,好歹也能种些

    菜。”

    田氏:“那真是麻烦你了啊那你跟我来吧。”

    芮娘这天在杜家待到晚上才回去,做了一顿饭,又把院子里堆积的脏衣裳洗了。而鲁越也帮着田氏把屋子后山的大豆田全都翻了一遍,干完这些活,田氏不住的道谢,亲自送芮娘和鲁越到了甜水村村头。

    回去的路上,芮娘一路沉默。

    回家后,芮娘和鲁越先去了老太太屋子里,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鲁老太太听后没什么,只是让两人早点休息。

    一直到上了炕,芮娘这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鲁越从背后将人抱住了。

    “在想什么?”

    芮娘摇了摇头:“没什么。”

    鲁越不用问其实也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捏了捏芮娘的:“明天给家里送点钱吧,五贯够不够?”

    芮娘一怔,慢慢从被窝里转过身来。

    黑暗里,她看着鲁越,男人严肃又镇定:“你舅舅他们的地我有空的话就去照看照看,至少种一波大豆,这段日子舅舅他不能去教书,家里总是要用钱的,先拿五贯,你得了空,也经常回家去看看。”

    “对了,明天我上街去买个牛车,以后你来往也方便。”

    芮娘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她想什么,却又一句话都不出来,抽抽噎噎半天,鲁越大掌抚上她的脸。

    “哭什么?”

    芮娘只是摇头,一个劲的摇头。

    “不、不要那么多之前你多给我了三贯,我一直收着本来想找个会还你,差、差点儿给忘记了。能不能,我先拿去给舅母,就当借你的?”

    鲁越失笑。

    “什么傻话?什么借?你是我媳妇儿,还借?你是打算让别人笑话我?”

    芮娘:“我没那个意思”

    鲁越又给她擦了擦脸:“好了,就五贯吧,你那三贯,我明早再给你取两贯,牛车也是早就打算要买的,一直拖着,明天我就去看。”

    芮娘有些犹豫:“娘她”

    “娘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去。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忙。”

    芮娘擦干了眼泪,乖乖的躺下,这晚,她没嫌弃鲁越身上硬邦邦的,枕着他的胳膊入睡了。

    翌日一早,芮娘在厨房准备早饭,鲁越在鲁老太太房里。

    “这个事,你决定了?”

    鲁越:“嗯。”

    鲁老太太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你出息了,决定之前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娘,以前芮娘是外人,你怪我给她取三贯钱就算了。现在她娘家出了事,我出点儿力不是应当的吗?”

    “是出力吗?你这是出钱又出力啊。娘也不是不帮,但是出钱出力不能全占了吧,还有牛车,那牛车之前我让你买你咋个的?麻烦,用不上,现在倒好了,买就买,以前人家就有了媳妇儿忘了娘,我看老大也比不上你”

    鲁越抿着唇不话,鲁老太太敲了敲桌子:“钱可以出,力气就不出了。昨天你去忙活了半天就算了,这春耕你都累瘦了一圈,还去给别人家帮忙”

    “芮娘不是别人。”鲁越还是坚持。

    “铺子有陈三,我忙也忙不过几天,春耕一结束就好了。”

    鲁老太太被他一噎,翻了个白眼。

    “那春耕结束杜家还有事找你怎么办?!”

    “不会。杜家就是那点儿地,舅舅是个读书人,也用不着我帮什么忙。”

    鲁老太太自知这个儿子的德行,又敲了敲桌子:“一早就定了又和我什么?!出去吧!看见你我就烦!”

    鲁越站起身,一声不

    吭的出去了。

    芮娘在厨房做饭,韦氏今早上话也难得的少,两人各忙活各的,鲁越出来后芮娘有些紧张的看了他一眼,鲁越走到厨房声道:“娘同意了,中午我就把牛车拉回来,下午送你过去看看。”

    他的轻描淡写,芮娘却知道不容易。她抿了抿唇声朝鲁越了句谢谢,鲁越捏了捏她的。

    早饭时,全家人都很安静,除了鲁大郎一个劲儿的呼噜着粥。

    没心没肺。

    韦氏在心里止不住的翻白眼,又在桌底下狠狠的给了他一脚。

    鲁大郎皱起眉,不知道自己婆娘又在犯什么病。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这几日韦氏也会去布庄搭把,刚出门,便狠狠的拍了拍鲁大郎的胳膊:“你一天能不能长点儿心!吃吃吃,就知道吃!”

    “我又咋了?!”

    “你不知道今早的事吗?二弟要买牛车了!”

    鲁大郎:“知道啊,这多大个事嘛,买就买吧,咱们家本来也缺啊,娘年前不就让他买了吗?”

    韦氏:“你是不是蠢啊,那娘是去年十月份的吧,二弟不买,现在弟妹家出事了,就立马买,这牛车给谁的你看不出来啊?”

    鲁大郎:“那弟妹家出事了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吧弟妹嫁进来也一个多月了,不也帮了你很多吗?”

    韦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我了不帮吗?可凡事都有个度吧,半个月前二弟把西院翻修了吧?我回去给你你把我骂一顿,当时好的我们换院子,二郎翻修。我想想忍了,可现在咱家的地还没耕完呢,还得去帮杜家,还要给钱,还买牛车,你,这、这”

    鲁大郎挺烦,挥了挥袖子准备走:“大街上你别嚷嚷了行不,一会儿让二弟听见了,反正我不管那么多,家里又不是没钱了,我庄子还忙着,你来不来,不来算了。”

    鲁大郎完后就转身走了,韦氏跺了跺脚,也只好跟上。

    -

    这一天,芮娘把鲁家的活尽可能的都干完了。

    大嫂出了门,原本是大嫂要洗的衣裳芮娘全都洗了出来,中午饭是和鲁老太太一起吃的面条,晚饭,她也是提前就已经准备好。

    等到鲁越一回来,芮娘炒了菜,两人就准备出发了。

    “娘,我们走了,今天过去看看,明天就不去了。”鲁越去和鲁老太太打招呼。

    鲁老太太心中虽不满,但还是道了句:“不吃饭了?吃了饭再走。”

    鲁越:“去芮娘家吃。”

    鲁老太太没什么:“早点回来。”

    鲁越带着芮娘就上了牛车。

    这是一辆二牛车,虽然不是全新的,但也和全新的差不多,主人很是爱惜,拉车的牛也年富力强,牛力十足,很快就到了甜水村。

    田氏迎了出来:“来了?”

    “舅母。”

    “正好,我刚去摘了点野菜,芮娘不是最喜欢吗,快来看看。”

    院子里堆着一筐一筐的绿油油的野菜,这会儿正是春日吃时蔬的季节,甜水村后山上的野菜的确是多。韭菜、蒌蒿、荠菜、香椿还有蕨菜都是新鲜的能掐出水,去年芮娘一有空,就会去后山挖一点回来。

    芮娘笑道:“是,这可真新鲜,我来做饭,舅母你去歇着吧。”

    田氏:“行,我和了面,在醒着,我去看看你舅舅。”

    鲁越去后山耕地,芮娘就在厨房里忙活。

    去年春天,她用几道野菜做了春卷,让田氏和杜功章都饱餐了一顿,舅母今天特意和了面,估计还是惦记着呢。芮娘笑了笑,开始清理那些野菜。

    荠菜可以用来包荠菜馄饨,先处理菜,老根部全部要掐掉,开花的部

    分也要掐掉,洗干净之后倒入开水里汆烫,汆过水立马要在凉水下过一遍,接着切碎。

    到这一步还不算完成,切碎的荠菜要再次脱水,用纱布装起来彻底的拧干水分,最后得到的一部分,才是能做馅料的荠菜。

    这样一来,一大篮子的荠菜最后也没有多少,不过包馄饨也是够了。菜处理之后就是肉馅,鲁越在来的路上割了几斤瘦肉,正好剁成肉末,肉末加盐和水慢慢搅拌上劲,最后和处理好的荠菜混在一起继续上劲,荠菜鲜肉馄饨的馅料就准备好了。

    馅料准备的差不多,芮娘开始擀皮,馄饨皮讲究薄但是不能太软,反复的压面和擀面最后才能得到薄厚均匀的馄饨皮,舀一勺馅,对齐一折叠,再朝中间一窝,一个形状酷似元宝的馄饨就包好了。芮娘一口气包了七八十个,估摸着四个人差不多才够。

    韭菜的做法不必多,韭菜鸡蛋、韭菜粉条,怎么做都是好吃。但是今天有香椿,鸡蛋暂时就用不上韭菜了,新鲜的香椿有一股特殊的味道,爱它的人爱的死去活来,恨它的人是寸步不能近身,芮娘不挑,虽没那么喜欢却也不讨厌。

    新鲜的香椿直接和鸡蛋下锅炒,香椿尖和嫩黄色的鸡蛋只需要加点儿盐巴就能出锅,省时省力,喜欢的人能配着吃几大碗米饭。

    至于茼蒿,芮娘喜欢用来做茼蒿饼,一把茼蒿两个鸡蛋,茼蒿切碎,和鸡蛋搅拌均匀,再依次加入面粉继续搅拌。热锅烧油,把调好的面糊一勺勺的加进去,火慢煎,一直到两面金黄。

    煎好的茼蒿饼有新鲜茼蒿的香味,也有鸡蛋的香气,圆圆的饼又黄又脆,从中间一掰开,热气腾腾的,咬一口,酥脆又鲜香。

    芮娘这边做着饭,鲁越回来了。

    种大豆可比插秧累,他回来时一身的汗,放下锄头和铁锹就走到水池边上洗脸,芮娘从厨房探了探头,看见了男人汗湿的后背。

    芮娘抿了抿唇,收回了视线。把家里最大的碗拿了出来,开始下馄饨,鲜肉荠菜馄饨很快就熟所以放在最后才煮,汤底里放了干紫菜,煮好的馄饨盛出来,再撒上一把葱花,芮娘给鲁越盛了快四十个,才朝院子里喊了声:“开饭了!”

    杜功章起不来身,田氏从里屋出来盛好,给他送了进去。

    芮娘和鲁越在饭桌前坐下,芮娘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又给他分了几个:“你多吃点儿。”

    鲁越:“够了,你也吃。”

    鲜美的馄饨一口咬下去有些烫,但是荠菜的鲜却猛地一下从汁水中迸发出来,荠菜的口感不干不柴,鲜嫩爽滑,中和了肉馅的腻,鲁越一口一个,似乎也不怕烫。

    芮娘一口吃不完,两口一个,喝一口馄饨汤,再咬上一口脆脆的茼蒿饼。春天的野菜有一种别样的美味,过年期间家家户户或许都吃腻了肉,这个时节,就格外馋这些最普通的时蔬菜。

    鲁越吃的很满足,虽然没有肉,满足感却不比年夜饭的时候差。

    吃完了晚饭天色已经擦黑,杜家院子里春风缓缓吹过,芮娘要去收拾碗筷,被田氏抢过去了。

    “芮娘,早点回吧。”田氏这几日心中还是很感动的,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还是个外甥女,她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

    芮娘点了点头,和鲁越出了院子,走之前,朝田氏了句:“厨房柜子的米袋好像漏了,舅母一会儿去看看。”

    田氏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鲁越已经赶着牛车走远了。田氏回到了厨房里打开柜子,没有什么要漏的米袋,只是在米袋旁边,静静的躺着五贯钱。

    田氏怔楞了半晌,缓缓地把钱拿了起来,用拇指抹了抹眼角。

    -

    这天之后,鲁越惦记着荠菜的滋味,第二天从地里回来之后摘了整整

    两大框子的野菜,把鲁老太太和韦氏吓了一跳。

    “这是茼蒿?我的天爷,你摘这么多回来作甚?!”

    全家人都不懂鲁越,只有芮娘偷偷笑。当晚,芮娘用这两框子野菜做了一顿“春日野菜宴”,这下,全家人都不话了。

    鲁老太太吃到最后,满足的砸了砸嘴,心里也有些感叹。

    以前家里穷的时候,野菜是没少吃的,只不过那时候哪有这么讲究,新鲜的野菜焯过水,加点盐巴和酱油将就着就吃了,野菜配窝窝头,是鲁家很长一段时间的饭菜。

    现在真是金贵了,吃肉都吃腻了,反过头来想念这些野菜。她心中感叹了几句,看向芮娘。

    “你舅舅还好吧?”

    饭桌上,芮娘本来一直沉默,这会儿猛地抬头,有些惊讶:“还、还好。”

    “那就好,你舅母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家里没那么多活,不用像今天一样抢着干。”

    鲁老太太两句话把芮娘懵了,等回了房才后知后觉的扯了扯鲁越的袖子:“娘这是不怪我了?”

    鲁越:“娘从来没怪你,别多想。”

    芮娘却知道,鲁越这次为她家的事出头娘嘴上没,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只是今天怎么就忽然转变了态度

    她想了又想,想起舅母的那句话,吃人嘴短。

    芮娘想明白了,眼里露出一丝高兴,亮晶晶的。

    -

    春耕快结束了,芮娘这阵子跟着鲁越下田,见识了不少。

    她能播种、能翻些轻松的地,但唯有一件事干不来,那就是下田。

    田地里插秧基本是光着脚,芮娘皮肤白嫩,第一次下田差点就被蚂蟥钻了腿,幸好鲁越眼疾快立马帮她拍掉了,但从此之后芮娘落了个心理阴影,鲁越什么也不让她下田了。

    鲁越下田的时候,芮娘就坐在田埂附近等。

    那天回去之后没多久,芮娘就得了个新斗笠,鲁越亲编的,巧的很,戴在她头上透露出一股不出的可爱,鲁越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妻子在不远处等他,乖巧的想让人揉一把。

    他心中顿时有了劲儿,别人半天才能干完的活,鲁越不到两个时辰就能干完,然后就拉着自己的妻子,踩着黄昏,一同回家。

    春耕一直到四月底彻底结束,第一波早稻已经齐齐种好,不用下田干活的第一天,鲁越竟然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芮娘醒来后看见男人坚毅的侧脸,明明是前一天才修剪过的胡子重新冒出头,芮娘很少能看见睡梦中的鲁越,竟不知不觉看了半天,回过神来,耳朵有些发烫。

    她蹑蹑脚的起了身,从炕里慢慢挪了出来,穿好衣裳轻轻关上房门,去院里忙活了。

    这阵子家里又买了一波鸡崽儿,叽叽喳喳的在院里东窜西窜,芮娘每天都要亲自照料这些鸡崽,喂饭喂水的,比谁都仔细。

    只不过开春捉来的那些鱼苗都死了,鱼本身就难养,鱼塘都容易死何况屋里的池子,芮娘有些沮丧。

    她在厨房烧水做饭,院子里除了鲁老太太其余都没起,忽然,院门口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又急又猛:“有人吗?鲁大哥?在不在?”

    芮娘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厨房跑过去看门,门口是个男人,满脸焦急之色。

    芮娘:“你是?”

    “我是布庄的伙计,鲁大哥在不在?!”

    鲁老太太此刻从屋里走了出来:“啥事,这么急?”

    那伙计见着老太太连忙上前几步:“婶儿,店里出事了,来了一群外地人在闹。”

    东院和西院的大门在此时都开了,鲁大郎一边穿衣服一边朝出走:“咋了咋了?!”

    “哥啊!前阵子我

    们不是往徽州那边发了一批丝绸吗?现在那边来闹了,我们以次充好要退钱,还有那批成衣,有人和官府告状上面的刺绣犯了忌讳,官府的人也到铺子里了!”

    鲁大郎脸色突变:“胡八道!那批丝绸是正儿八经从苏州进的货,怎么可能有问题!刺绣,啥刺绣?”

    “具体我也不懂,你快去看看吧?!”

    鲁大郎急了,鞋子没穿好就往出跑,鲁老太太喝住了他:“镇定些!像什么样!二郎,你也跟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鲁越点了点头:“好。”

    两兄弟出了门,韦氏脸上也尽是慌乱:“要不我也去看看?”

    鲁老太太:“妇人家别去添乱,都在家里等着。”

    一大早的,出了个晦气事,全家人都没什么好心情,芮娘心里也操心,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也时不时的往外看。

    快到中午,鲁大郎和鲁越一起回来了。

    韦氏第一个就迎了出去:“咋样?到底咋回事?”

    鲁大郎灰头土脸的,鲁越心情也有些沉重:“进屋吧。”

    全家人去了老太太屋里,鲁大郎憋不住了:“到底是哪个龟孙儿要害我!还去官府告状?!”

    鲁老太太:“到底咋回事,二郎你。”

    鲁越:“大哥去年从苏州进货的那批丝绸应该是上了当了,现在卖到徽州那边去,人家不干了,要退钱,这倒罢了,可问题是那批成衣,是刺绣绣的是宫里头贵主子的样式,有人去官府告状,大哥居心叵测,大逆不道。”

    韦氏瞪大了眼:“什、什么贵主子?!是那批牡丹刺绣图?”

    鲁越:“嗯,那图案是从哪来的,大哥你还记得吗?”

    鲁大郎看了眼韦氏:“问她!”

    韦氏脸色都白了:“那、那不就是话本子上的图嘛,我看着好看,请了一个绣娘绣的。”

    “在哪?”

    韦氏站起身:“我、我去找找”

    很快,那书本就被拿了过来,翻开一看,是一副牡丹图,芮娘也瞧见了,倒吸一口冷气。

    芮娘:“这个图应是皇后册封时候的刺绣吧,大部分人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丛牡丹花,但仔细看,牡丹的花边和凤凰的羽毛交相呼应,是凤穿牡丹。”

    凤穿牡丹,不是寻常百姓人能用的图案,鲁大郎经营布庄这些年,知道这个道理,但问题就出在这凤凰不显眼,而且那绣娘根本不懂什么凤凰,就是照着绣,难怪被有心人告到官府去了。

    这不是事,往严重了,鲁大郎是要去吃牢饭了,韦氏瞬间就没了主心骨,哭出了声:“现、现在怎么办”

    鲁越:“好在那批成衣就卖出去了几件,只要把买主找到立刻回收,再给笔前应该就算了事,至于官府那边,今天听官老爷的意思是可大可,想来也要花点儿钱。”

    “钱不是要紧事。”一直沉默的鲁老太太此刻开口。

    “但问题是谁要害大郎,谁要害鲁家?!”

    鲁大郎苦着脸:“徽州那事我认了,我去年进货的时候应该是被那个外地的商贩骗了,等我缓过来再找他算账,但是这批刺绣的事情我是真的冤啊!那话本子上的图好些人都绣,荷包、帕子都是随便绣的,怎么就有人去告我呢?!”

    鲁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和官府打听了,他们是个姓付的举报的,娘”

    付?鲁老太太脸色一沉。

    付姨婆?

    可付家的人就只剩付老婆子一个人了,她个六十岁的老婆子哪知道什么凤穿牡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她底下那个儿媳妇吴氏的主意吧!

    鲁老太太怒了,拍桌子就起:“好个吴氏,我算是看明白了,

    上回春杏那事怕就是她撺掇的!二郎,你赶牛车!我们现在就去大旺村!”

    大旺村和甜水村在两个反方向,但是脚程都是差不多的,鲁大郎也一跃而起:“我也去!”

    韦氏更不遑多让:“还有我!”

    人多势大,鲁老太也没拦着,芮娘犹豫了一下,鲁老太道:“老二媳妇就别去了,在家看家,把家顾好。”

    芮娘应了一声。

    鲁越深深的看了一眼她。

    出发前,鲁越趁着空捏了捏芮娘的:“把门关好,谁也别让进。”

    芮娘笑了笑:“放心吧,我又不是孩子了,去吧。”

    鲁越这才带着全家人出了门。

    话是这样,芮娘还的确有些担心那群人闹到家里来,她把门栓反锁好就回了屋子里,下午饭估计大家也没什么胃口,芮娘简单的准备了一些,做完之后就回房了。

    她闲着也是闲着,就把桌上的那本书拿出来看,又和大哥带回来的成衣图对比了一下,芮娘瞧了许久,又琢磨了一会,把自己的绣篮拿了出来。

    鲁越赶着牛车,在下午饭之前就到了大旺村。

    来付老婆子嫁的人,姓赵,原先是大旺村的秀才,在鲁家破败的时候付老婆子作为秀才娘子可是风光无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嫁走了,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付老婆子的掌心宝。

    两个儿子早年都被赵秀才重点培养,可惜没有一个是读书的苗子,大儿子虽然还是成了个庄稼汉,但好歹现在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房子,日子过的还不错。难就难在这个二儿子,读书的苦吃不了,种地的苦也吃不了,竟成了个懒汉,早年还死了老婆,现在娶了个续弦,就是这个吴氏。

    吴氏比鲁老太太得多,嫁给赵老二之后生了个儿子,今年才十来岁,春杏就是赵老二之前的媳妇生下的,那在吴氏眼里,可不就成了一个拖油瓶?

    鲁老太太在去大旺村的路上算是把这层关系给想明白了,赵家如今分了家,赵老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又跟着赵秀才念了几天书,能看懂凤穿牡丹和这个告状的人,保不齐就是那一家子。

    鲁越赶着牛车,很快就到了赵老二家门口。

    这院子破破旧旧的,虽然大,但明显脏乱到了极点,院子里有猪圈,猪圈里的两头猪崽饿的歪歪叫,一股臭气熏天。

    水池边有个姑娘,干瘪瘦黄,正在洗衣服,听见动静回了头,正是几天前去过鲁家的春杏。

    “你们找谁?”

    鲁老太不想为难一个姑娘,直接往屋里喊了句:“吴氏呢!出来!”

    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尖嘴脸的女人:“谁呀?”

    付老婆子也跟着出来了,见是鲁家的人,这脸色忽然就变了变。

    “你们来干啥?”

    鲁老太太还没话,韦氏先冲了上去:“我付姨婆,你前些日子来我们家也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了吧,这咋一回头竟干些不要脸的事情,还上衙门去告我男人的状呢?!”

    韦氏一上来先声夺人,那付婆子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胡什么?!”

    见她不承认,韦氏还想,吴氏此时站出来朝付婆子面前一挡,指着韦氏就开始了:“你们想干啥,大白天的闯到我家里来在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吴氏看着瘦,声音竟然比韦氏还要高一个调,韦氏是商户女出生,虽精明了一些,但却不是乡下的泼妇,这真正和吴氏对上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竟然发怵了。

    韦氏暗暗懊恼,正准备扳回一局,可她忘了一个人,那就是自家的娘。

    鲁老太太这些年已经收敛了不少,但从前但凡是知道鲁

    家的,谁不知道这个泼辣娘们儿?

    鲁老太太脸色一沉,与付婆子截然相反,把儿媳妇扯到身后,就开始了。

    “长辈没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在这儿有你话的份,滚到一边去,老婆子我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个没教养的!”

    韦氏听得目瞪口呆,她知道娘脾气差,但从没见过娘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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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一串串让韦氏嘴都合不拢了,那吴氏刚开始还能招架两句,但遇到了真正的高后也只能铁青着脸,好几回想插话,都被鲁老太太中气十足的骂回去了。

    韦氏忍不住在心里给娘竖了个大拇指,想到那回在张氏门口骂街,那是连三成的力都没使出来啊。

    最后,那吴氏自己气的发颤,本来还想打死不认,到气头上也漏了嘴。

    “你们现在发达了就不管亲戚了!活该!谁让你们落了话柄的!”

    这是认了。

    鲁老太太上前就想扇人,被鲁越和鲁大郎拦住了。

    鲁老太太冷静了一下,道:“付姨娘,我还喊你一声姨娘是敬时候吃过你家几口饭,但那几口饭老婆子我早都还清了!外头瞧见我喊你姨娘人还纳闷,看上去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你心里知道是为啥,年轻的时候我吃了多少苦,你又过的什么日子,几口酸菜几口窝头的恩情还想捆住我一辈子不成?我忍了,也认了,但你这个儿媳妇想害我儿子,这事儿没完!以后咱们两家亲戚也别来往了!有事官府见!”

    鲁老太太完后啐了一口,那付婆子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吴氏还想什么,被付婆子拉了回去。

    这门口吵吵了这么久,赵老二一个面也没露,没听见吗?怕是不见得。这窝囊男人没得救,鲁老太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下去,鲁大郎临走前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这才拉着自己媳妇儿和娘离开了这个晦气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