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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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易澄倚在护士台上,安静地看着符朗。

    符朗手里那沓厚重的病历夹也好,那身干净整洁的制服也好,就连挂在下巴上的白色口罩,看起来都是那么沉。

    梁易澄无由来地感到恐慌。

    或许是因为每次来到医院,他都会被迫一点点地深入了解符朗的工作,然后被迫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总有一天,这些东西会把符朗压垮。

    可眼前的符朗依然若无其事地站在那,贴心地着安慰他的话。

    符朗总是这样地细心。

    可他关心的,永远都是别人,而不会是他自己。

    梁易澄忽然难过得不出话来。

    符朗很快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问:“怎么了?”

    梁易澄不答,符朗也不追问,放下病历夹,伸手耐心地替他理顺跑上楼时颠乱的头发。

    “怎么这么早跑来医院了?”

    温柔的动作,温柔的声音。

    胸腔里缓缓燃起的柔软的情感,渐渐变得汹涌澎湃,让梁易澄浑身发热。他着迷地看着符朗,慢慢伸出一手,握住头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带到自己的面前,用鼻尖轻轻蹭着,努力地从医用橡胶手套残留的刺鼻味道中辨别出那股让他迷恋的气息。

    他的双眼渐渐迷离,像是一只吸了猫薄荷的猫,轻声:

    “我好想你——”

    “老师,16床的病人刚才测的血压170/80了,要让医生加点降压药吗?但他——”

    实习生郑诗诗边话边走近,看见握着符朗的手的梁易澄,惊得一口咬到自己的舌头。

    梁易澄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符朗却不急不忙地曲起食指,轻轻地顺着他的鼻尖划下,才把手缩了回来。

    梁易澄:“!”

    符朗却没有急着回答郑诗诗的话,挑起眉,看着梁易澄,问:“你刚什么?”

    “……”

    梁易澄不知符朗是真没听清还是在装傻,但还是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刚刚的话害臊,耳根泛红,低声:“我想、想和你吃午饭。”

    符朗轻声笑了,眼里满是宠溺:“好。”

    梁易澄正要话,瞥见旁边的郑诗诗呆若木鸡地瞪着符朗,忽然有点不爽,伸手拉起符朗的口罩,挡住了半张帅气的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符朗:“?”

    郑诗诗:“……”

    热闹的茶楼。

    梁易澄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把碗里的虾饺戳成肉碎。

    他没想到符朗竟然肯在午休时间抛下工作陪他出来喝茶吃点心。

    可那又如何呢。

    午饭过后,符朗还是会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医院,独自把沉重的一切背起。

    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你在想什么?”

    梁易澄慌张地抬头,却不敢看符朗,心中焦虑至极,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苦涩地答道:“没什么。”

    符朗侧头看看他,没有话,提起一旁的开水壶,揭开紫砂壶的盖子,悠悠地往壶里注满了热水,又缓缓地将茶壶盖上。

    茶水满溢而出,徐徐地沿着壶身淌下,落到了木制的茶盘上。

    梁易澄很喜欢符朗泡茶的样子。

    泡茶的时候,符朗的表情是专注的,更是享受的。

    那对漆黑的桃花眼荡漾着澄澈的光泽,清亮如茶,或许那才是这双眼本来的模样。

    符朗娴熟地端起茶壶,往梁易澄的茶杯里添了茶水,却不同于以往的七分满。

    浓郁的茶水晶莹剔透的,从杯面上拱出一个的弧度,随着水波微微地颤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溢出。

    梁易澄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茶杯,凝视了半晌,才低下头,很慢很慢地抿了一口。

    黑褐色的普洱茶,看上去平淡无奇,入口细品,却是甘甜醇厚的。

    像极了符朗的爱情。

    他心翼翼地,一滴不漏地,饮尽了那满满的一杯茶。

    除了这样,他无以为报。

    距离符朗休假还剩不到一周。

    梁易澄已经放假两周了,似乎还完美掌握了符朗的排班动向。

    每次符朗下了白班,通常都来得及偷袭还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的梁易澄,然后因为只管撩不管灭火,被恼羞成怒的梁易澄逼着吃下喂猪分量的饭菜。

    每次符朗上完夜班,深夜回到家,就会看到他的男朋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地躺在他的床上,努力撑开困得直架的眼皮,向他讨一个浅浅的晚安吻。

    就连最让符朗疲倦的大夜班,似乎都比以往轻松了不少。

    由于半夜就得起床上班,他总会不得不吵醒梁易澄,因为对方在睡梦中仍会死死地扒着他当抱枕。

    梁易澄向来软绵绵的没什么脾气,哪怕是熟睡时被吵醒,也只会不满地低声哼哼,紧闭着双眼仿佛还嫌弃床头灯的亮光,一个劲埋头往符朗的胸口钻。

    这样的梁易澄太过可爱了,符朗总忍不住会先把人抱在怀里哄上一会,才轻轻地把人拔出来,用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把对方的哼唧全堵回去。

    受到安抚的梁易澄很快就会再次沉沉睡去,符朗这才放心地起床去上班。

    奇怪的是,每到符朗下班,大清早地回到家里,那个最爱睡懒觉的家伙竟然就不见了踪影。

    按理,放假的梁易澄不会在中午前自然醒,但梁易澄家在G市本地,随时都可以回去,符朗也没有多想,加上大夜班过后总是极度疲劳,他回到家倒头便睡,反正等到他一觉醒来,他的男朋友就会提着几袋G市的地道吃回来了。

    符朗明白梁易澄是在努力迁就他的作息,不想扰他的休息。

    要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没有受到触动,那是假的。

    要没有把精力渐渐分散到梁易澄身上,那也是假的。

    要没有一丝想把人拥在怀里加倍疼爱的冲动,那更是假的。

    但是,他有他的无奈,也有他的坚持。

    有一天,符朗上完大夜班,交接时耽误了不少时间,回来得晚了,正好碰上了学的上学高峰期,接送孩的车辆进进出出,自家区外堵起了车。

    堵了好半天,距离自己家门也还有几十辆车的路程。符朗心里烦躁,便一摆方向盘,转进路,算随便找个远点的区停车。

    车子开过拐角,符朗看见常去的凉茶铺已经开门了,又想起自家总爱吃油炸食品的朋友,便下车买了两瓶茅根竹蔗水。

    凉茶铺前的木桌旁一如既往地围了一圈白发苍苍的老头,安静地看着中间的二人下象棋。

    符朗刚经过时没在意,但从凉茶铺里出来,背对着他坐在板凳上下棋的人恰恰就坐在店门旁边,符朗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那人一头乌黑的头发乱糟糟的,一看便是保持了刚睡醒的模样,下身一条红白蓝沙滩大裤衩,上身一件宽松的黑T恤,混在一群穿着白背心黑格子短裤的老头里头,显得格格不入。

    符朗只瞥了一眼,脚步就停下了。

    符朗认出了那条沙滩大裤衩,认出了那件属于他的T恤,也认出了那个一大早就从他家跑出来的朋友,毕竟他的一身扮和昨晚睡觉时一模一样。

    符朗站在观棋的老头们身后,安静地看着专注下棋的梁易澄。

    梁易澄两手规矩地放在大腿上,低头思索了一会,缓缓地把黑色的“车”向前挪了一步。

    “妙!”

    一个高个老头赞了一声,坐在梁易澄对面的老头抬头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老吴,观棋不语啊!”

    “我就只是夸一夸,又不是提点梁。再,都这么久了咱们都还没下赢过人家,人家也用不着老头儿提点啊!”

    “瞎,我这把就赢给你们看。”

    “哈,那你可得赶紧的。依我看啊,胜负早就分啦。老吴你赶紧认输得了!我还想和梁下一把呢。”

    旁边一个弓背老头一听,连忙:“哎,今天该我跟梁下了!”

    老李耸耸肩,:“行,让你先就是了。哎哟,这都快十点了啊,梁今天还是得跑一趟老城区啊?你家不是在市中心吗?老去老城区干嘛,又破又旧的,还不如咱们这个偏远山区。”

    梁易澄充耳未闻,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棋盘。

    老李不以为意,还道:“老吴你看看你,你的注意力跟人家可差远了。”

    老吴摆摆手:“得了,你可闭嘴吧。”

    老李终于闭上嘴,老吴才把注意力放回棋局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下出了一手。

    一局棋又拖了大半个时,到了后来连粗通象棋的符朗都看出老吴是在垂死挣扎,下一手棋的思考时间越来越久,梁易澄的应对反而是越来越快,却从不催促老吴。

    最后老吴被将死了,却心服口服,畅快地大笑,:“是我输啦,梁的棋艺是真的好。”

    “哪里,是吴伯承让啦。”

    “哎这孩子,嘴真甜。”

    梁易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良久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觉得有点腰酸背疼,便伸了个大大懒腰。

    然而他后仰的动作太大,板凳又太,木质又太光滑,他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往后摔去,栽进了一个结实宽厚的怀里。

    慌乱之中的梁易澄没来得及好好体会那些肌肉有多柔韧,还以为自己撞着哪个老头了,吓了一跳,强行往旁边一缩,屁股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水泥地上。

    他顾不得自己屁股都摔得裂成两半了,忙不迭地回头道歉:

    “哎对不起,你没事吧——”

    等到看清身后的人之后,他惊得连屁股疼都忘了。

    “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