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醉别
他这么一问,卫景平想了想道:“你还别,我前几日还琢磨这个事呢,功课一多就没来得及细想。”
丢开搁一边去了。
“最近夫子又不讲做八股文,”傅宁道:“放学之后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瞧老姚制墨吧?”
“我大哥去甘州考武举人,”卫景平道:“早上我爹没那么早喊我们去校场习武了,我背了书来墨铺停半个时辰,你来吗?”
姚春山清晨起得很早,时常会去一趟后山采集林子里的露水,有些彩墨加露水制出来色彩会更鲜亮些。
前些日子他亲自去采购了一些麝香、冰片、珍珠粉,因为上林县不让杀耕牛,买不到牛股熬胶,只能用猪骨来替代,晨起就将猪骨放进开水里熬,熬到天黑前加入珍珠粉,熄火之后放入麝香、冰片,等温热时候搅拌入松烟之中,最后形成稀泥状的糊糊,叫做墨泥,捶打千百遍之后制出来的墨才真正算得上“坚如玉、研无声”,风干之后才是上好的墨。
卫景平听之后笑了:“原来先前卖出去的那些墨块您都看不上啊老姚?”
比现在制的墨少了许多配料呢。
姚春山乐呵道:“制墨嘛,没钱有没钱的制法,钱多有钱多的制法。”
他还有旁人想不到的奢侈制墨的办法呢,只是现在远没到时候呢。
“这么好的偷师的会为什么不来?”傅宁道:“就是你不让我去,我也得哭着喊着去呢。”
卫景平笑话了他一句,两人就此定,每日早上背过书,就到墨铺看姚春山制墨:“也不是白给你看,下次墨铺缺什么画了,老傅你来画行不行?”
傅宁正恨他的画技无处施展呢,赶紧应承下来:“你要什么?傅哥现在就能画。”
技痒。
卫景平笑了:“还没想好。”
至于下个系列要以什么为名头,他还没想好。毕竟这次的目的不是再去装潢门面了,而是实打实要摆着卖的,要拿来赚钱的。
“我也帮老姚想想。”傅宁道。
于是二人约好了明日早晨去墨铺。
晚上琢磨文章琢磨累了在院子里看星星,听她娘孟氏和刘婆子拉家常嘀咕,他二婶子看样子没多少光景了,拿了些钱给他二叔,叫想吃什么多买点回来,别屈着苏氏了。
原来那天孟氏去看苏氏,见她短短几天已经病得不成样子,心酸地道:“他二婶子你这是何苦呢。”
子姑娘还不是都一样是自己的娃儿,命里该有的都会有,何必吃那劳什子生子的药跟命去争?
遭大罪了。
苏氏这几天醒过来了,有气无力地跟孟氏道:“大嫂,我怕是不成了。”
“你样样事情都好强,”孟氏落着泪道:“见不得我好,见不得平哥儿好,你这是图个什么呀?”
她气苏氏啊,气她给平哥儿坏掉的鸡腿吃,气她胡乱吃药弄成这样叫卫巧巧姊妹仨这么就要没娘,她气啊!
“大嫂,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苏氏也流泪道:“刚进卫家门的时候眼气大哥的年俸比长河多,后来又气你生的都是子偏我的都是丫头,后来平哥儿出息了我就更咽不下这口气了,拼着命想生个子叫他跟平哥儿比气来气去的,命都气没了。”
孟氏宽慰了她几句,苏氏歇了半天才缓过气来道:“我这个病实在是不干净,总怕脏了巧姐儿她们姊妹,大嫂,你跟长河一声,让他把我送到乡下去吧。”
早年卫长河给了苏家三十两银子的彩礼,苏家没有给她置办嫁妆,她气不过,后来争到里家中的两间泥土房子,一直空置着,没有人住。
孟氏不敢应她,苏氏央求她道:“你行行好,跟长河一声,送我去乡下吧别叫我恶心了仨闺女。”
次日五更天初,一轮浅浅的红日依山冉冉升上天衢,逐退了星子与残月。
卫景平背了几页书,洗漱完毕吃了饭,拿上东西出门去墨铺,到大门口和卫长河走了个对顶。
苏氏没出事之前,有那么一阵子,他二叔卫长河的脸上时常带着笑意,每每见了卫景平,总要把他抱起来几句话,他不是个擅于言辞的,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要么就是要他好好念书,要么就问他东西够不够用,总之不换样数的。
卫景平虽然心中不喜苏氏,但对于他二叔卫长河,倒也厌恶不起来,每次都会亲热地喊他一声“二叔”。
这次卫长河见了他,只点了一下头“好好念书”,就匆忙进屋去了。
卫景平走出门来,外面停了个带篷子的车子,没有马拉,大概是人力的,过了片刻,他回头瞧见卫长河用被子卷了个人出来,放到车上,拉着往西边去了。
卫景平:“”
苏氏大概快不行了吧。
有那么一瞬,卫景平的心中不出的无限不清楚是感慨还是什么,他加快脚步走到墨铺,不再去想苏氏的事。
傅宁比他来的早,还从家里带了橘子过来,这可是眼下这个季节的稀罕玩意儿,一般人都吃不到的。
“可不是,想吃要等到秋天了。”卫景平道:“我前天正好读到王昌龄的送魏二,里面有一句‘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秋凉。’,不到秋天是闻不到橘子味的。老傅,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清香淡淡,非常之好闻。
“那可不,杜甫也写过‘秋日野亭千橘香’,”傅宁也拿起来一个去吸橘香气:“不到秋天是闻不到橘香的。”
姚春山支起一口大锅将骨头熬上,接着他们的话道:“不到秋天吃不到橘子,但橘香易得,我记得京城有卖橘香的,香料或者香露都有,也不算贵。”
京城不少的香铺卖果香,橘香是最常见的果香之一。
“那就是也有柚子香卖了?”卫景平问道。
傅宁道:“我记起来了,这两种香都不稀奇,别京城了,府城咸州就有的卖。”
上林县离府城咸州只有五六十公里,想要买也容易,他又问卫景平:“你喜欢柚子香气?等秋天堆半个屋子,它能放,能香一阵子呢。”
卫景平反复念了那句“醉别江楼橘柚香”,而后问姚春山:“能做出橘香气的墨吗?”
姚春山噎了噎,恍然道:“能,怎么不能!”
虽然他闻所未闻,但只要在松烟之中加入香料,制成的墨就应该是那个味道的,仅仅会淡一些罢了。
“要是能制成,名头就叫‘醉别’,”傅宁笑道:“卫四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卫景平呵呵笑了两声:“没错,我就打算叫‘醉别’来着。”
一系列两锭墨,不对,不要成锭的,那样分量比较大,成本高,他比划了一下:“制成寻常墨锭三分之一的墨条会不会更好卖些?”
对于姚春山来,这是新的制墨的方法,他虽然胸有成竹但事成之前不敢把话满了,只能道:“打听一下橘香柚香的价钱,先核一核成本再。”
卫景平拿过来毛笔,提腕振肘,写下了“醉别”二字。
“时间不早了,”姚春山一边调和着松烟一边催他们:“快读书去吧。”
卫景平抓起书包,和傅宁结伴往书院走。
这天放学回来,没见着卫景英,他问卫三:“二哥呢?”
卫景川:“和二叔去咸州了。”
卫景平去找姚春山:“我二叔和我二哥这就买橘香柚香去了?”
“他们去抓一味什么药来着,“姚春山道:“听是给你二婶子吊命用的,我提了句他们便遇到了就买回来。”
卫景平“哦”了声。
当晚卫景英从咸州回来,直接去了墨铺,提着一个瓷罐和一包东西放到茶几上:“一个是橘香露,一个是柚香香料。”
卫景平做完功课正在理账本,没抬头就问:“贵吗?”
卫二道:“不算贵,也不算便宜。”他报了个数,姚春山听了道:“如今的松烟还是没有明显的成本的,算下来,二两银子一锭墨起码能赚一半多,平哥儿又要制成墨锭三分其一的分量的墨条,到时候卖多少钱合适?”
之后他就算不好了。
卫景平:“等配出来墨模再算。”
一条醉别墨的定价大抵在600-00文就会有赚头。
就这么一天天的忙碌着功课,到了四月中,池里荷钱新铸的时候,醉别脱了模,放在竹架子上等待风干。
留了一点点捶打好墨泥,姚春山加水化开让卫景平试试:“有点淡淡的果香气,好闻。”
算是成功制成了“醉别”系列的墨条。
五月初,货架上贴着的“醉别”二字吸引了三三两两的读书人,有谈论“醉别”二字来历的,有用这墨画一幅橙黄橘绿图想是风雅一天比一天来看的人多,热闹。
这天,白鹭书院放假,顾世安闲着无聊在街上晃悠,到了墨铺门前,径直就要走进去。跟着他的书童顾安劝道:“夫子,咱在繁楼花光了钱,没钱买墨的。”
顾世安眯眼看着墨铺上头的“天下第一墨”五个大字,漫不经心地了句:“他卫四能找个不收银子的书念,我就不能找个不要银子的墨用?”
他将里的折扇“啪”地一下合上,递给顾安一个“看夫子我怎么赚墨回去”的眼神,昂首阔步地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