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77章 二更君

A+A-

    杨仪正也在寻找黎渊。

    她最后见着黎渊,是在她给马帮弟子看诊的时候。

    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出了院子后,杨仪放眼看去,院子里的马帮众人好似都不见了踪影,门口却都是巡检司的士兵在把守。

    她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一件要紧的事!

    急忙拦住一个过路的士兵:“跟我一起的那个蒙着脸的人可见着没有?”

    那士兵站直了回话:“杨先生,您的是谁?周旅帅在前边堂中,您要找人问他是最快的。”

    前方堂中亮着灯,时不时人来人往。

    杨仪来到堂外,还没进门,却听周高南道:“跟薛旅帅了?”

    那人道:“才有兄弟去禀告了。”

    周高南道:“岂有此理,好好地他难道插翅飞了?这姓黎的”

    杨仪正听到这里,门口的士兵迎着她道:“杨先生,您来找我们旅帅?”他自然是极有眼色,故意给里头周高南通风。

    果然周高南降低了声音,吩咐了几句后,两个副官从内快步而出。

    杨仪才迈步进内,周高南便走了出来:“先生不是在跟十七话吗?怎么有空找我?有事?”

    杨仪并没藏掖,直接道:“周旅帅是不是在找黎渊?”

    周高南见她问了出来,也瞒不过,便道:“不错,这人神出鬼没,比那个糟老头子还难对付。倒要心戒备,免得给他趁虚而入。”

    杨仪忙道:“周旅帅,是我忘了跟您,其实黎渊并不是来害人的。”

    周高南皱眉:“他不是追杀过先生的吗?为何替他话。”

    杨仪把黎渊从乌山公上将自己救出,去给那产妇催生,并两人一路奔逃到了马帮地盘等等简略告知了周高南。

    “黎渊先前确实追杀过我,但在人头谷的时候他就过不会再为难,这次也不过是为救那对母子不得已罢了,何况是他把我从乌山公中救了出来,请周旅帅莫要再为难他了。”

    黎渊如今还有伤在身,之前因为不想马帮弟子多有损伤,才出面去迎战乌山公。

    再加上一路相伴,杨仪觉着,如今的他跟之前那个冷血杀显然不同了。

    周高南听后略有为难:“话虽如此,但此人是十七言明了要拿住的。”

    “旅帅?”

    周高南点头:“不过,自从我们来到此处,就没再见这黎渊出现,想必他已经走了他最好是见离开,不然十七只怕不会放过他。”

    杨仪想到自己只顾跟薛放去争执那些事,竟忘了把这要紧的告诉他,暗暗懊悔。

    周高南看她低头沉思,因笑:“杨先生,总之不管是姓黎的还是什么乌山公,遇到十七算是他们的路走到头,如今羁縻州这里,也绝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敢对你出”

    他到这里,点头道:“这次十七为你,可算是你不知道马帮的大龙头等他开这个口等了多久”

    杨仪抬头。

    周高南叹了声,面色颇为诚恳:“杨先生,天明我便要回云阳,十七是要回郦阳的,你就好好地跟着他去吧,他这个人,对人好的时候肯把心都掏出来,不过就算是我,也没见着他对个人如此”

    他似乎想拍拍杨仪的肩膀,但刚抬起,还是谨慎地放下了。

    从堂下出来,杨仪漫无目的走了会儿,本来还想找一找黎渊,心想他兴许躲在哪里,但这宅子她毕竟也不熟,又是夜晚,何况也已累乏。

    走到一处角门旁,杨仪靠在墙上歇脚,想到先前跟薛放的争执,纳罕为何当时竟会那样冲动。

    明明他什么也不知道。

    夜风吹过脸上,她伸摸了摸,不知为何很热,又赶紧试了试额头,生恐吹了风又害病。

    闭上双眼,寻思自己的袋子里还有什么可用的药,但心思乱得很,哪里能够想得到。

    而此处灯光幽暗,要找都难。

    正在长叹,却是一个侍从走来:“杨先生在这里?时候不早,不如早点回去歇息罢。”

    杨仪正愁有点找不到回去的路,便跟着那侍从往回:“薛旅帅现在干什么?”

    侍从道:“先前那个在马帮这里作乱的什么老头子,被旅帅拿下,本要细细审问他,谁知竟突然死了方才旅帅正命人追查是怎么回事。”

    杨仪才知此事,惊问:“是乌山公?”

    “啊对了,就是这个名字,怪拗口的。”侍从回答。

    “可知道怎么死的?”杨仪极为震惊。乌山公看着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居然就死了?简直叫她不敢相信。

    “正是不知道呢。但旅帅怀疑是被人所害。”

    杨仪止步,忽地想起之前周高南跟属下的话。

    那侍从见她停下来,便也转身等她。

    杨仪镇定了片刻,才要向前去,忽然一道影子从天而降。

    眨眼间,那侍从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在地上。

    这从天降落的,不用正是黎渊。

    杨仪几乎窒息,反应过来后,忙去看地上侍从如何。

    黎渊道:“他没事,只是点了穴,昏睡片刻就醒。”

    杨仪置若罔闻,还是先去试了那侍从的脉,确信无误,这才道:“你”

    黎渊见她探脉的动作:“你不信我。”

    杨仪道:“我信你?先前为何找不到你,还有、乌山公”

    “乌山公是我杀的。”黎渊直接回答。

    杨仪方才只是猜测,没想到他直接承认。

    她跺跺脚:“你、为何?”

    黎渊道:“他毕竟也是我的前辈,虽作恶多端,但”

    之前薛放带人来到,黎渊很清楚,兵贼不两立,何况他之前追杀过杨仪,杨仪虽不追究,可薛十七郎却不是杨仪。

    因此趁人不留意,黎渊便隐匿身形,悄然避开。

    他本来想趁着还有余力,离开这马帮宅子就是,谁知还没到门口,就见一队人抬着个受伤之人走了进来,而那被抬着的,赫然正是本该离去的乌山公!

    黎渊惊心,拧眉细看,见乌山公四肢略显怪异,明明没上任何绳索,却一动不能动。

    他毕竟是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被人用重法把脚都折断了。

    联想到方才薛十七郎才进门,黎渊自然知道那动的人是谁。

    可向来傲对所有人的乌山公竟在瞬间落得这个下场,这让黎渊又是惊心,又有一丝带着寒气的恐惧。

    不过他并没有即刻逃离,而是暗中盯着,看士兵们把乌山公送到了哪里。

    巡检司的人拷问乌山公,黎渊人在屋顶上,都听在耳中,好歹等他们消停了,他趁悄然潜入。

    乌山公昏迷之中若有所觉,睁开眼睛看见黎渊,竟冷笑了几声。

    黎渊望着一身狼狈的乌山公,虽然先前彼此相杀,恨不得立刻要了对方的命,但毕竟同为杀,如今乌山公落得这个下场,未免有些同悲之意。

    “没想到最后,所见的人是你。”乌山公吐字不清,声音微弱。

    黎渊道:“你为何不告诉他们,指使你的人是谁,就不必白受这些折磨了。”

    “我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放不过我,而且,我欠人家的情分还没还,咳咳”他压抑着低咳,“若是了,便是相害。恩将仇报,我岂会如此。”

    黎渊看了一眼门外。

    乌山公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儿,唯独最知恩图报,直到此刻仍不改初衷,却也不算一无可取之处。

    “他们很快就会回来,”黎渊叹了口气:“你要我做什么。”

    乌山公本没指望如何,听黎渊这么,他的目光转动,看向自己的四肢,终于道:“我今日算是彻底栽了,此地被马帮跟巡检司的人重重围困,以你这功力未曾恢复的情形,自己逃走还不一定成我就求你一件事吧。”

    乌山公提的要求,是让黎渊杀了他。

    “十七郎那子不会放过我,必不会轻易叫我死,我怕我终究受不得他们的折磨,卖了恩人。”乌山公哑声道:“你动吧。”

    论起杀人,他们都是行家,且是家常便饭。

    但这次,黎渊迟疑。

    乌山公笑了两声:“你先前不是这样,如今竟犹豫起来,可见你动了情,是为了那女娃娃?”

    黎渊的呼吸急促了些,乌山公叹息:“劝你不必,她已经是别人的口中食了。”

    到这里,乌山公脸色一变:“他们回来了,你还不赶紧?”

    黎渊的唇一动,终于抬,金刚指击向乌山公眉心。

    就在颅骨破裂的声音响起之时,黎渊依稀听乌山公低低了一句什么。

    黎渊倒是并没有跟杨仪的那么详细。

    “巡检司的段你也该知道一二,”黎渊道:“先前如果我不走,早就给薛十七郎一起关起来折磨拷问了,那会儿,却没有人再替我解除痛苦。”

    杨仪垂眸:“我本来想跟旅帅解释,你已经不是敌人,可你现在杀了乌山公,只怕旅帅不会再听我的话了。”

    黎渊道:“你也不必替我求情,我只是想当面跟你告别罢了。”

    杨仪一怔。

    黎渊盯着她,却又转身:“我欠你的救命之恩,只要我还活着,终有还的一天。”

    此刻墙壁外隐约有细碎脚步声,杨仪没听见,黎渊却早听闻。

    脚尖一点,却又停下。

    黎渊回头:“你要心杨家”

    那声音细微入耳,而他身形一晃,竟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之中。

    杨仪正惊愕于他最后的那句话:“黎渊?”

    回头人已经不在,而墙外却有人声传来。

    刹那间,杨仪看着地上昏厥的侍从,急忙俯身,拔出银针连刺他的神庭穴,太阳穴。

    就在外头的人将进来之时,侍从终于醒了过来,他茫然问道:“先生?”

    杨仪忙扶着他起身:“方才地滑,你摔了一跤。”

    侍从揉了揉头,又赶忙拂去身上的泥尘:“多谢先生。”

    回到下榻之处,杨仪洗了脸,那侍从又换了一盆热水叫她泡脚。

    杨仪想起包内还有几颗轻脚丸没用,忙取了一颗放在水中。

    又惊奇地发现还有两颗异香丹,于是取了颗含了,从回来的路上,总觉着胸腹中闷闷地发疼。

    洗漱过后,侍从请她就寝,杨仪答应着,看他要走,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薛旅帅如今在做什么呢?”

    侍从道:“我刚才问他们,旅帅先前在跟周旅帅话,先生可是有事?要不要我去告诉?”

    杨仪忙道无事。

    她向着榻上躺倒,回想这日发生的种种。

    从在衙门被掳走,到乌山公拦路,从黎渊半路杀出,到被迫无奈帮人催生从那茅屋出来后,她走着走着,便昏厥过去。

    后被黎渊救走,又被乌山公追杀,柳暗花明来到马帮,本想殊死一搏,谁知大掌柜解围,十七郎又如神兵天降。

    短短一天,竟仿佛是几经生死。

    本来不管如何,都应该是劫后余生的欢喜,可偏偏跟薛放闹得不快。

    俞星臣到底为什么要那么,还以为他会跟薛放揭破自己的身份,可他居然没有,他到底存着什么主意。

    杨仪想着想着,思绪昏沉,终于陷入梦乡。

    朦胧睡了不知多久,她好似听见门扇响动,起初还在睡梦中不以为然,直到鼻端嗅到一种令她熟悉的气味。

    杨仪睁开眼睛,正看到薛放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他仿佛要走。

    她竟想也不想坐了起来:“旅帅?”

    薛十七郎戛然止步,回头看她:“你你没睡着?”

    杨仪轻轻地揉了揉眼睛:“睡了一觉了,这是什么时辰了?旅帅为何在此?”

    薛放白着她道:“你可还能安心睡,我却气的睡不着。”他了这句,又道:“不是你叫人一而再地去请我么?我以为你有事,就顺路过来看看了。”

    杨仪明白过来,刚要下地,薛放道:“不用,我不敢打扰你,你脾气大得很,能给我甩脸子了。”

    “先前确实是我有言语不当之处,”杨仪斟酌着:“可是”

    薛放却突然闪挪了过来:“你向我道歉?那也成,我这人宽宏大度,原谅你了。”

    杨仪本来没有道歉,至少不是正式道歉,可见他如此,倒也罢了。

    薛放完了这句,转头看向杨仪:“那现在你我都不生气了,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

    杨仪给他看的不自在,两人都在榻上,这么靠得很近的坐着,似不太妥当。

    她挪了挪腿想要下地,却给薛放一把拦住:“怎么我一,你就要走?”

    “我没有走。”

    “那就先回了我的话。”

    杨仪叹了口气,只得往床内移了移:“什么话?旅帅请。”

    “你真不是那个俞星臣的那个?”

    杨仪抱着膝头,把脸转向一侧床壁:“我自问从没有那种以色侍人的本事,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曲意逢迎。”

    她的声音不高,自有一股毅然决然的骨气。

    薛放的眼睛不知为何极亮,他笑道:“若色嘛,倒也不算很差。就是你这脾气,确实不像是干那种的人要都跟你这样倔强迂腐又没眼色,早给人打死了。”

    杨仪瞪了他一眼,低头咬了咬唇:“旅帅若不信,就算了。就当我是那种人吧。”

    薛放转身,却发现她已经靠到了床内去了。

    他倾身探臂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把:“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都怪那个王八蛋俞星臣,可惜他跑往郦阳去了,不然我定要先打他一顿,叫他胡言乱语!”

    杨仪歪头躲避他五指山似的,忽然听见俞星臣去了郦阳,忙问:“什么?他去郦阳做什么?”

    薛放道:“才得了津口那边隋子云的传信,是俞星臣去了他那里,接下来就去郦阳,嬷嬷,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去郦阳多半是为了曹家那件事,叫提防些。”

    杨仪十分惊愕,忙跪了双膝靠近他些:“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想重查曹家的那案子?会不会有碍?”

    薛放道:“这个人十分的阴险狡诈,也许他察觉曹家的案子不太对头,想借发挥。”

    他着转头,却见杨仪听得十分入神。

    薛放皱眉:“罢了,三更半夜,提那个晦气东西做什么?不如早点歇息,明儿咱们也要赶路启程回郦阳了!到时候见了他再”

    杨仪正等他继续,忽然听他结束话题,也不便什么。

    刚要答应道晚安,薛放却把自己的靴子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

    杨仪看呆了,不晓得这是在干什么。

    迅雷不及掩耳的,薛放举,利落地解了自己的腰带扔在地上,又去解戎袍领口的纽子。

    杨仪总算反应,急摁住他的:“你在干什么?”

    薛放道:“今儿来的兵马多,还要安置老周的人,地方不够用,这儿宽敞,我在这儿凑合一夜,行不行?”

    “这当然”

    杨仪的那个“不行”还没出口,薛放已经开始脱衣裳:“行就好,你放心,我不打鼾,睡觉也老实的很,从不挥拳蹬腿的,伤不到你,反正都开了你又不是那兔儿爷,要你是那个,我还不在这儿呢”

    他打了个哈欠,直眉楞眼地把杨仪往内推了推:“明儿寅时一刻启程赶路,你再不睡,就起不来了。”

    杨仪被他随一搡,生怕被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慌忙向后退,背一直靠上了床内板壁,才惊魂未定的停了。

    此时,薛放已经在她身前躺倒,他伸了伸长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长长地吁了口气,十七郎叹道:“从昨儿东奔西走的,多半都在马上,整个人都颠散架了,都是拜你所赐还是倒着好啊。”

    话刚完,他发现杨仪还坐着,便转头道:“你还杵着做什么?难道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