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最新加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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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虽做了选择,这个选择却又叫杨甯懊悔莫及。

    夜深了。

    南风吹窗,发出呼呼的响声。

    甘起了几次。

    起初她是来催促杨仪睡觉的,然后,有风把她吹醒。

    甘记得在临睡前已经把门窗都关好了,虽是夏夜炎热,但姑娘的身子弱吹不得风,再加上今夜的风实在有点儿大,自然没有再开的道理。

    可风飒飒而入。

    甘迷迷糊糊,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寻去。

    不料却看见杨仪,只穿着贴身的中衣中裤,披着一件薄长衫,站在房门口。

    风从门外鼓进来,把她身上的衣衫吹的烈烈向后,一头长发散着,也被风吹的舞起。

    她面南而站,那样单薄纤细的身量,看着像是在风中摇晃的花枝,随时会被狂风折断,或者随风而去。

    甘一惊之下,赶忙叫了声:“姑娘!”急忙上前,“这是做什么?这夜间的风最邪,吹坏了怎么办?”

    扶住杨仪的瞬间,感觉她向后一晃。

    甘惊的抱紧:“连子快来!”

    话音刚落连已经跑了出来,她显然也没睡着。

    两人将杨仪半扶半抱,抬到了里间。

    “姑娘?姑娘!”甘摸摸杨仪的脸,冰凉,又去搓她的,也是冷冰冰。

    连在旁慌道:“我去弄点热茶。对了,姑娘不是有药么?有没有可吃的?”

    她去倒茶,甘找出杨仪的荷包,闻了闻,捡出一颗香附丸,轻轻捏开杨仪的嘴。

    正要将药丸放进去,杨仪慢慢睁开眼睛。

    甘一怔:“姑娘”

    杨仪垂眸看了眼她中的药丸,略点头,微微张口。

    甘忙给她放进嘴里,正连子拿了茶来,杨仪看了连子一眼,喝了口。

    甘举,替她抚着胸口顺气:“姑娘,半夜不睡站在那风口里做什么?有什么事只管叫我们就是了。”

    连子在旁问:“好些了么?要不要去叫”

    她自己也没完,恐怕是想到了以杨仪的身份,才回府,是不好立刻去惊动人的。

    杨仪一笑:“不妨事,只是一时发晕。”

    她试着坐起,却竟力气不够。

    连子跟甘齐齐扶她,杨仪仿佛被两人架了起来一般,坐在中间,左右看看:“我现在好了,你们去睡吧,不用守着。”

    两个丫头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动。

    杨仪叹了口气:“我是老毛病,浅眠,你们跟我不一样,能睡则睡吧我是想睡也睡不着,相处久了就知道,一天里能安安稳稳睡两个时辰就是了不得的了。”

    甘低下头,不做声。

    连迟疑道:“姑娘既然会医术,难道就找不到好法子?”

    杨仪道:“医者不能自医这虽是句俗话,却也有道理。我不敢不能自医,只是打如此,要调治也绝非一朝一夕。”

    她到这里,眼睛直直看向外间:“南边的天色怎么样呢?”

    甘不明所以,赶着出门端详了会儿,回来道:“没怎么样,姑娘是想问几时天明?早着呢,还是趁早再歇会吧?”

    杨仪没有再跟她们话,而只是沉默地闭上了双眼。

    她睡不着。

    今夜杨甯懊悔,无法入眠。

    杨仪也是同样。

    虽然两人懊悔的事情截然相反。

    白天金二奶奶来跟杨仪话的时候,提起杨甯男装出去找薛放。

    金妩的意思,是杨甯及笄之年,准备给自己寻个如意郎君了。

    那会儿杨仪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甚至还有点不太受用的意思。

    直到金二奶奶又起那个什么照县飞尸的案子,她意识到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可杨仪没料到,事情竟会这么的“坏”。

    她在懊悔自己的轻敌,她以为杨甯所做的,只是用些意温存的段欺瞒笼络薛放而已,万万没想到,杨姑娘,会把杀伐决断的腕用在薛放头上。

    毕竟之前在杨仪看来,没有谁敢真的对薛放动,他可是个能捅破天的人物。

    他不去跟人动已经不错了。

    但有一句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倘若照县这场大火,害及薛放

    心中起了这个念头的瞬间,杨仪起身咳嗽起来。

    她还是不够狠心。

    从回府后,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心明眼亮,能看清所有人了,哪里想到,人家本就超乎她的预计。

    杨甯,真是好狠。

    杨仪心里想着,也未上榻,只是躺在长藤椅上,朦朦胧胧终于睡了会儿。

    甘早去取了薄被给她盖上,又恐怕这藤椅底下发凉。

    两个丫头看着她合眸躺着,一张冷玉微凉似的脸,简直叫人忘记这是在夏夜。

    连子轻声道:“本来夏天不要紧,可姑娘身子弱,谨慎些无妨,先前二太太派人问这里缺什么东西不曾,一发送了几样秋冬用的,我记得有个炉,不如取来放在旁边,到底也有点效用。”

    于是赶紧去找了来,放了一块炭饼,点起来试了试冷热,便放在藤椅之侧,至少还有些热气。

    渐渐地,天色微明,两个丫鬟夜半起来,这会儿还没醒。

    杨仪把薄被拉开,起身下地。

    昨日杨甯前来,拿了些老太太吃的糕,燕窝,还有那一盒子人参益气丸,她可没打算吃,当时也没细看。

    这些东西都搁在里头柜子上,杨仪打开糕跟燕窝看了看,轻轻嗅了嗅,最后才开了药。

    早上,两个丫鬟起来,见杨仪躺在藤椅上,似乎还在睡着。

    大概是听见了她们动静,她睁开眼睛。

    甘忙上前询问,杨仪道:“并没有事,不必大惊怪。”

    连子带了婆子,去厨下取早饭,杨仪练了一趟八段锦,洗漱过后,连也已回来。

    杨家是太医世家,饭食上也讲究养生,平时也极少大鱼大肉,早上是熬好的赤豆粥,荤素笼包,白煮鸡子,炖火腿豆腐,并几样精致酸甜菜。

    杨仪吃了半碗粥,便不想再吃,甘已经剥好鸡子,她也不动,想叫她至少吃两块豆腐火腿或者菜,她只饱了,不想吃。

    连子在旁看了会儿,无意中瞧见柜子上放着的东西:“姑娘要不吃一块山药糕?”

    杨仪看了眼,倒先是有点愿意,连子急忙取了过来,打开,让她拿了一片。

    杨仪慢慢吃了一块,道:“我先前才回来,不知天高地厚,惹了老太太不高兴,如今倒是不念我的错,反给我送了这些东西。想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又怕万一再惹了不快。”

    甘道:“我去打听打听,问问昨夜老太太怎样,如果是好多了,想来无妨。”

    杨仪答应,又道:“昨夜许是熬夜,只觉胸闷,你先把我的药袋拿来,看看有没有补气的丸药。”

    连闻言忙道:“姑娘何必去找,昨儿晚上送来的现成的人参益气丸,自然是最好的了,老太太常吃的。”

    杨仪回头:“这药虽好,可却贵重,且昨儿才送来我今日就吃,叫人知道别又我轻狂。”

    连道:“这有什么,既然送来的,总不会再拿回去,老太太有心送,只要姑娘吃了有益,也见老太太的恩。”

    杨仪便道:“既然这样,就吃一颗也罢了。若是老祖母大好,我自然去请安。”

    连把那药盒捧来,轻轻打开,杨仪扫了眼,捡了一颗放进嘴里。

    外间,甘很快回来,道:“我才出门,就见到两个婆子,老太太昨儿晚上睡得极好,一宿没醒,早上早早醒了,就饿,如今已经吃了早饭,都这病去如抽丝,如今眼见竟好了七八分了。”

    才话中,长房那里金二少奶奶来了,进门便笑道:“妹妹起的早啊,我以为我已经够早的了。”

    杨仪请她入内:“二嫂子为何一早来了?”

    金妩道:“天不亮,你二哥哥就叫我起来,老太太房里动了,不知怎么情形,吓得我不行,赶忙叫人打听,才知道老太太是饿了,起来要东西吃。把我乐得也再没睡着。”

    到这里,她又道:“你二哥哥在外头忙昏头,不知家里的事,还一味念叨是二叔能耐,给老太太开了好药方,我提醒他,哪里是二叔的药他还不信。”金妩笑吟吟看着杨仪道:“妹妹,等你见了他,你亲自跟他,看他怎么回话。”

    昨儿杨登在老太太跟前虽没直接出是杨仪开的药方,但一则杨达知道了,二则老太太心里明镜一样,内宅的上下,早就知道是杨仪开的方子了。

    不多,多半的人都跟杨达是一个心思,以为不过误打误撞,都等昨晚上老太太的反应。

    不料竟是好的极快,比如这想要吃的,就是病情大好的征兆,毕竟李老夫人昏昏沉沉半个月,不管吃了多少人参健脾丸,理中丸之类的,竟都毫无食欲,昨儿副药下去,非但清了体热,更恢复了正常饮食,真真比灵丹妙药更快些。

    杨佑持听了二奶奶的话,大声啧叹:“这个大妹妹,了不得!我她似天人下降,难不成果然?不然怎会有这般能耐”

    完之后,又叮嘱妻子:“叫我看她终究非池中物,她才回来,家里的情形咱们都知道,你就多走两趟,不用怕那些人背后什么,横竖尽咱们的人情,她自然感激你就行了。”

    金妩道:“哟,二爷这是要‘奇货可居’呢还是怎么?”

    杨佑持斥道:“我这是‘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要人情味多着呢。”

    金二奶奶了几句,看到桌上放着的东西。

    杨仪便了昨夜杨甯拿来的老太太给的东西。

    金妩连连赞叹:“可见老太太心里是清楚的。”

    杨仪却道:“昨儿二嫂子叫人送了好些茶叶东西,我心里感激,倒也没什么回礼,这人参益气丸我方才吃了一颗,那燕窝却是没动,我也没地方熬去,不如嫂子且拿了去。好歹别叫我心里不安。”

    金妩笑道:“罢了,我哪里也不缺,又难道抢你的东西?何况是老太太心意。”

    杨仪沉吟:“做辈的反而让长辈惦记,我有心去给老太太请安,又怕老人家心里不自在。”

    金二奶奶正有此意,闻言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我保准老太太见了你是喜欢的,走,咱们一起去。”

    两人带了丫头,一路向老太太上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老太太的笑声:“我今日身上更比昨日轻快了,这会儿才觉出能好生喘气的滋味呢!”

    金妩对杨仪使了个眼色,笑道:“你听。我保管这次来对了。”

    丫鬟里头:“长房二奶奶跟大姐来了。”

    李老夫人房中,杨甯紧挨坐着,杨登,杨达,高夫人在两侧,杨达身边是个身量颀长的青年,气质斯文,正是大房的杨佑维。

    老夫人虽已敛了大笑,脸上神色却还和缓,等两人行了礼,她特意看了看杨仪:“你们有心了,这么早来看我。”

    金妩笑道:“妹妹总念叨老太太,却又怕您身上不自在不愿见人,我跟她打包票,老太太已经大好了不碍事,才拉她来了。”

    李老夫人点头,望着杨仪道:“我果然好了你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不要老在那院子里窝着,回了府,就是一家子了,自然要跟家里哥哥嫂子们多亲近。那是你大哥哥。”

    杨仪转身向着杨佑维:“大哥哥。”

    望着杨仪,杨佑维显然也有些惊讶,却只点头:“仪妹妹。”

    这会儿杨甯在旁道:“老太太惦记着姐姐呢,昨儿入了夜,还特意指使我拿了东西去探望,我看过不几日,就不疼我只疼姐姐了。”

    老太太笑道:“没有的话,偏你又撒娇会嘴的可知儿孙们在我跟前都是一样的。”

    话间,老太太又看向杨仪,半真半假地道:“只不过,我知道你的脾气到底偏犟,你这个妹妹是极好的,你不在家里,都是她陪着我玩笑解闷,你如今回来,可要同她和和气气的,不许拌嘴,更不许闹别的。”

    杨仪听了这句,就知道老太太意有所指,多半是昨夜杨甯去见自己,被她揪领子的事情冒了出来。

    她并不辩解,也仍是:“都听老太太的,必定会跟妹妹”

    才到这里,杨仪身子突然一晃。

    此时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她身上,包括旁边的金二奶奶:“怎么了?”

    “没、一时”杨仪还未完,便用帕子捂住了嘴。

    她起身要往外,却只走了一步就向前栽倒。

    杨佑维在旁一把将她扶住,杨登也奔了过来:“仪儿?”

    老太太急忙问:“怎么了?”

    “不相干”杨仪含糊了这句,身体却软了下去,一阵剧烈咳嗽,竟吐了出来。

    杨佑维跟杨登,金二奶奶都围在旁边,冷眼见红通通的一片。

    二奶奶先叫起来:“了不得!大妹妹吐了血!”

    杨佑维忙道:“不是”才了这句,又补充:“不全是。”

    杨仪吃的是赤豆米粥,赤豆颜色微红,和物吐出乍一看就如血一般。

    金二奶奶没看清楚,以为都是血,杨佑维看的清楚,以为是赤豆,但他毕竟是大夫,立刻也发觉,这其中,确实带血。

    杨登忙脚乱地扶着杨仪,却见她兀自不停地咳嗽,情形骇人,又连着咳出了两口血,双眸微闭,气息短促,像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在场个爷们都是大夫,见状便知道不妙。

    杨登想替她把脉,却直抖,老太太喝道:“快看看怎样!”杨甯在她身旁,惊疑不定地望着。

    杨佑维赶忙握住杨仪的腕,他的脉术颇佳,只一听,脸色骤变:“大妹妹之前吃了什么?”

    金二奶奶在旁吓得色变:“不过是早饭罢了问她的丫头!”

    连也有些慌了,便道:“姑娘只吃了半碗粥,又吃了”忽然打住。

    杨登喝道:“还不快!”

    “老太太给的山药糕,”连低着头,声音发颤,越发低下去:“还吃了一颗人参益气丸。”

    金少奶奶也想起来,杨仪确实过吃了一颗。

    屋内的人,脸色各异。

    杨登回头看向母亲,李老夫人却也满脸震惊,但她反应极快:“维哥儿!你看出到底是怎样了没有?”

    一直没大开口的高夫人道:“你好生着看明白,别冒失就。”她是提醒儿子,尽量别胡八道。

    杨佑维看看杨仪所吐之物:“大妹妹的症状像是中毒,可到底怎样我确实不敢,也许,得看看她吃下之物。”

    高夫人皱眉,才已经了吃过老太太给的东西,这下

    杨登看杨仪已经有些昏迷不醒了,他的眼神变了几次,咬牙道:“快拿浓茶水来!”

    与此同时,李老夫人怒道:“去,给我把仪姐儿今早上吃的东西拿来!我倒要看个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老夫人命人去拿东西,这边杨登接过金二奶奶递过来的茶水,捏开杨仪的嘴,道:“仪儿,快喝一口!”

    杨达在旁看了会儿:“叫人先预备绿豆甘草汤吧!”

    杨佑维道:“以防万一,还是叫人准备解毒汤。”

    老太太喝道:“都要就是!”

    杨登的浓茶水,跟杨达所绿豆甘草汤,都是尽快缓解中毒症状之物,不过是在没准备好解毒汤药之前,最快易得的东西,也能在第一时间缓解中毒症状。

    才给杨仪灌了一碗浓茶水,那边去拿东西的回来了。

    杨达对老太太道:“丫头吃坏了肚子,老太太何必当真。”

    李老夫人喝道:“少话,你只给我看明白!”

    杨达只得检看了燕窝,山药糕,看其色,闻其味,都不像是有事。

    打开人参益气丸的匣子,他拿出一颗,凑近闻了闻,不觉着什么。

    “都是”刚要“无事”,突然一愣。

    忙又再细闻几次,杨达脸色大变,忙把药丸丢回匣子里,掏出帕子擦。

    李老夫人脸色阴沉:“怎么,这个东西不妥?”

    杨达皱眉:“这老太太,此物真是屋里送过去的?”

    李老夫人道:“这还有假?你只如何,不必藏掖,我要听真话。”

    “若是不错的话,这丸药上沾了乌头。”杨达道。

    杨登跟杨佑维在旁听见,各自惊呆。杨登更是失声:“什么?乌头?”

    老太太也毕竟是杨家的,知道乌头是什么东西:“好好的怎么会有毒!”

    她气的色变,立即看向身边杨甯:“甯丫头,你送这个给你姐姐的时候,可给人经过?”

    杨甯从老夫人叫把东西拿回来,就觉着不太对劲,直到杨达有毒,她便知道不好。

    此刻忙垂头回禀:“昨儿晚上,本是叫人取了东西就去的,到了,直接便给了姐姐的丫头,按理没再有别人经过了。”

    杨仪此时喝了一碗浓茶水,昏昏欲吐,丫头捧了痰盂。

    杨登顾不得别的,又拿一碗叫她喝。

    杨仪摇头,杨登看她气息奄奄的:“仪儿,你得喝了,不然”

    杨仪微睁双眼看了看他,终于挣扎着又喝了半碗。

    “不能只喝这个,”杨达道:“绿豆甘草汤怎么还没来?解毒汤去取了没有?赶紧叫人抓药熬上!”

    老太太沉着脸,看看杨仪又看看杨甯,末了把目光投向跟随杨仪的连。

    “这东西放在你们屋里,可有人动过没有?”

    连急忙跪地:“老太太,昨儿送了来后,一直搁在柜子上,今儿早上姑娘因觉气弱,我就想起来,才吃了一颗,没有人动过。”

    “胡!在我这里好好的,到了你们那里怎么就坏了?还是,我这里有人动了脚,要害仪姐儿?必然是你们那里看的不严,或者”

    连看了看杨甯,急忙磕头:“老太太恕罪,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指着她,竟不由分地骂道:“你好歹是府里的,叫你去伺候姑娘,却弄出事来,还不给我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杨甯欲言又止。

    连脸色惨然,却只磕头。被人拉着出去了。

    绿豆甘草汤先送了来,杨仪已经陷入昏迷。

    杨达道:“这仪丫头的身子本就不好,好生保养还不能周全,如今只怕凶多吉少。”

    杨登闻言,慌得越发抖了,连喂药都不能。

    还是金二奶奶亲自挽起袖子上,硬是给杨仪灌了下去。

    老太太听了杨达的话,上前细看杨仪的情形,察觉她气息微弱。

    “少给我些丧气话!”老太太先怒斥了杨达一句,又对杨达,杨登,杨佑维道:“我只知道你们个都是太医,仪丫头如今在你们里,别给我出纰漏!不管用什么法子治都得叫她好好的!不然咱们这太医杨家的招牌,干脆拆了也罢了!”

    呵斥了人后,丫鬟扶着老太太向里屋,老太太对杨甯道:“你进来。”

    杨甯跟着入内,略忐忑:“老太太”

    “你平时是个极细心妥帖的,”李老夫人望着杨甯:“怎么偏偏这事上弄的这样,倘若你姐姐有个什么她才回府,就中了毒!传扬出去,必定有一场大祸!”

    “我委实不知如何。”杨甯眼中含泪,跪地:“老太太,我见了姐姐高兴还来不及”

    “你不用,”李老夫人拧着眉道:“我也不是疑心你,只是,我的病才好,这其中多亏了仪丫头,如今她无端端中了毒,我虽不知是谁,但偏偏她治好了我就这样,叫我也不得不疑心。”

    杨甯低头:“府里的人自然都想老太太长命百岁的”

    李老夫人却又看向身边丫鬟婆子们,厉声道:“我也不甯姐儿,药是从这里送出去的,叫外头人听见,还以为是我要如何!殊不知如今害仪姐儿只怕就是冲我,我岂能轻饶?都给我仔细查点着,要知道是谁干这狠心毒辣的事也不用送官,就立刻打死!”

    丫头婆子们跪了一地,尽数答应。

    外头几个爷们跟高夫人等,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灌完了绿豆甘草汤,杨仪微微醒来看了眼,她仿佛不知发生何事,满脸茫然。

    杨达探过她的脉象:“还好刚才灌的及时,药性退了些,如今要赶紧再喝解毒汤为要。”

    老太太道:“这仪丫头,我因先前错怪了她,她又替我看好了病,我满心才要疼她,却弄出这种事。”

    杨仪听见,微微道:“跟老太太不相干,是我身子本差,不关别人的事。”

    李老夫人叹道:“是个懂事孩子。”

    杨仪给送回了院子,又喝了解毒汤剂,症状减缓,但她身体实在是差,又哪里禁得住这种折磨,直到第二天,情形才算好转。

    期间,老太太那边一直打发人来问,又催促杨登,杨佑维紧紧看着,不许有差错。

    听闻她好些了,才总算放心。

    杨登一大早前来,给杨仪看了脉,望她气色,已经不像是昨儿那一团死气的模样。

    才了两句安抚的话,杨仪叫甘出去。

    “父亲,”杨仪挣扎着坐了起来:“父亲还是叫我出去住吧。”

    杨登愕然:“你什么?”

    杨仪看着他,眼中慢慢涌出泪,她突然撑着起身,向着杨登跪了下去。

    杨登大惊,赶忙要扶她:“你这是干什么?”

    “父亲救命,”杨仪本就乏力,这样一跪,几乎伏身在地,“再住下去,我怕死期将至。”

    “胡。”杨登只得半跪将她扶住:“你起来话。”

    杨仪动不了,只缓缓抬头,含泪道:“父亲不是蠢人,当知道此番是有人想除掉我。当初我非是不愿回来,而是不能回来,这家里有人心心念念想取我性命,之前我在外头的时候,也屡次有人意欲追杀,是我几次番躲过了”

    “什么?这”杨登哪里听过这话,显然不太相信。

    杨仪垂泪:“父亲不信,可以去问俞主事,只问他,先前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那是有刺客意欲刺杀我,他为护我而几乎丧命。父亲只要去问,他必不会谎。”

    杨登色变。

    俞星臣的伤他是亲眼见过的,十分惊心,只是俞星臣含糊刺客所为,当时杨登还觉着谁敢这么大胆,对钦差下。

    此刻听杨仪起,心里已经信了大半,一时也十分心凉。

    “父亲放我走吧。”杨仪低低的,哽咽:“我本来就不受待见,也没福分受父亲、老太太的关爱”

    “别了。”杨登竭力扶住她,将她扶抱而起。

    让杨仪重新躺好,杨登道:“既然回来了,就不必去想别的,仪儿,倘若这府里有人想害你,为父必会为你做主就连老太太也不会放过那作恶之人,此事交给为父,你只安心养身子,莫要再胡思乱想。”

    “父亲”杨仪流着泪,哀伤欲绝的。

    杨登心头一痛,拍拍她的,起身出外。

    等杨登离开后,杨仪缓缓地吁了口气。

    脸上的哀伤之色也逐渐消散,杨仪闭上眼睛,神色平静。

    过了会儿,她微微欠身,叫了丫头:“扶我去藤椅上。”

    藤椅搁在靠门边处,恰好有清晨的阳光透了进来,杨仪躺倒:“外头的事情打听的怎样了?”

    甘倒了一杯蜂蜜水,凑近给她喝了口:“听昨儿下午,俞大人他们就回京了”

    “那个”杨仪沉吟,蜂蜜的味道,暂时压过舌底的苦味。

    甘不等她问出来便道:“那个薛侯爷也回京了,是长房那边二爷的,什么,这次在照县立了功之类的话。”

    杨仪深深呼吸,待要什么,又挥挥:“你出去吧,让我静会儿”

    甘应了要走。

    杨仪又吩咐:“你去看看连伤的如何,若无事,接她回来。”

    甘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出门去了。

    丫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杨仪闭着的眼睛,眼角处,泪慢慢沁出。

    还好,薛放无事。

    不管怎样,他是平安的,这就罢了。

    当听见甘他回京那一刻,她的心都跟着颤了起来,差点忍不住就当场泪落。

    这才赶紧打发了甘出去。

    杨仪抬,握成拳搭在自己的胸口。

    她有点害怕,为什么自己竟这么牵挂薛十七郎。

    难不成是因为羁縻州的相处,出生入死,亲密无间,大家深情厚谊,才这样牵肠挂肚无法割舍。

    在察觉杨甯意图的那一刻,在意识到他可能遇险的那一刻,她几乎失去理智。

    喉咙里还是沙沙作痛,五脏六腑受过乌头的戕害,也正以各自不同的难受而抗议着。

    但比乌头的毒更让杨仪受不住的,是那种微妙的惦念。

    想见他

    想亲眼见他无恙。

    这个念想,蠢蠢欲动。

    “这不对”杨仪喃喃自语:“我、不能如此。这不对”

    她只顾自言自语的,等察觉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阴影,而夺去了本该暖洋洋照着她的阳光的时候,已经晚了。

    杨仪蹙眉,隐约感觉身前有个人。

    她没在意,以为是甘这么快去而复返。

    耳畔却听到一个万万想不到的声音。

    “你”声音很低,仿佛来自于她的记忆跟幻梦之中。

    来的突然而不真实,杨仪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杨”他极迟疑,声音沙哑的,没完。

    这不是梦,不是回忆。是真真的就在耳畔。

    杨仪猛地睁开眼睛!

    可她一时没看清眼前的人,因为她才睁眼,也因为他背光站着,但那道熟悉的身影近在咫尺,如此高大魁伟,像是一座山似的矗立在她面前。

    他身后却是清晨初升的阳光,灿烂,炽烈,令人无法直视。

    杨仪下意识地抬遮了遮双眼。

    又有点无法呼吸。

    在终于看清那双她方才还梦萦魂牵的明亮眼睛的同时,杨仪听见他以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古怪声调唤道:“杨易先生?”

    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差点从藤椅上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