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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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就回来了。”雷廷。

    他面色平静,正襟危坐,双按在膝头,目光落在面前桌上一杯放松精神的热饮料上。

    它已经端上来半个多时了,但恒温杯让它长期处于一个适合入口的温暖状态,蒸腾雾气温柔的烘起香甜气息,隐约模糊了他深邃冷峻的眉眼。

    “回来了”瓦利安娜缓缓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深空的黑暗中,第一军团的星舰悬浮在一颗不算庞大的荒芜行星周边。飞船在这两者之间往来穿梭,运送弗洛人俘虏或一些缴获的技术装备。

    当然,这场战争中最大的‘缴获’,还是一颗‘深空潜行行星武器’或者,四片半颗行星武器。

    它被开了回来不,应该,被雷廷‘带’了回来。

    ——被撕成两半的带了回来。

    这可能是联邦成立以来收到的价值最大的伴礼。但瓦利安娜一点也不高兴。

    “你知道吗?我来之前,听到有人应该给你装上镣铐和控制器因为你撕碎了一颗改造程度不超过50%的行星武器,把近百万活人从里面挖出来,扣在金属牢笼里带回了联邦。还把那四瓣残破的行星改造结构扔在联邦边境,颇具艺术感的镶在了同一颗星球上。”

    瓦利安娜轻声道:“那玩意儿但凡砸在任何一颗宜居星球上,都会引发一场生物大灭绝。

    “有气象改造仪进行稳定都没用的那种。”

    “但我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雷廷温和的回答道。

    “被你撕碎的弗洛人可不这么想。”

    “那是敌人。”

    “那被你关出轻度幽闭恐惧症的学生呢?”

    “那不是‘学生’,是‘新晋士官’。”雷廷的目光温和而宽容:“相比死亡,一点微不足道的精神伤害,我想并不能算什么。”

    “笑话。”瓦利安娜冷笑一声:“如果有人像关宠物一样把你关在无光的笼子里直到你出现幽闭恐惧症,你还会这么吗?‘他也是为了我好——为了防止我的死亡——’?”

    “一个谬误,我不会出现‘幽闭恐惧症’。因为我不会患上任何精神疾病。”雷廷的目光仍然温和:“我知道联邦在恐惧我一直如此,不是吗?所以,他们尽可以继续恐惧下去。但我会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安全,在往后的浪涛之中我已经学会怎样做出选择了。”

    “”

    瓦利安娜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那么,为什么你要放任他们恐惧你呢?”她缓缓问道。

    “为什么不呢?”雷廷反问道,“难道我不放任,他们就不会恐惧、不会提防,或者不会因这无谓的恐惧与提防而做出什么蠢事儿来?”

    他笑了起来。这是他在这场持续了六时的谈话中第一次露出笑容,也是他从一周前回到这个天文位置后第一次笑。

    “时至今日我才意识到,有些事不是我做不到,是我总担心太多、顾虑太多以至于人人都能看到我的价值,又人人都敢试着来‘寻宝’,或者做点别的。”

    起这些话时,雷廷好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那副稳重可靠又冷静自持的模样。但当这样的他转头看向窗外远方这恒星系的主恒星,那双自归来起就再也没褪去过煌煌金辉的眼睛移开时,却让瓦利安娜难得的感到了一丝捡回了一条命的感觉。

    她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百年之前她在战场上拎着自己的断臂滚进战壕深处、而外头炮火连天把地面都挖下去几十公分的时候。

    “你知道吗,瓦利安娜军团长?”雷廷忽然转回了头,搞得对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我要活在一场波及整个银河系的,战场范围横跨星河的动乱之中,但我一直有个很、很、很的愿望。”

    “”瓦利安娜面色平静:“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

    雷廷低下头,看着那杯恒温的饮料。

    ——渡过未来这动荡危。

    ——自己与亲友生活愉快。

    ——可见的一切越来越好。

    这是‘愿望’吗?

    这‘真的’是‘愿望’吗?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回答瓦利安娜的问题。他只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身形忽然模糊,然后消失在原地,只留一抹淡淡的、略微烘热了空气的金色光辉。

    瓦利安娜猛地站起身来,‘冠军’轰鸣着击穿旁边地板来到了她里。

    可她没再能找到那个年轻人——那个如今长久携带着毫无伪装的‘新太阳’、腰间用一根金色细链挂了三枚数据卡的年轻人。

    于是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人穿梭了空间——他与虚灵位面建立了稳定的联系。

    但在随后赶到的技术组检测分析下,他的空间转移方式极其安全,并无‘虚灵穿梭’时的不稳定性。

    ——稳的就像‘不动’一样。

    瓦利安娜坐回了她的位置上。她回想起自己刚来到这里时看到的那一幕:一道身影从恒星的日冕里飞出来,背后背负的重剑已与当初她送出它时的造型截然不同,宝石上头泛着金色流光,再无一丝当初模样。

    就像那道飘落在舰队之中的、在燃烧的金色烈焰中俯瞰他们的青年身影那样。

    “他妈的。”她低声喃喃道:“‘不会精神病’?”

    ——我看你子打从最开始就他娘病得不轻!!

    雷廷回到首都星系时,净空中漫天飘浮着繁花、烟花、彩带与其它什么花里胡哨玩意儿的投影。

    遵从传统迎接征人归来的民用飞船到处都是,但在警视厅对秩序的维护下,它们勉强给舰队空出了一条通道。

    昂耶联邦想让他作为新一代‘支柱’配合配合宣传稳定一下局面,这大概也是议会对他服软的表现之一。于是雷廷也就在星舰那外壳调整成了透明模式的舰桥上站了一会儿,在更花里胡哨了的投影中表情平淡的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他在向谁点头。

    反正那些看他这副表情还不会害怕的、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人,如今只剩下了两个

    一个目前仍在昏迷的卢卡斯,一个抢救后进行了半身改造的苏珊娜。他们都不会来到舰桥上,因为卢卡斯那秀美的脸上落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而苏珊娜如今活在她的装甲里。

    但身体上的伤害此时对比心灵上的伤害又好像不算什么了——前者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罗锡安,后者失去了她灵魂的一半。

    而雷廷,他好像也失去了什么

    是什么呢?

    总之,学院本部的绿化做的更好了,他来时夏恩正在扫植物园,然后他也开始扫植物园。

    出征时45,回来时9092。那些曾与他朝夕相处的同学连一万人都没凑齐,所以这植物园也就扫的尤其困难,毕竟它实在太大了。

    扫完植物园后,他没有去校长的‘办公室’,因为‘她’出来了,给了他一个没有温度的拥抱。

    他们谁都没有话。一个是因为习惯了,另一个是因为知道自己必须习惯。

    随后,雷廷接受了联邦安排的媒体采访,面色平淡而温和的着他的演讲稿。

    等到那录像被剪辑处理后播放在整个星上时,他孤身一人来到了‘水滴花园’。

    时隔近两个月时间,他再次回到了这里。

    瓦伦不在公寓里。整个公寓里的一切都与他离去的那天一模一样,饭菜仍在保温保鲜隔绝菌灰污染的容器里散发着细微香气,提取液与制作工具箱却消失不见了。

    桌上放着他之前每天都会给瓦伦准备的果篮,它被吃掉了一半。他仍能回想起那个成熟俊美的男人每一次咬下一口水果时的样子从一些猎户人打起源星系时代就从种子库里传到现在的老式水果,到一些从星河各处贸易来此的水果

    据商人中除了在各个空港与星球之间来回做中间商的那种以外,还有一种神奇的‘农贸商’。他们普遍拥有一艘型星舰或大型飞船,里头到处都是太空种植园,园里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饲养了各种各样的食用动物果子在树上和地里发光,探测器与鸟一同飞过,偶尔有什么会飞的鱼啊之类的在枝叶间穿行,那是它们的活动时间到了。

    商人就在那样奇幻又科幻的景象中穿过星空,每次有新产物成熟就直接就近卖掉,连星盗都不喜欢打劫他们,毕竟劫来一船蔬菜水果还不如每次他们过路都随便收点改良口味的农副产品算了。

    雷廷孤身坐在沙发上,打开那整面墙的投影,星节目依然在连载。他又打开银河超能战争,发现游戏仍停留在取名界面,于是就想了想,退回捏人环节,将那脸上带着爽朗笑容的青年发色改成黑色,和他自己对视半晌,再次退出了游戏。

    他从那长久保鲜的盘子里拿起一颗鲜红的苹果。

    然后他诧异的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被瓦伦咬了一口。嫩黄果肉在灯光下泛着柔和水光,却再也无人问津。

    自行车铃清脆的打穿了倾盆大雨。咖啡馆里倒灌洪水,热气消散,花瓣洒落

    人去楼空。

    雷廷看着那颗苹果,笑了起来。

    不他没有笑,但一种轰鸣的、令人战栗的动静却越来越大,在这遍布整个2020年老旧城市的大雨里,在四面八方怪物的嘶吼中,声如雷霆。

    因为,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心知未来是乱世,却想向乱世讨和平。已明世间无乐土,却硬要拨乱换天地

    那真的是‘愿望’吗?

    不。当然不。

    他注视那颗苹果,孤身站在那座死寂的城市之上。

    然后,他在脑后辉煌金光的照耀下仰起头,看向漆黑天外,眨眼如闪烁、闪烁如眨眼的‘群星’。

    多么狂妄啊。构想这疯狂愿望的凶徒。

    他想。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