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等凤翎赶到时,玄玉叶的哨声已经戛然而止。
原地只有一只风车和一根金鱼糖人儿插在一棵翠竹的裂缝间,随着风起,彩纸糊的风车正咕噜噜的转,师兄早已不知去向。
凤翎走过去,把风车和糖人从竹缝间拔下来,发现风车的四个扇叶上还写着四句话。
“今日庙会还有摆龙舟的,你不知道其中一条黑龙舟简直跟龙迟予一模一样,下次带你去骑他头上。”
“本来想给你买点上次的糖糕,可这次贩没出摊,只买到糖人,味道一般,不喜欢直接扔。”
“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修炼也要注意休息。”
“还有试剑大会祝你一鱼当先,勇得魁首!”
凤翎再看了眼糖人儿,才发现这竟然是‘鱼跃龙门’的图案。
龙门的顶部还刻着‘魁首’两个字。
其实胡以白把风车和糖人儿插在竹子上,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用隐身符,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没想到凤翎看着风车上的留字,忽然就哭了。
就像在望雪谷陷入梦魇那次,一声不响的,如果不是他用观微看得清清楚楚,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泪都要流成河了。
胡以白顿时纠结起来,看凤凰哭起来没完,他叹口气把隐身符一撕,还是走了过去。
“我送风车是为了逗你开心的,怎么还哭了?”
听到师兄的声音,凤翎赶忙捏诀清理掉自己脸上的水痕,可那双淡银色的眼睛周围都红通通的,在类雪似冰的皮肤上,简直不能再明显。
凤翎干咳一声,掩住咽喉的酸涩,摇头道:“没有。”
“那是什么,眼睛进沙子了?”胡以白半开玩笑的戳穿他。
凤翎微微垂下视线,不敢看胡以白的眼睛,里攥的两根竹棍已经快要被他不断绞紧的捏断。
胡以白抬刚要拍拍他肩膀,忽然想到他上次刻意躲避,一顿,还是缓缓放下。
他原地坐下,在旁边的位置拍了拍:“到底怎么了金鱼,谁欺负你,师兄帮你揍他。”
凤翎坐下来后,一直看着咕噜噜转的风车不话,胡以白也不逼迫他,在旁边陪着他静坐。
后来干脆展开身体,就地平躺下来,双垫在脑后闭目养神。
反正隔着斗笠,凤翎也看不出他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胡以白感觉自己都快见到周公了,耳畔冷不丁响起凤翎的声音:“师兄,那日我有剑术课,其实我了谎。”
胡以白闭着眼:“啊?”
心道:这个我早知道了,能不能点我不知道的。
凤翎捏着风车和糖人儿,因为太过用力,指尖被挤压得一片苍白:“那几日我心思很乱,想了很多,还找了司掌教商讨此事。后来我才逐渐能接受,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听到最后一句,胡以白阖起的眼倏然睁开。
凤翎:“原来心悦一人时根本不似传闻中的美好,它会让人陷入疯魔,变得患得患失,总是一边不切实际的揣测又一边不遗余力的否定。尤其是当清楚的知道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无疾而终时,却还是忍不住抱有奢望,在不断的幻想和清醒间反复交替,直至心如死灰。”
到这他看向里的思狂,指尖轻轻抚过上面被火融化的剑纹,那里曾经刻着两首字字泣血的绝笔诗。
那时他刚得到这把剑,年纪尚,看着这两首诗皆以‘思狂’为题,就将此名赋予了这把剑。
如今十年之后,他才陡然明白,原来思狂思狂,思之若狂,长久的爱而不得真的能让一个人发疯。
胡以白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是啊,这世间两情相悦又能终成眷属的确实难得,大多数都是爱而不得,得而非所愿。”
凤翎有些泛空的双眼望向远处:“司掌教也这么。真不知七情六欲到底是神的馈赠还是诅咒,但与其双方都痛苦,还不如一个人担下所有。”
就像这把思狂,如果其中一方早些了断,也许另一方就能解脱。
既然注定爱而不得,何必又要苦苦纠缠,至少在对方心中自己还是最初的美好模样。
胡以白听出了他话中的潜在意思,看来是凤凰在暗恋一个人,但他好像已经确定对方是不可能接受的,可他又放不下,于是陷入彻底断绝两人间的关系,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继续保持现状,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暗恋下去的两难之境。
胡以白隔着斗笠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些复杂。
要是在听凤翎刚才这席话之前,他肯定会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劝诫他这么谈情爱还为时尚早,不如把现阶段的精力都放在修炼上,若是等及冠之年这份感情还是没有淡薄,再跟对方坦诉衷肠也为时不晚。
可现在听完了凤翎的话,他忽然发现,自己对情爱的理解,或许还没凤翎深刻,回首二十多年的匆匆岁月,他竟然都未曾喜欢过一个人。
想想多可笑,一个从来没爱过的人却企图开导别人,不他误人子弟也差不多了。
胡以白叹口气:“如果你煎熬到如此地步,不如直接跟她了,能被你喜欢上的人,我相信也不会将此事到处宣扬。”
没想到此话一出,凤翎里的糖人跟风车一下从指间掉在了地上,他愣了一瞬,回过神又赶紧捡起来。
胡以白以为自己失言了,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见解,到底要怎么做还是看你的意愿。”
凤翎怔怔看着沾满灰土的糖人儿,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胡以白,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师兄觉得直接告诉对方会更好?”
胡以白:“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听你刚才的描述,既然这份感情只能带给你痛苦,那不妨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不过他实在想不通,凤凰这么优秀个孩,哪个女修这么不识好歹?
凤翎坐在那若有所思。
胡以白以为今日的谈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自己能的都已经到,剩下就看他自己怎么选择了。
他起身刚要掸掸衣摆上的尘土,就听凤翎平静道:“师兄,我心悦的人是你。”
“哦”胡以白配合的点点头,随后准备掸衣服的一下停在半空。
此刻忽然吹来一阵大风,整片竹林都被聒噪的沙沙声淹没,凤翎抬头望向他,胡以白隔着斗笠也看到了他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眸。
此刻望向他的目光,胆怯、忐忑、不安,愧疚,尤其是在他长久的沉默下,眼中的悲戚越发浓稠。
可胡以白并不是有意装高冷,而是他那颗连欧拉函数都能心算到00的脑袋,此刻却转不过来了。
是他?
凤翎喜欢的人竟是他?!
不,准确来并不是他,只是他虚拟出的一个身份‘师兄’。
可为什么是他
胡以白皱了下眉,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他刚站起来的身体,又缓缓坐回了凤翎身边。
至少不能让凤翎感觉,自己一听到被他喜欢上吓得掉头就跑。
胡以白被这个事实冲击的,现在感觉脑子像一团乱麻,刚才他还撺掇凤翎快刀斩乱麻,如今到了自己这,他却无从下了。
不过他还是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凤翎,虽然你刚才的话已经很明确了,但我还是多问一句,这个心悦是想跟我结为道侣的意思?“
听到道侣这个词,凤翎缄默片刻,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耳廓泛起了一层薄红。
胡以白:“”
这孩这么害羞,刚才喜欢的人就是他时,却一下都没迟疑。
真是勇气可嘉。
可现在他要怎么回答?
如果是以他个人立场,那怎么其实都无伤大雅,可坏就坏在,现在坐在他旁边的‘师兄’本身就是一个假身份。
这一切的好感都是在谎言的基础上,如果一旦谎言被戳破,对凤翎的伤害无疑是空前绝后。
他在家门被灭后,居然还能相信人性,重新建立起对他人的信任和好感,这明他的心理创伤在逐渐被治愈,可如今把他唯一的信仰撕碎,就像把已经愈合的伤疤又重新撕开撒上一层盐巴。
他当初想过被凤翎识破后的一切后果,却唯独没料到凤翎会喜欢上‘师兄’。
不知为何,他心里除了无所适从外,还有一丝莫名的怅然。
凤翎喜欢的到底是师兄,而不是他。
胡以白深吸口气:“谢谢你的喜欢,但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毕竟你的年岁太,就算我真要跟你结道侣,道侣契也得等及冠之后才能结。而且你现在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吧?”
到这句话时,凤翎怔了一下。
是啊,他忍辱负重拜入乾灵门下,就是为了找到杀害凤家的真凶,为双亲沉冤昭雪,如今一件都未达成,他却没出息的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坠入情。
胡以白看他神色忽然暗淡下去,没忍住出揽住他的肩膀:“不过这也是好事,首先祝贺你朝着长大成人迈进了一大步,你已经能明白所谓情爱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是每个人成长中的必经之路,只是或早或晚。若你双亲在天有灵,看到你长大也会为你高兴的。”
凤翎望着中的风车,忽然笑了下:“谢谢你师兄。”
胡以白:“谢什么,我话还没完呢。刚才我这个问题不能回答你,但可以暂时保留,等你及冠后若还是想问,到时我会给你明确的答复。”
此言一出,凤翎一下抬起头来。
再看胡以白的目光都带着一些不可置信。
暂时保留,也就意味着他并没有直接拒绝,虽然有可能只是缓兵之计,可这个结果,已经比他预想的一刀两断要好太多。
至少师兄没有嫌恶他。
可大喜过望后,凤翎还是清醒的垂下眼:“师兄,其实你不必顾及我,我没那么禁不起挫折。”
胡以白笑了:“我答复是什么都没,你怎知我一定是要拒绝你。”
“可”
不等完,胡以白就从储物袋里摸了一颗糖塞进他嘴里,“我了,若你及冠后还想再问,到时我再告诉你。”
完他又自顾自道:“就是不知道那时你会不会为此的冲动而后悔了。”
完他摇摇:“师弟,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回见!”
凤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舌尖的糖已经融化将甜腻的糖汁涂满了整个口腔。
不可能不喜欢的,到那时他只会深陷到不可自拔的程度。
若师兄拒绝他还会听么?
他会不会不顾师兄的反抗,束缚住行动,把他囚禁在与世隔绝的地方
凤翎握住思狂阻止自己大逆不道的臆想。
感受到思狂不安分的嗡鸣声,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年连无量天尊都未能降服的思狂却主动认他为主。
或许是因为他跟这把剑一样,都疯得可怕吧。
*
胡以白方才在竹林,就看到一只蓝闪蝶,在周围飞来飞去。
大概是碍于凤翎在,它一直没敢靠近,胡以白走出竹林,这只蝴蝶才翩然落在耳廓上,里面传来胡夭的声音。
事关重大,后山面谈。
完后,蓝闪蝶便溶解为一抹蓝光,渐渐淡化直至消失。
胡以白眉间轻蹙,到底监听到什么事,居然还得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