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那口井从井口望下去也就十几米的距离,然而江宴秋却仿佛跳入无底洞般,失重感持续了好一会儿。
在白茫茫的空间中下坠,他心中无数思绪翻涌。
刚刚看见的,那是怎么回事?
不全是幻境捏造出的傀儡假人吗?本该去世多年、幻境中虚假的“宣夫人”又为何替他挡那一剑?
白光大盛,江宴秋被刺激得微眯起眼。
下一秒,他被一阵清风托举着,降落到一片柔软的土壤上,那刺眼的白光慢慢褪去,露出周围的景物。
杨柳依依,溪流潺潺,芳草如茵,和风细雨。
竟是世外桃源一般祥和的景象。
然而最令江宴秋震撼的,还是头顶天空中,一只悬浮飞行,缓慢移动的——
大蛤蜊?
它整整有一座城池或宫殿那么大,贝壳的花纹晶莹剔透,近乎透明,折射着淡淡日光,两片贝壳缓慢地不断开合,充当前行的推力,里面的贝肉色泽粉红,若隐若现,约莫是头部的位置还长着两只角。
那大蛤蜊吞云吐雾,凡是经过之处,皆缭绕在一片烟雾云海中,更神奇的是,虚幻朦胧的云烟中,竟然有楼台、宫殿、坊市影绰浮现。
“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即见,名蜃楼,亦曰海市。其脂和蜡作烛,香凡百步,烟中亦有楼台之形注。”
凡是能够以假乱真的高级秘境,都要用到蜃。
这种神话生物相传生活在名叫“蓬莱”的古仙人国度,整日吞云吐雾,吁出的烟气幻化为楼台坊市,庙宇山海。
昆仑入门试炼的第三关“破妄”,用的便是上古时遗留的蜃脂,那幻阵不仅用作入门考核,特殊时期,还能短暂地困住别人,为门内弟子拖延出潜逃的时。
而这,竟然是一只真正的、活生生的蜃。
江宴秋震撼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久久无语。
原来所谓的幻阵主人,竟然是它!
但他很快捏紧凤鸣剑身,目光警惕。
对方是从上古活到今天的老妖怪,而他只是个的凝元境。
对方吐口烟就差点把他困死在秘境中,要是真想对他动,也就一两个呼吸间的功夫。
那蜃突然疑惑地停住了,它扑闪了两下用以飞行的贝壳,仿佛是在疑惑地探查。
探查这个漏之鱼的人类。
江宴秋已经按在剑柄上,心中紧绷。
人类的身躯对它而言太过渺,这蜃大略视力不太好,茫然地飞了半天,才找到没它一片花纹大的江宴秋。
江宴秋:“”
一人一蛤蜊,静静对视。
江宴秋判断不出对方是不是想攻击他,正被对方呆呆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就见那大贝壳突然疯狂旋转,仿佛雀跃的孩子,开心地转起了圈圈。
江宴秋:“?”
大蛤蜊开心又心翼翼地凑到他面前,张开自己巨大的晶莹剔透的贝壳,不设防地向他袒露出内里粉红的软肉。
这是在做什么jpg
见江宴秋迟迟不动,蜃竟然还有点委屈,吐出的烟雾也更浓郁了,好像泫然欲泣的委屈幼童。
江宴秋:“你是想我摸摸你的壳吗?”
贝壳开合了两下,仿佛在点头。
江宴秋犹豫地将一只掌贴上,大贝壳瞬间开心了,两根角都晃晃悠悠,好像被他撸爽了的猫,尾巴高高翘起,就差发出呼噜呼噜声。
难不成是我的血脉bff?
江宴秋大为震撼。
虽然因为凤凰血的缘故,不少动物都十分亲近他,但江宴秋从来没想过“动物”的范畴还包括上古妖兽啊!
这就是上古瑞兽的威力吗jpg
大概是江宴秋的年纪的缘故,蜃似乎把他当成了凤凰一脉出生不久的雏鸟,用贝壳夹来不少东西想投喂他,包括且不限于一只兔妖、几只桃子、一团桃花甚至还想把江宴秋背到自己背上,带他飞上天玩一玩。
江宴秋十分感动并拒绝了对方一片拳拳育崽之心。
这地方确实风景优美,虽然不知这诡谲凶险的秘境中他怎会误入这处地方,但他却不宜久留。
当务之急,是找到其他人,跟他们汇合。
于是,江宴秋也不知道蜃听不听得懂人话,自顾自道:“抱歉,现在可能没时间跟你玩,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那蜃的贝壳忽闪了一下,整只蛤蜊侧了侧身,像极了人类歪脸的动作。
它忽然用贝壳夹住江宴秋的一片衣角,把他往一个方向拖了拖。
江宴秋:“?”
他猜测对方应该暂时不会伤害自己,主要是想伤害自己也没办法(),于是并未反抗地跟着往前走。
山雨蒙蒙,他在一片轻烟薄雾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没一会儿,蜃停了下来。
江宴秋:“”
他吃惊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又看看一旁巨大的蜃。
对方似乎对能派上用场很开心,十分粗暴地把地上之人拱得翻了个身,献宝似地拱向江宴秋。
红色宫裙早已被洪水湿透,目光紧闭,眉头皱起,似乎陷入了极为可怕的梦魇之中,额上出了层薄汗,里还紧紧握着一根鞭子。
这不是王湘君么!
看蜃的意思,似乎俩人是一起被卷进来的。
江宴秋不由自主开始回忆洪水来临之后,到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当时洪水追上来,大家避无可避,于是有人提议用什么东西将几人捆在一起,防止走散。
没想到那麻绳质量实在太差了,几个浪头拍下来就断了,其他人在凶猛的浪头下,几个功夫就被卷到很远之外。
江宴秋本来也差点被卷走,却见王湘君咬牙,一把甩出七煞卷上他的腰,把两人牢牢固定在一起。
后来的记忆便是在幻阵中了。
看样子,所有误入到这片桃源之处的人,都会陷入蜃的幻阵中。
王湘君不知幻阵中见到了什么,牙关紧咬,冷汗频出,就连呼吸也弱下来了。
这下不好!
江宴秋警笛大作。
王湘君这幅样子,怕是还陷在第一个秘境中!
他因为非是原装,那份恐惧的场景甚至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所以不会觉得有什么,很快破妄。但王湘君不一样,的确有一类人,表面看去无比骄衿自傲,这些仿佛天塌下来脸色都不会改变一下的天之骄子,面对内心最大的恐惧时就越是脆弱不堪。
要是严重一点,大姐不定真会折在里面!
他当即问蜃:“你有办法除去迷雾,把他放出来吗?”
蜃歪了歪角,左右摇晃了下。
幻阵是被动技能,倒霉蛋修士一旦被拖进去,死生就只能自己负责了。
“那自己的幻境,他人能进去加以干涉吗?”
两只角前后点了点。
“那也行,你能把我的神识,送进这个人现在所处的幻境中么?”
角角一动不动,似乎有些犹豫。
这片迷雾云海织就的幻境是此处天然的防御,千万年来不知多少人殒命于此,累累的白骨都已化为尘埃。它似乎想不明白,这只凤凰明明凭自己的力量挣脱出来,为何还要去别人的幻境中冒险。
它拼命抖动着角,提醒江宴秋,要是幻阵主人未能勘破,或是进去的人折在里头,在现实中一样会死。
江宴秋沉默片刻,看着王湘君眉头紧锁的侧颜。
滔天的洪水中,所有人被巨浪裹挟,都是自身难保。但他呛水后,王湘君却毫不犹豫地用七煞将两人捆在一起。
——他现在怎么可能因为害怕冒险,不管大姐的死活?
江宴秋看着蜃,伸出贴在对方巨大的贝壳纹路上,温声道:“没关系的,你相信我,我有数的。我既然能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这个人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命。”
蜃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良久,它终于吐出一口五彩斑斓,如梦似幻的浓雾。
在这雾气中,江宴秋渐渐阖眼,失去意识。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曲水流觞的仙府。
江宴秋睁开眼,看着自己白皙却有几分薄茧的掌。
他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恢复了清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把深陷幻境的大姐带回去!
他四处观望着周边的布置,一瞬间以为自己回了江家。
一样的磅礴大气,一样的富贵显赫。
但很快,江宴秋便发现了不同。因为府中处处有刻印着繁体复杂的“琅琊王氏”字样的禁咒纹样。他曾经在王湘君的储物袋上看到过一样的式样。
所以,自己这是来了王氏仙府?
江宴秋不动声色,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迎面撞上数位步履匆匆、穿着裙装的侍女。
有几个还停下来跟他打招呼:“宴秋,这么现在才来,之前跑哪儿去了?大姐不肯穿衣服,正在闹脾气呢。”
“是啊,平日里你跟大姐最亲近了,快去哄哄她吧,万一大夫人知道,又要罚大姐了。”
等等。
江宴秋突然有了个不好的想法。
他僵硬地看着自己身下样式相仿、淡粉色的下摆。
他不会变性了吧!
他艰难出声,被自己雌雄莫辨的嗓音吓了一跳:“我这就去。”
出乎意料的,琅琊王氏作为世家之首、第一大姓,外头富丽堂皇、极尽奢靡,作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大姐王湘君的闺房不知却相当简洁。
用简洁这个词来形容都有些过了,在江宴秋看来,甚至是有些简陋了。
女孩子喜欢的妆奁香苑、华丽珠宝,象征身份的绸制纱幔、花瓶瓷器、檀木矮榻一概没有,只有些冷冰冰的缩型长|枪、乌鞭、佩剑之类的武器。
好家伙,住在这种地方,这还不得给孩子整抑郁了。
四四方方的大床上,被子鼓起一团的人影,正闷闷地背对着他。
看来就是“不肯穿衣服”的王湘君了。
江宴秋努力掐了掐嗓子,努力换了副柔声细语的嗓音:“大姐,该起来了,怎么不肯穿衣服呢?。”
被子里探出一个的脑袋。
四五岁大的孩子,五官远还没长开,玉雪可爱的一团,像只软嘟嘟的雪团子,可爱得让人恨不得亲一口,可以想见将来会是怎样的绝色。
四五岁的团子王湘君皱着眉,努力扮作大人严肃的样子:“我不愿穿裙子,那是女孩子穿的。我明明是男孩子,为何要穿?”
傻孩子。
那是因为你是家主唯一的孩子啊。
琅琊王氏世代女子为尊,家主之位传女不传男,族中地位尊贵显赫的姐也多是找婿。
王常莹跟丈夫就王湘君这一个孩子,早年间斩妖除魔时受了伤,这么多年,也就王湘君这个独子。
无奈,只能让独子王湘君假扮女子,对外唤作大姐。
王常莹一生地位显赫、灵力高强、处处争先,因此对非是女儿身的王湘君十分不满,自冷漠严苛,母子情十分淡泊。
若是王湘君时候懵懂无知还好应付,然而他渐渐启蒙开智,明白男女有别,自己跟母亲、姨妈、堂姐,甚至婢女们都是不一样的。
修炼辛苦,柔嫩的被日复一复的挥鞭磨出水泡,这些他都能接受。但他喜欢道袍不喜钗裙,不爱面施粉黛,也不想戴那些繁复冗杂的沉重首饰。
而且,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优秀、外人多么赞誉,换来的永远只有母亲冷冰冰的威严目光。
江宴秋心里叹了口气。
原著中,对王湘君幼年时期和王氏的着墨并不多,作为股票之一,大家也就看个乐呵,觉得女装大佬这个设定比较新奇。作为外人,他对这对母子的拧巴亲情更是没什么置喙的权力。
他伏下身,努力柔声道:“大姐,那我们今天穿得简单一些如何?也不编复杂的头发、不戴宫钗,就简单梳个头,然后我带您去骑马,您看好么?”
作为大姐唯一的贴身“侍女”,要替他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是知道他的真实性别的。
王湘君顿住,从被子里慢慢探出整个头,眼神亮晶晶的,却还强作严肃:“你话算话吗?”
江宴秋点头:“当然。”
笑死,根本不会编头发。
他无意间往桌上的铜镜瞥了一眼,瞬间被雷得虎躯一震。
虽然刚刚看到这身裙子就有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真的这么刺激!
铜镜中是位极其貌美的女子,肌肤雪白,脖段修长,梳着时下流行的发髻,漆黑柔软的发丝中插着俏皮可爱的发钗,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凌凌秋水,朱唇未语含笑。
虽然跟他的脸长得一模一样,但这一看就是女子打扮啊摔!
这破秘境,果然没安好心(#`皿?)
不过也是,王湘君的身份的是大姐,自己作为他的侍女,肯定也只能是女装大佬
王湘君乖乖坐到梳妆台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想要上扬的嘴角,淡淡道:“快来帮我梳头吧。”
江宴秋:“”
他硬着头皮,举着梳子和簪子,看着豆丁的后脑勺,如临大敌。
好在只是梳个马尾而已。
于是,镜中的王湘君穿着利落的骑马装,马尾高高束起,未施粉黛,也只简单戴了根玉簪,这下看起来倒是英气多了,一眼看过去就是位飒爽的公子。
然而他只高兴了一会儿,又低落下去:“你,母亲她这次回府只呆了一晚,明日就又要外出了,可她回家到现在,一次也没叫我过去见上一面她是不是,其实不喜欢我啊?”
伤春悲秋的王湘君喃喃自语:“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何要把我生出来呢?”
江宴秋:“”
“怎么会呢?”他慢条斯理地梳着下的乌发:“大夫人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让大姐您扮作女子了。”
王湘君睁大眼睛:“为何?”
他一直以为母亲是讨厌他,故意折磨他。
“因为她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大姐呀。如果大姐是男子,就只能住在别院,跟堂哥们整日呆在一处,也无法继承家业了呀。”
王湘君懵懵懂懂,若有所思。
对于一个才四岁多、还未见识过外面世界的雪团子来,对于家主之位、琅琊王氏的泼天富贵,现在还没什么概念。因此,也还难以理解王常莹深沉又内敛的母爱。
“好了。”江宴秋道,对自己的大作十分满意,摸了摸下巴:“没想到我艺还不错嘛。”
王湘君瞥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勉强能见人吧。”
江宴秋见他那副模样,直想捧腹大笑,他强行忍住,故作忧思道:“嗐,等我嫁人了,就换旁人来替大姐梳头了。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
没想到,王湘君愣了愣,忽然道:“你长大了要嫁人么?”
江宴秋指了指他,再指了指自己,一本正经道:“大姐,严格来讲,是你长大,而我已经是大人了。”
在古代,他这个年纪,要不是真身并非女子,又是王湘君的侍女,估计早就嫁人了。
别院马场。
直到骑上马背,王湘君御着那批枣红色的马慢慢踱步,仍在沉思着什么:“宴秋,你可以不嫁人么?”他满脸认真:“我可以给你金银珠宝、灵器功法,你还可以跟我去昆仑求学,你日后的丈夫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江宴秋:“”
要不是知道咱俩性别相同,这话听起来还怪怪的。
他逗孩儿:“可是大姐你总会长大呀,等你长大了,就不需要我了。”
“不会的。”王湘君坐在马背上,逆着光,借助那匹马,他此时的身影终于比江宴秋高,也终于能俯视他了:“我王湘君向来到做到。我保证,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这话要是成年人来,还能听来无比深情,但一个四五岁的团子,江宴秋除了好笑并没其他想法。
他敷衍道:“好好好,我等着,等着跟着大姐您吃香喝辣,走上人生巅峰。”
直到晚上躺下,江宴秋还有些疑惑。
第一个幻阵,不是理应看到入阵之人心中最可怕、最恐惧的场景吗。
然而偌大的王氏仙府仙气袅袅、井然有序,半点看不出来有什么阴森可怕的。
作为贴身侍女,他都是睡在王湘君卧房隔间的另一张床上。孩子睡眠多,今日又骑了马,因此昏昏欲睡地洗漱完,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那睡颜香甜无比,没有白日里故作高深严肃,看着无忧无虑,十分可爱。
江宴秋更疑惑了。
难道是孩子晚上做的噩梦?
也只能细心等下去了。
他白日繁复的侍女妆扯去,只一身雪白里衣,双交叠在脑后仰躺着。
哎,想雪团了。
也不知道它一直喵在家里,会不会寂寞。
直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着。
沉闷浩荡的钟鸣声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在江宴秋耳边,几乎下一瞬,他眼中已经褪去了刚醒时的迷茫,抓着凤鸣坐起身。
糟了,忘了这是别人的幻境,哪有什么凤鸣。
终于来了吗。
江宴秋迅速起身,第一时间去主卧找王湘君。
“大姐,快醒醒,好像出事了!”
王湘君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被江宴秋抱在臂弯里,瞬间涨红了脸闹着要下来。
只是此时的江宴秋神色冷静,目光警惕,未曾束发,匆匆披着一件外袍,与白日里那个笨笨脚的笑嘻嘻侍女判若两人。
沉闷的钟声似乎透露出不祥的气息,直直响了十八声才停下。仙府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不时有人步履匆匆地从庭院穿过。
王湘君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肩袖。
江宴秋嘘声道:“大姐,别怕,有我在呢。我们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宫灯和火符被点亮,照得夜晚的江氏仙府宛如白昼。正殿中,无数客卿门生、本家子弟群聚一堂,上首一位女子白衣上绣着莲花金纹,久居上位使她积威甚重,饱含威严,目光沉沉地阅览着中的传讯府。
“情况不好。”
“剑尊重伤仍在闭关,天魔即将出世,那些东西也坐不住了。”王常莹面色冷峻,“仙盟召集百家前往鹿鸣支援,我等也当仁不让。”
鹿鸣是古地名,相传冥河就在其下。经过万年来打得日月失色的仙魔之争,早已变成了一座死城遗址。
她这还算稳得住的,其他下首的那群人早已面露惊色,惶惑不安,如临大敌,甚至还有人因为恐惧瑟瑟发抖:
“剑尊怎么闭关得如此不是时候!那可是天魔,没有他,我们如何能敌!”
“消息当真么?人间怕是要大乱啊!”
也有人进言:“仙盟是要人支援,谁不知此战极为凶险,有去无回?不若我们开启护山大阵,府中灵石物资勉强够运转,也不是不能支撑个一二十年。待人间祸乱结束得差不多了再出山。”
“够了,”王常莹道:“玄门百家,荣辱皆在一身,枉我琅琊王氏贵为世家之首,这时候退在后面当逃兵,还有什么脸面得见世人?现在当缩头乌龟,难道还能缩上一辈子?!”
那名客卿闻言满面通红,羞愧地不再话。
也有穿着跟王常莹服饰相仿的年轻女子劝道:“姑姑,我们是应了仙盟请求,但其他世家怎么想的可不一定。还什么昆仑带头,恳求化神境以上倾巢出动,谁不知道落真姑姑元神有损,正在下界温养?现在强行招魂,必然有损魂魄。”
王常莹面色不变:“我亲自去。”
闻言,底下瞬间如同炸开了锅:
“家主,万万不可!您请三思啊!”
“姑姑贵为家主,千金之躯,岂能冒险?此番凶险,家中谁能主持大局?”
王常莹冷哼一声,对那面色焦急的年轻女子道:“家里族老要么年事已高,要么正在闭关,要是你们能争气早日修到化神,又怎需劳烦我亲自动?那修为平平的宣容都主动要求跟着江润一起,我王常莹堂堂化神修士,有什么去不得的?”
众人均是哑口无言。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天魔即将降世,在最坏的局面发生之前,必须有人前去封印阻拦。
但是个人,都盼着与自己不相干的陌生人顶在前面,轮到自己,那自然是要竭力拒绝的。
见她执意已决,不愿多言,那年轻女子慌乱之中道:“姑姑,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为了湘君考虑考虑啊!湘君尚且年幼,不能离开母亲啊!”
王常莹面色闪过一瞬极其柔软的情绪,但这柔情转瞬即逝,很快被冷肃威严取代:“他是没断奶的孩子么,这么大了还要缠着母亲!”她几不可见地吸了口气,神色平常:“万一,我万一,我在鹿鸣有个三长两短。”
“就让落真苏醒后暂代家主,日后扶持湘君继任。都听明白了么?”
那名容貌与她相似的年轻女子早已泣不成声,口中喊着:“姑妈!”
此刻,抱着大姐站在厅堂外的江宴秋:“”
这就很尴尬了。
王湘君原本还困倦地倚在他怀里,听到后来,他剧烈挣扎着跑下地,江宴秋拦都拦不住,一枚雪团子在众目睽睽中冲进议事厅,脸上早已满是泪痕:“娘!我不要你走!你不要去好不好!”
许久未见母亲,前几日听到王常莹要回家的消息,他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只是母亲回来这么久也未曾来看看自己,大姐虽然生闷气,潜意识还是孺慕思念着母亲,希望母亲能抱抱自己,摸摸自己的头,偶尔夸赞两句。
江宴秋突然明悟了什么。
难道,王湘君一生中最后悔、最痛苦的回忆,是王常莹拯救天下苍生甘愿赴死,自己却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而自己听到钟声以为是有险情,急急忙忙把王湘君抱出来,误打误撞让他们母子得以相见?
“湘君?”
“大姐!”
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此处,底下众人惊呼一片。
王常莹脸色也闪过讶异,然后立即沉下脸:“是谁把他带来的?”
江宴秋低头告罪:“是我,奴婢以为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想着把大姐抱来。”
王湘君快要哭成泪人:“娘!你别走,我保证以后听话!好好练功、不惹你生气!你不要走好不好!”
这样的一团,简直把人哭得肝肠寸断,在场无人不动容。
王常莹却依然沉着脸冷声道:“我还没死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得像什么样子!快来人把大姐抱回去!”
江宴秋:夫人!你也心太硬了吧夫人!
这样恐怕不能帮王湘君脱离幻阵吧!简直要变成另一个一生阴影了!
他原本跪在王湘君身边,突然抬起头道:“家主,大姐知道您要回来,刻苦练了剑,练了鞭法,今天不吃不喝修炼了四个时辰。”
“奴婢很少见大姐这么开心。”
“大姐看着年龄,其实年幼早熟,心事甚重,他不想让家主您失望,所以比任何同龄人都要懂事,都要努力,冬天上的水泡磨出血,成年人都疼得受不了,大姐却一声不吭。”
“他从来都只是为了让您多看他几眼,夸一夸他而已。”
王湘君已经哭得直喘,上气不接下气:“娘,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现在已经会用剑了,我给你帮忙好不好,不要丢下我,我不要跟娘分开!”
王常莹突然把抽泣着的孩童抱进怀里。
她眼眶有些泛红,突然短暂地笑了一下,捏了一下王湘君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件事,只有娘能办到。因为娘很厉害,别人都没有娘厉害。”
“湘君以后也会成为这样的大人。”
她一点上王湘君身上一处穴位,大姐瞬间沉沉睡去,不省人事,脸色还挂着可怜兮兮的泪痕。
“如果仙盟失败了,便开启护山大阵吧。”王常莹道:“把大姐抱回去,保护好他。”
“若是成功了,但我没能回来,就我重伤在外闭关,不必告诉湘君真相。他日后长大了,自然会明白我的苦衷。”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脸孔渐渐模糊不清。
在漫天的轻絮与飞花中,美轮美奂的仙府、神色悲切的人们渐次消失。
幻阵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