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江宴秋费力地眨了眨眼,睫毛忽闪,觉得眼帘上方似乎有什么阻碍。
周围漆黑一片。
很快,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是天黑,而是他被人蒙上了一层漆黑的眼罩。
他试着抽了抽——没抽动。
似乎是维持着一个侧躺在地的姿势,地板冷硬无比,他的腕被牢牢困在身后。使用灵力挣脱不开,可能是捆仙锁一类的东西。头有些疼,应该是迷药的副作用。
他不想打草惊蛇,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尝试着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眼罩并非死死贴合人脸。果然,过了一会儿,借着鼻梁处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江宴秋细细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
影影绰绰间,能看到雕花刻鸟窗棂,硕大华贵的屏风,梨花木的太师椅,以及案几上摆放的净瓶。
似乎是一间很有档次格调的客房。
江宴秋不由自主开始回忆自己晕过去之前的场景,和那打扮得跟个疯子之人的模样。
那人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白到夸张的程度,眼影——如果那能被称作眼影的话——是一团涂抹在眼周的大红色,活像被人打了一拳。
恕他直言,实在想象不出是朵怎样争奇斗艳的奇葩,才能有勇气在人前露出这份尊容。
而且江宴秋心下一沉,对方似乎是有备而来。
自己刚出客栈还不到五分钟就被人找上,明至少在一周前,对方就已经盯上他了,就等着瓮中捉鳖呢。
但是没道理啊,他都千里迢迢来了距离昆仑几百里外上玄的属地,又乔装打扮得天衣无缝,难道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上的仇家?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忽然,门口传来推门的“吱呀”声,江宴秋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对方一步步走近,直到在他躺着的地方前停下。
江宴秋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大气也不敢出。
卧槽槽槽槽槽!
——他感受到对方俯下了身,似乎是在观察他。
就在他犹豫是继续装睡,还是趁人不注意暴起一脚飞踢时,对方轻笑了一声,用那拖长了音的,十分阴柔欠揍的嗓音道:“别装睡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啊啊啊死变态吃我一脚。
江宴秋正要忍不可忍地暴起,就被对方早有预知地一掌按住脚踝。
这个尴尬的姿势,让江宴秋化身一条搁浅的美人鱼,隔着眼罩跟对方大眼瞪眼。
那人果真是个变态,十分恶趣味地享受着他的无能狂怒,挑剔地上下扫视他好几眼,才阴阳怪气道:“你就是江宴秋?啧,长得如此奇形怪状丑陋不堪,宋美人瞎了眼才会看上这种货色。”
江宴秋:“”
奇形怪状?你特么好意思我吗?咱俩半斤八两,大哥不二哥好吧!
“咦?”那变态疑惑了一声,“唰”一下凑得极近,细细打量江宴秋的面皮。
“你易容了。”他肯定道。
没等江宴秋反应,他已经利落下,撕拉一下把江宴秋易容用的那层脸皮摘下。
——好疼啊我超你爹!
江宴秋出离愤怒地盯着面前之人。
自然地,那副眼罩也随着假人面皮一起被摘下,身上压着那人呼吸一顿,看见的,便是如此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
少年眉眼含泪,饱含愤怒地看着他,脸颊因暴力撕扯染上一层薄红,仿佛张牙舞爪的兽,只要他略一松下下的压制,对方就会凶狠地撕咬上来。
“好啊!”那变态突然更生气了:“我就!果然!是个长相好看的狐媚子!”
他阴恻恻道:“既然如此,就更不能留你了。要怪就怪你爹娘,给了生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吧!”
江宴秋:“”
他迷惑了,又仿佛大彻大悟。
敏锐想起这变态刚刚提及的“宋美人”,他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不会又双叒是宋师兄的追求者吧!
江宴秋简直想吐出一口老血,心中咆哮:够了吧!差不多得了!为什么老逮着他一只股票薅啊!
他愤怒,对方比他还愤怒,像个丈夫背着自己在外面偷人的怨妇般幽怨道:“你这样的毛头子有什么好的!我强行压制修为在凝光境大圆满一年,迟迟不闭关突破玄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能跟宋美人一同进秘境,暗中保护他!凭什么宋悠宁眼里看不见我的好,昏迷中会脱口喊出你这子的名字!”
江宴秋:“”
信息量太大了属于是。
也就是,这人为了男主生生把修为压制在玄光以下,就是为了跟进南澜秘境?!而且你的行为算哪门子的暗中保护啊!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明明就是狂热的跟踪狂好吧!
他大概弄明白,为什么宋师兄在秘境中一直与他们失散,直到被秘境弹出,他们这帮人也没记起宋师兄了。
这变态还真是筹谋已久啊喂!
凭着凝元境大圆满的修为,宋悠宁当然不是他的对,看他这幅花里胡哨的样子和出格疯狂的行为,大概率也不是什么仙门正派弟子。或许真如韩师兄所,当时用了什么偏门奇诡的法门,让所有人都短暂地下意识忽视了宋悠宁失踪这件事。
男主,危!
江宴秋冤得不行,连忙自证清白:“你少乱哈!我跟宋师兄清清白白,除了同门师兄弟外什么关系也没有!”
“哦?”那人眼睛危险地眯起,把狭长的红彤彤的眼影也眯成一条长缝:“那你看,我欲与宋美人亲热,为何他百般推拒,还在意外重伤昏迷后,无意识地喊出了你的名字?”
男主喊的,你问我干什么,你去问男主啊!而且一个诡异的陌生人跟踪狂,上来就提出要与你亲热,是个正常人都会拒绝的好吧!
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疯狂吐槽,这死变态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定句什么话一刺激就把他惹恼了。
江宴秋眼珠子一转,无比诚恳道:“呃,这位兄台,我观你妆造甚是大胆奔放,可能有丢丢突破现今修真界的审美了呢。这边的建议是您先洗把脸,好好跟宋师兄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不要殃及池鱼呢。宋师兄在宗门时一向友爱我们这些师弟师妹,您要是让我有个三长两短,不定在宋师兄那里的印象分要狠狠降低了呢。”
抱歉了男主!这种变态,咱做师弟的实在是遭不住啊!
果然,听了他这番推心置腹的忽悠,对方神色犹豫了一秒,鲜红的大嘴唇子紧紧抿起:“你这话当真?只要我卸了妆,再把宋美人松绑,好好与他聊一聊,他就会欣赏我、爱慕我?”
江宴秋:“”
他疯狂点头鼓励道:“是啊是啊!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对方沉思几秒,鲜红的嘴角裂开一笑:“也好,假以时日我与宋美人大婚,少不得双方亲眷到场祝福。宋美人的师弟便是我的师弟,提前跟你这个舅子打好关系,也不错。”
江宴秋像个蚕蛹似的在地上咕蛹了两下,疯狂暗示:“好姐夫,那你是不是,应该把我上的捆仙锁解开了?”
那人装模作样地一拍:“那是自然,对未来舅子,这待客之道怎么行?”他折回身,上掐诀,就要把江宴秋捆在背后的腕解开。
江宴秋心跳如擂,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却见那人掐诀掐到最后一步,突然停,笑嘻嘻道:“算了,你这骗子,万一是框我的怎么办。不行,不能就这么放你跑,宋美人这么在乎你,不定还能作为人质要挟他一番。”
江宴秋:“”
你、他、么、是、不、是、有、病!
绝壁就是故意的!先前都在耍他玩儿呢是吧!
他气到胸口起伏,干脆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对方那副尊容,眼不见为净。
不出一刻钟,对方便又推门回来了。
“师弟,你看我这幅打扮如何?会是宋美人喜欢的类型吗?”
江宴秋气呼呼地一动不动。
谁再理这死变态谁就是狗。
却没想,一只钢筋铁腕似的捏着他尖细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
江宴秋:“”
一张有些意料之外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洗掉那些夸张的眼影腮红口红,这人原本的脸蛋,竟是意外的有些清秀。
不过也顶多用清秀来形容了。
他原本的肤色有些苍白,细眉很是秀气,下三白眼,因此俯视着看人时有种阴鸷嘲讽之感。嘴唇卸了厚厚的大红色口红,才发现是颜色很浅的薄唇,嘴角微翘时,那种不经意的嘲讽之感更强了。
江宴秋被迫跟他大眼瞪眼,将这张脸尽收眼底。
对方阴阳怪气地假笑了一下:“师弟,如何?”
江宴秋诚实道:“还行吧。”
对方哼了一声:“跟宋美人那样的国色天香相比,旁人自然都是废铜烂铁,鱼眼珠子。”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男主毒唯了。
这阴晴不定的死变态不知又想到什么,高兴道:“这样吧,我带着你一起去见宋美人。看他是喜欢我,还是——更心悦你。”
听出他话里话外慢慢威胁的江宴秋:“”
被蒙着眼带入另一间客房,见到里面雕梁画栋极尽奢华,远胜过自己刚刚躺着的那间的装饰,江宴秋才明白,并不是这人客气为自己这个符箓准备了多好的待遇,只是单纯钱多得没处烧罢了。
不像他被双反拷在背后捆得结结实实,宋悠宁的待遇要比他好上百倍。被捆仙锁锁住的腕体贴地藏在衣袖内,神色冷淡地正端坐在一张雕花椅上,一见到来人,便面容带着薄怒。
江宴秋:“”
他以一个十分尴尬的姿势跟男主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师兄,好巧哈。”
宋悠宁原本还在怒目而视,一见是他,眼神藏不住地吃惊:“师弟!怎么是你?”
江宴秋:“哎,被套麻袋,技不如人,一言难尽。”
宋悠宁这下如何还不明白师弟是被自己牵连了,厉声喝道:“你有种就冲着我一个人来!抓我师弟算什么!”
“没事没事,”江宴秋还反过来安慰他:“师兄你出秘境失踪后,真人他们也很担心,一直在搜索你的行踪,这下人找到了也好。”
宋悠宁目光无奈:“抱歉,宴秋是我连累了你。”
“两位——”那人阴阳怪气地鼓鼓掌,虽是在笑,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两位的师兄弟情谊还真是感人至深啊,连我都被感动了呢。”
宋悠宁低声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的。”
江宴秋感动道:“师兄!”
可是师兄你都自身难保了欸!我俩不是葫芦娃救爷爷吗乌乌!
宋悠宁把他护在身后,眼神冰冷:“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件事与我师弟没有丝毫关系,你最好现在就解开他的捆仙锁放他走。”
那人好似十分受伤:“宋美人!我这颗心都是为了你啊!只要能与你双宿双飞、喜结连理,极乐宗首徒的身份又如何?只要你点头,愿意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宋悠宁脸色铁青,江宴秋都有些担心宋师兄听了这话要原地气得厥过去。
他冷冷道:“你所谓的喜欢,就是在秘境中尾随我、我不从就打晕我?要不是突然爆发山洪,你还要做出多少惊世骇俗之事来?”
妈的,原来宋师兄一进秘境就没了人影,真是因为被变态盯上了啊
而且,极乐宗首徒?好家伙你们这个门派光听名字就不正经得很啊!
对方理直气壮:“要是我不这么做,你会看上我一眼吗?这天底下的道理,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看上的、喜欢上的,只管去抢!我从三岁开始便明白了,人若是不去争抢,永远只能懊悔痛苦、自怨自艾,永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幸福快乐,自己一无所有!”
宋悠宁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骂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人能是东西吗,感情是靠强求便能来的吗?!你、你这人,冥顽不灵,简直无耻!”
江宴秋在心里解气地啪啪鼓掌,师兄得真对!骂得好!
那人卸妆后清秀的面庞沉默几秒,忽然,又露出往常般无比灿烂的笑容:“可是,那又如何?”
“你现在落在我里,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想做什么,打算要什么,难道还不是我了算?”他话锋一转,看向江宴秋:“你心爱的师弟现在也落在我里。宋美人,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不然——”
他轻描淡写地瞥了江宴秋一眼,成功让他打了个哆嗦。
当着他们的面,门啪地一声,重新被关上了。
江宴秋和宋悠宁面面相觑。
宋悠宁迟疑片刻,问道:“江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连你也被那贼人抓住了?”
江宴秋长叹一口气,蔫不啦叽:“嗐,本来是准备过来找人的,没想到被那个死变态逮住了,不提了。倒是师兄你,在秘境到底遇上什么事了,怎么会被这种人缠上?”
宋悠宁凝神看着他,长叹口气,悠悠道来。
好家伙,所以还是个农夫与蛇一见钟情的故事。
宋悠宁几年之前有次下山历练,遇到一位饱受欺凌的少年,便正义出,替他赶走了那些人。
那少年被欺负的理由很离谱——是因为他身为男子,却面皮白净,行事扭捏,嗓音细弱,成日里喜好与姑娘们一同玩耍,阴柔有余,男子气概不足。
换在现代社会这根本不算个事,弱气一点、爱跟女孩子玩怎么了?人家那叫妇女之友。
但在思想观念较为封建的地方,这样的人,下场可想而知。
邻里街坊同龄的半大子,正是猫嫌狗厌,亲妈恨不得一天揍三回的年纪,遇上这么个文静怯懦、面白秀雅的少年,那点怀劲儿就忍不住想使出来了。况且他一幅弱柳扶风的样子,大腿都没咱们这些人胳膊粗,凭什么那些女娘都爱跟他玩儿?
若是只有一人想捉弄他还好,但霸凌这种事一旦开始,加入便成了合群,于心不忍或冷眼旁观反而要被打入异类了。
就这样,一夕之间,少年的生活仿佛坠入了地狱之中。
宋悠宁偶遇他时,少年正被一群人脱光了衣服困在树上,脸上用姑娘家的胭脂、眉笔涂成了鬼画符,一群人洋洋得意地大声嘲笑,舞足蹈地狂欢,丝毫不觉得自己人多势众、靠武力欺压旁人是什么错事。
少年被当着无数人的面扒光衣服,当街示众,眼神一片灰败,似乎没有半点求生**。
宋悠宁此行本是捉拿魔物,但男主本性相当善良,就像他在原著中,会为了素不相识的剑修师兄公然对抗反派鬼书生一样。他当即出,略施了一点法术,就把那群霸凌的少年吓得屁滚尿流,嚎着跑了。
对那位被解开绳索后眼神麻木,瘫坐在地的少年,宋悠宁也并未多表示,只是给了他一件自己的外袍,便继续赶路除魔了。
谁想到,昔日文弱秀气,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人,竟然一转拜入极乐宗,还成了极乐宗首徒,大名鼎鼎的“两面红”薛秀春,找对了适合自己的道路,修为更是一进千里,先宋悠宁一步凝元大圆满了。
更没想到的是,这薛秀春真就恩将仇报,妥妥的农夫与蛇。早知道早年无心的善举会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宋悠宁估计后悔得想直接给当年多管闲事的自己两拳。
江宴秋听完这个故事,不由沉默,用十分同情的眼神看着男主。
“嗐,师兄,想开点。”他安慰道:“至少人还是你的爱慕者,不是绑你来寻仇的。”
他可就不一定了这人肯定不会伤害宋师兄但十有八|九绑他是真要寻仇的
宋悠宁也沉默片刻,眼神冰冷:“江师弟,这件事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会跟他做个了断,绝不会让他威胁到你。”
“别啊别冲动啊师兄,”江宴秋忙道:“咱们修为不如他,又被捆仙锁绑住了,硬碰硬肯定不行。况且师兄你本来不就在秘境中受了伤吗?这下更不能跟他硬来了。”
宋悠宁:“”
“那你要如何?”
江宴秋摸着下巴:“我倒是有个计划,就是要师兄你配合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