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哺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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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您近期沉迷于赌博,玩骰子玩多了,脑子也不好用,”方清芷,“没关系,我记得,我都替您记着。”

    舅舅脸色已经变了,他尝试摆出些舅舅的威严来,拧着眉斥责她:“你在什么胡话?清芷,都是一家人,算什么?”

    舅妈终于放下碗筷,她窥视着方清芷身后的阿贤和司两个人,有些畏惧,索性一巴掌拍在桌上:“方清芷,我们养你十多年,你怎么能对我们出这样的话?”

    “养我十多年就能理直气壮地骗我去拍风月片?”方清芷问,“还是,养我十多年,就能白得我父亲那二十五万抚恤金?就能理直气壮地霸占着陆家给我和我母亲的房子?”

    舅舅捂着心脏:“你——”

    “我当然知道舅舅舅妈养我这么大,很不容易,”方清芷,“我挺感激你们,没有将我卖去当雏妓,但感激嘛,也只有一部分。”

    舅妈作势要上前,阿贤在身后,他不吭声,只从口袋中取出一明晃晃的金属物。

    舅妈看到黑漆漆的洞口,吓得啊呀一声叫,后退一步,腰撞上桌棱,痛得她皱眉,低低吟了几声,又压下去。

    “我本来不打算把事做绝,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方清芷,“但我别无办法,你们贪婪成性,只会得寸进尺。”

    舅舅问:“方清芷!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跟了陈修泽,你以为自己就变成什么了?我告诉你,你知道你现在算什么吗?你算——”

    他急着要上前,被舅妈连抱带拉地拦住,示意他去看阿贤里拿着的东西。

    啊呀。

    舅舅吓傻了。

    他只在电影中见过,现如今阿贤持着,静静对着他,他竟不敢开口多一字,好似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淋到身体湿透。

    方清芷看不到。

    她只知自己身后有阿贤和司,不知还有他物。

    舅舅咽了唾沫,战战兢兢:“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方清芷,“房子,你们继续住,可以,那二十万——”

    她环顾四周:“怕是已经被您败光了。”

    “您养了我这么久,我也得好好尽一尽孝道,那些钱,也就当买断了我们之前的情分,”方清芷正色,“从今往后,您继续住房子,也可以,如果我没记错,现如今这房屋证,契税证明和土地证上,都是我的名字。”

    ——当初,舅舅、舅妈如何骗她去过户,方清芷都拒绝了,她骗两人,东西都丢了,大约是随着妈妈一同火化了。

    舅舅、舅妈信了她的话,只当她孩子不会谎,也思忖她只是个孩,翻不起多大波浪,也就此作罢。

    其实,她都留着。

    全都留着。

    舅舅舅妈也想到了。

    “你那时候才几岁啊,你就骗人,”舅舅嘴唇翕动,“你真是”

    他想那些可怖的形容词,又畏惧阿贤中的枪管,懦懦不敢言。

    “从今往后,我要收租,”方清芷,“每月一千块。”

    “一千块?”舅舅舅妈不敢置信,“你疯了?”

    “到底是谁疯了?我收你们一千已经足够仁慈,”方清芷,“每月,会有人按时上门收钱,倘若你们不肯交,那我只好请律师——”

    “方清芷,”舅舅绝望,“你要搞死我们?”

    方清芷笑容渐敛:“据我所知,只要舅舅你不再赌博,一千块,每月都能拿出。陆家给你开的薪水不低——对了,舅舅,您的工作也是当初陆老爷子看在我爸的面子上给您的吧?我虽然和他老人家不熟悉,但陈先生似乎和他来往密切——”

    不等她完,舅舅已经急急开口:“我交,我交。”

    方清芷转身,阿贤迅速将什么东西收起,她没看清,吩咐,让阿贤去将舅舅按倒,再让司拦住舅妈。

    舅舅几乎没有反抗,但等看着方清芷从厨房中拎着菜刀出来时,他吓得爆发出刺耳尖叫,不停蠕动,犹被阿贤死死按住,像一只被钉在案板上的蛆。

    那刀面上还有切肉留下的猪油,苍蝇绕刀飞。

    方清芷:“按住他的,我要右。”

    舅舅张口嘶叫,阿贤嫌弃他叫得刺耳,拿大饼塞得严严实实,又将他挣扎的右摊平,死死放在案板上。

    舅妈见状,一声不吭,晕死过去。

    方清芷望着舅舅,他口被塞,尚能发出闷声,额头憋得发红。

    何其可怜,赌博时又何其可恨可恶。赌一字,沾染上,就万劫不复,彻底堕落下去。

    她冷面冷情,高扬起菜刀。

    阿贤声:“这个刀不快,要不我再换个?”

    方清芷平静:“不用,就这个,我喜欢。”

    舅舅咬碎了饼,饼渣往内呛,他一边咳一边挣扎,一边落泪一边猛嚎,狼狈不堪,不堪入目。

    方清芷不发一言,狠狠下刀——

    哐——

    滴答。

    滴答。

    方清芷力气大,菜刀稳稳插入木桌中。

    就在距离舅舅指尖不足两厘米处。

    舅舅怕得指颤动,桌上的汤碗已经在挣扎中倾倒,粘稠的粥啊菜汁啊落得到处都是,他额头崩出青筋,从气管到五脏六腑都是钝痛,吸口气是痛,做什么都是痛。

    可他的保住了。

    阿贤抽走他口中碎裂的饼,上面沾了血,他嫌弃地丢开。

    舅舅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展开,握起,反复两下。忽然,他像是哭,凄厉地大笑出声。

    方清芷松开,她冷冷地:“舅舅,下次再瞧见你赌,这刀剁的就不只是桌子了。”

    舅舅笑声卡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阿贤松开,舅舅瘫痪似地俯身在桌上,眼神失焦,好似痴傻。舅妈还躺在地上,桌子上狠狠插了一把刀,屋外是被动静吸引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粥已经冷了,苍蝇犹绕着沾着猪油的菜刀盘旋。

    方清芷安静地去洗,两侧人默契让开道路,谁也不敢阻碍她前路。她拧开水龙头,仔细洗干净双,周围那么多熟悉的脸,看着她长大、读书

    方清芷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敢话。

    她也不在乎是谁领舅舅去赌,谁教他们要拉她去拍风月片,谁和黄老板通风报信,谁

    不重要了。

    且慢慢清算。

    方清芷洗干净双,往前走,阿贤和司分开道路,有警察也过来,留了司同他们打交道,阿贤上车,递给方清芷一张毛巾,好擦拭她的。

    阿贤:“这样的事情,其实不需要您亲自过来。您要是狠不下心,我帮您把房子弄回来。”

    方清芷一根一根地擦着,她垂首:“毕竟是亲戚一场。”

    阿贤:“至于那房租一千块钱而已。”

    莫方清芷这一双鞋,一千块连她一只鞋都买不到。

    方清芷:“这是我的钱。”

    合法的,合规的,她应得的钱。

    不必摇尾乞怜,更不必看人脸色,不必被当作罢了。

    阿贤:“行,要钱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方清芷:“谢谢。”

    她想自己还是天真,怎么可能真的和陈修泽撇清。要不是陈修泽,她现在也不会这样轻易要回这月月的房租,更不能教训烂赌鬼舅舅

    沉思间,阿贤:“方姐,您刚刚那拿刀的架势,颇有先生当年的气势。”

    方清芷问:“他也剁过人指?”

    “哪有哪有,”阿贤忽而笑了,“先生与人为善,乐善好施,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方清芷想,真正与人为善的人,可不是这样。

    她有些累了,等司上来时,她便已经半寐半醒,车子何时到了太平山,她也不知,只听陈修泽叫她名字:“清芷。”

    方清芷睁开眼。

    她睡得有些恍惚了,见对方作势要抱她下车,她条件反射避开。

    陈修泽双抱了一个空。

    方清芷急急解释:“抱歉我担心你的腿。”

    陈修泽一顿,后退一步,伸出臂,让方清芷搭自己胳膊。

    月色如水,照得他面容清朗,他:“我的腿没什么大碍——心撞头。”

    一扶着她,另一只展开,护在她头顶。

    方清芷坐私家车的次数不算多,她习惯性地起身,以为已经安全,头往上——撞到陈修泽的掌心,他平稳地拦住,掌做了她的头顶同车门顶部的缓冲垫。方清芷愣了下,缓步下车。

    陈修泽微笑:“瞧,着心,偏偏不听。”

    有些嗔怪的语气,像提醒了孩别踩泥坑但固执的孩仍旧啪唧一下跳进去。

    方清芷还没开口,他已经揉了揉方清芷发顶,柔和:“在车上睡迷糊了?”

    他举动如此自然,方清芷想他大约知道她刚刚干了什么,陈修泽不可能只派阿贤和司跟着她,不知道没见过的人还有多少那他肯定也知道她如何借了他的威风去要钱,为了一千块,兴师动众,又是威胁又是动刀他肯定也知她险些剁了舅舅指,也知她如何冷漠不近人情。

    但现在的陈修泽看她,仍旧像教授看自己优秀的乖乖学生。她突然剪发,突然向亲人发难,他都知道,他不提。

    只屈起指,温柔地用指节抚了抚她松散的发。

    陈修泽:“你剪短发也很美丽,像知识渊博的学者。”

    方清芷:“谢谢。”

    陈修泽牵她的:“今晚原本炖了乌鸡汤,可惜你一直没有来,现在还在锅里煲着。听营养师讲这样不够营养,但味道极好”

    他温温柔柔地同方清芷谈留给她的那份乌鸡汤。

    关于今日白天的一切,购新衣,梁其颂,陈永诚,理发,舅舅他什么都不,就像这一天平平淡淡地过去,那些不愉快、争吵、殴打都被他一指头抹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不过,次日,孟妈又交给方清芷一叠厚厚现金,是先生交给她的,想买什么都可以。

    梁其颂又连续几日不来学校,方清芷这次是真的不去打听、不去询问,她既已决定不再拖累他人,那就斩得干干净净。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彻底将梁其颂清除干净,但她至少可以做到不闻不问不再关注。

    只偶尔听到身侧人提过几句,梁其颂父母再度翻身,不知为何忽然得了一笔巨款,原本的饼店修葺后重新开业,不仅店面扩大一倍,还挖来了一个老师傅,现如今饼店生意蒸蒸日上,红火得很呢。

    沉浸于学习中的日夜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方清芷想要申请名校,就一定要拿到一份优异的学习单。她现在不需要课外兼职,每月都有阿贤从舅舅舅妈那边收上来的一千元房租——

    是的,对方的确乖乖地交了钱。

    方清芷几乎找不到使用这笔钱的地方,她的学费和资料费都有人缴清。上午老师列了书单,还未放课,就有人将那些书买齐了带给她。

    她就将钱攒起来,单独开了户口,存着,一笔又一笔。

    这是她的东西。

    不是她的,方清芷不会轻易动。

    方清芷谨慎地对待每一笔开支,谁知未来她将为今时今刻享受到的东西付出什么代价?

    至于陈修泽——

    两个月了,对方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做派,早晨和晚上陪她吃饭,偶尔会带她出去购物、去兜风,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忙,有时候忽然消失两周,无论新闻报纸还是公司都没有他的消息,再忽然回来。

    方清芷已经强迫服自己,假装对方是一个兄长,是一个或许、极大可能会要求她伴睡的兄长。

    尽管对方目前尚未展露此意。

    她只能服自己,不然很难再数着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熬。身体没什么大不了的,在陈修泽面前的脸面也无甚重要,只要她活着,在其他人眼中“有尊严地”活着。

    转眼到了圣诞。

    往日里,这个节日将近,店里客人增多,方清芷的工作更忙碌,能拿到的薪酬也会更多。如今她不必再辗转各个店中兼职,也不知这个节日还有什么好值得期待。天气渐渐降温,方清芷开始穿上外套,开司米的,浅浅驼色,她一直不喜欢太张扬的颜色,现如今更喜欢一水的黑白灰驼。

    她几乎要同陈修泽着装颜色统一了。

    陈家的第四个妹妹陈至珍终于赶来,她在剑桥大学念博士,是个高挑又美丽的女性,黑色短发,唇天然有着笑的弧度,可爱又可亲。甫一见面,便激动抱方清芷:“大嫂——!”

    场上,旅客不多。

    陈修泽用杖敲地:“别抱痛她。”

    陈至珍拉着方清芷的,笑:“没想到你比阿诚还要呢天天叫大嫂,担心会叫老我叫你清芷好不好呀?”

    陈修泽:“守规矩些。”

    陈至珍不满:“就是因为你太守规矩,大嫂才会觉得你无趣——”

    方清芷投降:“我没过陈生无趣。”

    陈至珍:“瞧,都叫陈生了,怎么还不算觉得他无趣?”

    陈修泽微笑:“是我们之间昵称,你懂什么——去,上后面那辆车,快回家去见你二哥二姐吧,他们等你很久了。”

    他是很负责任的兄长,也是很体贴女友的男性。让陈至珍上了另一辆车,陈修泽仍旧牵着方清芷的,捏在掌心,柔软地握着。

    他:“有时候,倒也会想,如果我再年轻一些,或许就和你相衬了。”

    方清芷迟疑:“年轻?”

    “是啊,”陈修泽悠悠看窗外,忽而笑了,“不过也不好,倘若我再年轻几岁,根基未稳,怕是也很难护住你。”

    他还是第一次提那些事,不过很快又若无其事转移话题:“至珍一定要过圣诞节,要做圣诞树,等平安夜那天晚上,我们回老宅住,好吗?”

    方清芷点头:“好。”

    转眼便是平安夜,陈至珍果然乐呵呵地运了好大一棵松树过来,装饰以彩灯、亮晶晶的星星、柔软的绒布做的雪花,糖果明灯璀璨,蜜糖饼干飘香,方清芷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开司米衫,头发上夹着一枚红果发夹——还是陈至珍一定要夹在她头发上的,兄弟姐妹齐聚一堂,欢声笑语,方清芷也高举酒杯,浅浅饮了一口热红酒。

    就连陈修泽也喝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他不习惯酒精,随后放下。

    高脚杯底触碰铺着编织桌布的木桌,陈修泽不会在阖家欢乐时摆兄长的架子训话,只低声,问方清芷:“脸怎么这样红?”

    方清芷揉了揉脸颊,她:“红吗?”

    陈修泽问:“你是不是没有喝过酒?”

    方清芷低低一声嗯,眼皮微沉,也有些眩晕。

    陈修泽:“怕是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他起身,扶着方清芷起来,方清芷已经有些软了步伐,踉跄着,她的确没喝过酒,沾点酒精就要昏了头。

    身后陈至珍还在疑惑:“热红酒还能醉人啊?”

    陈永诚:“你管它呢,哎,平安夜能许愿吗?要能许愿,我要许愿将来夫妻和美,子孙满堂,我喜欢孩,我至少得有四个孩子,然后就能有十六个”

    方清芷踉跄着被陈修泽扶回卧室,她其实思维还算清醒,只是晕。她皱眉,搭在额上:“以后不喝酒了。”

    陈修泽端了水回来,侧坐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嗯,不喝了。”

    方清芷喝得有些慢,他喂得急,稍不留神,呛住了,她咳了几声,陈修泽掌轻拍她背,柔声道歉。

    方清芷:“你怎么这么爱对不起?”

    陈修泽微笑:“大约我常常犯错。”

    方清芷不话,她还是渴,咳声止了,她舔舔嘴唇,伸要去拿杯子——

    陈修泽问:“还想喝水吗,芷宝?”

    方清芷迟疑颔首。

    她第一次听对方用此类称呼,险些没有听懂。

    啊。

    是宝贝的宝吗?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她呢。

    她:“想喝。”

    陈修泽用她的杯子喝了一口,俯身,堵住她的唇,哺育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