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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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观沉下脸的时候,萦绕在身边的那股威仪气势愈发凛冽,叫人瞧了一眼便习惯性地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周幼吾不怕他,只是微微有些吃惊,不是他忙着处理朝政,没空出宫来见她吗?

    他这一出来,便见着她与陈垣站在一块儿。

    虽他们之间没什么话,亦不是旁人眼中的那种关系,但不知怎得,周幼吾就是有些心虚。

    “陛下”

    她往后略退了几步,朝着他行了一个礼,凭良心来,她身段纤纤,福身垂首时当真是极美,可是燕观看着,没来由地有些酸。

    唤那白脸时一口一句‘陈郎’,唤他便是冷冷淡淡的陛下。

    还朝他行礼?她从前可没有这般懂事!

    竟然待他如此疏离!

    感情上喜新厌旧他想了想已经是忍无可忍,如今还明晃晃地做出亲疏有别的样子。

    燕观越想越生气,走过去强势地横在两人中间,松松搭在周幼吾那一截细腰上,这样亲密的动作叫周幼吾身子不觉僵了僵,这青天白日的,燕观又发什么疯。

    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燕观不以为意,只略抬了抬下巴,望着那一脸阴沉的白脸:“你找朕的贵妃所为何事?”

    什么,什么叫他的贵妃!

    这明明该是他未来娘子!若是他早些明白过来,若是他能早一些

    陈垣皮笑肉不笑道:“我与幼吾相识数年,情谊不浅,此番来找她,自然是有要事相商。”顿了顿,他又将期冀的目光投向那个面如芙蓉的女郎,“幼吾你可愿应我?”

    “不必了,怎好收你的礼物。”

    周幼吾感觉到燕观落在自己头顶那沉沉的目光,头皮不自觉地发麻,连忙开口婉拒了。

    她当初找上陈垣,看重的就是他这副多情又无情的性子,他的满腔情意对着平康坊那些娘子使便够了,除了夫郎这个身份,她不会对他有其他的要求。

    他们只需要扮演好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便好,她替他堵住成国公与继夫人的嘴,不叫他的亲事为人所操控。他给她一个名份,叫她名正言顺地生下衡哥儿,不至于母子分离。

    是以陈垣方才突然可以带她与衡哥儿走时,她吓了一大跳,燕观此时突然出现,既好,又不好。

    周幼吾想到这里,努力放松身体,双挽上燕观垂在身旁的,琥珀黄合欢花纹春锦襦衫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腕,那上面儿正套着一串火红的珊瑚钏:“陛下待我极好,我亦什么都不缺。那些贺礼你还是拿回去罢。”

    见着她亲昵地靠着自己,上还套着他送的珊瑚钏,原本满心阴翳的燕观霎时间便觉得天朗气清了,听着她的话还颇为严肃地点头:“贵妃所言极是。将来成国公世子成亲时,朕亦会赐下贺礼。”

    完,他又和缓了神色,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成国公世子年纪也不了罢?是该早早寻个懂事大方的女郎成亲。朕那儿有一堆采女画像,个个花容月貌,配你,是绝对当得起的。朕回宫后便叫人送去成国公府上。”

    “贵妃,你觉得如何?”

    看着燕观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陈垣气得眼睛都红了,委屈又不甘地看着她,周幼吾只觉得压力颇大,可两者择其重,自然还是燕观更得罪不起,也更重要些。

    她跟着点头:“陛下所言极是。”

    最好寻一个将门出身,能会道还会一些武艺的英气女郎配给陈垣,好好管管他,少叫他再去平康坊那等温香软玉的销金窟溜达。

    见陈垣一双波光潋滟的狐狸眼瞪得老大,瞧着十分伤心的样子,周幼吾又对着他肃着脸点点头,她这是真心实意地为他考虑啊!

    方才燕观走过来揽着她腰时的力度可大了,晚上回去沐浴时脱了衣裳瞧瞧,肯定又青了一块儿。

    燕观本身就爱乱吃醋,对着她尚且比较收敛,若是叫他真拿出平时上战场那般切瓜砍菜的架势,想来陈垣那身板危矣!

    陈垣冶丽漂亮的脸上满是受伤之色,可看着面前亲昵依偎着的一对璧人,突然福至心灵:“衡哥儿他”阿耶不会就是眼前的天子罢?!

    感受着他拥着自己腰的力度越来越大,紧得她都有些不舒服了,周幼吾连忙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衡哥儿的阿耶到底是谁,她自己与燕观解释便好了。

    “我与陛下还有话要要不你先回去罢?”

    见她竟绝情至此,陈垣一双狐狸眼红通通得快成了兔子,那个纵情于声色之间的风流郎君此刻瞧着可怜兮兮的:“幼吾”

    燕观看着他这副白脸做派心中就不爽,宽厚有力的掌覆上周幼吾的脸,直接将她一张方桃譬李的脸全给遮了个严实,随即对着暗卫扬了扬下巴:“送成国公世子出去。”

    着,便一揽着还稀里糊涂的周幼吾就往外走。

    陈垣张了张嘴,似是想要什么,可看着他们的背影,那道娇身影被玉山一般的英朗郎君牢牢拥在怀里,便是他满心酸意,也不得不承认瞧着很是登对。

    他忽然就泄了气,往日不懂珍惜,只管在外疯玩,如今想起她来了,还要她一定要顺应自己的心意?

    世间大抵没有这样的美事。

    -

    周幼吾被燕观塞进了一辆马车,正想不高兴,却看着燕观自个儿也钻进来了。

    这辆马车内厢布置得很是奢华,她左边便摆着一个紫檀八仙八宝纹顶柜,连几和卧榻都备着,可这样宽阔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在时,周幼吾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还是燕观下旨封她为贵妃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燕观坐在另一边,看着周幼吾一直微微颤动着的睫毛,扑簌扑簌得像是两把扇子,投在她羊脂暖玉一样细腻柔白的脸上,无端叫人心底升起一股想要破坏的**。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只有真切感受到怀里的柔软芳馨,他那颗始终沉浸在妒意与不安之中的心才能沉下来。

    从前她与陈垣曾经是夫妻又如何,共同拥有了一个孩子又如何。

    她的后半辈子,全都是他燕观的。

    他们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的心,也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猝不及防就被拥入一个散发着清冽香气的怀抱,周幼吾虽然嫌他衣袍上金线织成的图样磨得她脸疼,但也很乖顺地靠在他怀里不动弹,直到感觉马车开始缓缓行动起来,这才挣扎着从他怀里艰难地冒出一个头来:“你要带我去哪儿?”

    燕观垂眼看着她,忽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动作虽然亲昵,声音却还是冷冷淡淡的:“带你去看花灯。”

    “今日是七月初七。”

    眼看着她一双秋光潋滟的杏眼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不高兴,燕观原本微微愉悦的心又沉了下去:“怎么,方才那陈垣没有同你吗?”

    见她面露慌张,燕观冷笑一声,早知道那白脸不是什么好东西,周幼吾身上都被他明晃晃地盖了戳,他竟还不死心,竟敢上门邀约他的贵妃出门过节。

    回去得叫闵尚宫挑出几位有段的世家女郎,好好治一治那白脸爱觊觎人妻的毛病。

    周幼吾还要帮他遮掩,是当他看不出吗?

    燕观想到这里,眸中冷色一闪,捏住她的下巴:“你在不高兴什么?”

    为了出来与她一道过这个劳什子七夕节,他连在脸上敷粉这样尴尬的事儿也做了,可若是此时的她还是人在心不在

    燕观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

    “七夕节”

    周幼吾轻轻呢喃一声,瞧着有些神思不属的恍惚样,燕观看着,落在几旁的已经紧握成拳,冷声道:“怎么,没能与那白脸一道儿过七夕,你很遗憾?”

    周幼吾白了他一眼,闷道:“才不是。”

    少有见着这般灵动的媞媞,燕观忍下那一刹那的心神荡漾,继续绷紧了声音问她:“那是为什么?”

    他心中已经开始想将那白脸发配到岭南去闻瘴气还是丢去北境守大门了。

    过了几年再回来,定然憔悴得跟个老树帮子没差别,到时候他倒是要瞧瞧他如何还能靠着那张妖里妖气的白脸蛊惑媞媞。

    就在他心头各种阴暗念头呼啸而过的时候,周幼吾气冲冲地瞪着他:“你都不事先知会我一声,我这般就出了门,到时候十里花灯,街上全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娘子我打扮成这样,哪里像是出门过节的?”

    看着她不高兴的模样,燕观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有些迟疑地开口:“所以你不是为了要与我出去过七夕才不高兴。”

    “是因为没有好好打扮,才生气?”

    周幼吾别过脸,点了点头。

    别扭的女郎不肯正眼看他,侧过脸露出一截细白脖颈,耳坠上垂着一个精巧的梅花垂珠耳环,随着主人的动作正在微微晃悠,他的心似乎也随着那样细的弧度而荡漾起来。

    周幼吾猝不及防又被他拥进怀里,感受着自他胸膛传来的闷闷笑声,又听他:“这有何难?”

    着,便叫马车赶去了长安城中最大的搂金漱玉坊。

    马车在搂金漱玉坊的后门停下,燕观率先走了下去,周幼吾随着他掀开的车帘往下望时,不禁抿了抿唇。

    燕观又玩这一套!

    马车下边儿没有摆放凳子,也没有女使可以扶着她,只有一个雍贵隽长的郎君在一旁好以整暇地等着她,见她看过来,还淡淡道:“不是要去好生打扮打扮?怎得还不下来?”

    这个坏东西!

    周幼吾飞快地环顾四周,还好还好,那驾车的马夫早就识趣地退到巷子口去了,现在这里只有她和燕观。

    她咬了咬花瓣般秾艳的唇,对着燕观微微张开臂,轻声道:“抱我下去。”

    如愿叫她自投怀抱的燕观嘴角带着一点坏,又有点得意的笑,双掐着女郎那如约素一般的细腰,轻轻松松便将人给带下来了。

    还有心思调侃她:“这时怎么不叫陛下?不向我行礼谢恩了?”

    这人可真烦啊。

    周幼吾瞪了他一眼,竟然有些怀念之前与他别扭分开的时候了,落得个清净,多好。

    他们一进门,便有一个穿着豆青如意纹绉纱裙的中年妇人笑着迎了上来,对着他们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贵客请往楼上来。”

    不知是不是燕观提前打点过了,往日这搂金漱玉坊总是客似云来,可今儿他们来的时候却十分安静,只瞧见几个妇人打扮的女郎规规矩矩地守在一边。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那唤作白蔻的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郎君已经吩咐过了,今儿搂金漱玉坊只招待娘子一人,娘子安心挑选便是。”

    白蔻想起方才要闭店时那些满脸不高兴的娇客娘子,有的还放话从今以后都不再来光顾搂金漱玉坊了。

    可她有什么法子,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亲自遣人来下了命令,天子与贵妃前来她这么个地方挑选首饰,是搂金漱玉坊的福气,哪有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道理。

    想到这,白蔻面上笑意更加柔和,引着周幼吾往二楼去,见燕观想也不想便抬脚跟上,还有些讶异,本以为陛下肯陪着贵妃来这儿已经是圣眷优渥了,可没想到,他还愿意陪着贵妃一块儿逛逛。

    要知道,她在这搂金漱玉坊二十余年,见多了陪着家中娘子、母亲、姊妹,乃至外室来挑选首饰的郎君,有耐心陪着一块儿挑选的人却极少。

    因着他是天子,这份耐心便显得更为难得了些。

    白蔻不禁对周幼吾更多了几分重视,原本以为她不过是靠着这份难挑瑕疵的美貌才赢得陛下青睐,可瞧瞧陛下为她做的事儿,这可不是光凭着美貌便能做成的。

    周幼吾见他要跟着去,还有些不解:“你在楼下坐着喝喝茶罢,我自己去就是了。”

    燕观也不多做解释,只道:“我不看着,你被人骗了怎么办?”

    这得是她从前被摊贩骗了,花了一个金鱼儿买回来一支品质一般的梅花钗的事儿。

    周幼吾被他的话噎了噎,索性不理他,自个儿提着裙摆噔噔噔地上了二楼。

    在天子面前如此失礼,却没见着天子面上有半分怒色,反倒察觉到她的视线,轻轻蹙眉:“跟上去好好伺候着。”

    白蔻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福了福身,连忙追着那个恃宠而骄的娘子去了。

    搂金漱玉坊平时摆在一楼的东西便很是精致了,如今瞧着二楼陈列的这些珍品,周幼吾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她平日里虽不喜奢侈,但是哪个娘子不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尤其是在七夕花灯,群芳争艳的时候。不消比出个名次高低来,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光是看着这样的场景,都很叫人高兴。

    见周幼吾像一只蝴蝶一般在各色首饰堆里左飞飞右飞飞,燕观神色虽然还是淡淡的,眼神却柔和了很多。

    只要她能够乖乖待在自己身边,她想要什么,他都能寻来给她。

    见她停在两个锦盒面前,瞧着似有些难以抉择的模样,燕观也不动身,见她可怜巴巴地转过身来叫他:“燕观——”

    白蔻在一旁伺候得真是心惊胆战,莫是天子,就是在寻常人家,妇人哪里能直呼夫郎姓名?夫妻间私底下能唤一声表字,已经是极为亲密的了。

    陛下却允准贵妃这般做,瞧着还习以为常的模样。

    白蔻暗暗想道:这哪里是宠爱,只怕是叫贵妃骑在陛下头上,陛下不仅不恼,恐怕还要拍叫好,求之不得呢。

    燕观的确乐意之至,若是能将媞媞养出一个跋扈娇气,除了他,便再没人能承受得了的性子,那才叫好。

    他走过去,看着两方锦盒里分别放着一支碧玺挂珠长簪和翡翠透玉如意钗,见她为难,不假思索道:“都戴上。”

    周幼吾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很重的。”

    是吗?

    燕观平时握惯了太阿剑,觉得这些珠钗首饰不过是女儿家的巧玩意儿,见着她这么,便道:“买回去轮流戴便是了。”

    你今后也会对旁的女郎这般吗?

    周幼吾很想问他,却又胆怯地不想破坏此时难得的好心情。

    这是她与燕观重逢以来,第一次没有争吵亦没有闹别扭。

    罢了,便是他今后也会对旁的女郎这般那般卿卿我我,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既摆脱不了,亦不想变成怨妇,所以只要抓住当下便好了。

    今日先立下一个目标,把燕观的钱袋子都掏空,看他还有没有胆子去勾搭旁的女郎!

    见周幼吾不再纠结,雄赳赳气昂昂地又去挑旁的首饰了,

    见她不知怎得,又高兴起来,燕观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建议起了作用,心中也满意,低声吩咐道:“将好东西都摆出来,让她多挑挑。”

    白蔻连忙点头。

    最后挑了好多新首饰,还换了身新衣裳的周幼吾对着那面四仙铭文画像镜照了好一会儿,白蔻夸了又夸,这才将她请了出去。

    “娘子这身装扮从头到脚无一不美,莫是坐在外边儿的郎君了,便是妾身瞧着,也要忍不住心醉呢。”

    燕观见了,在她有些忐忑的面容上停了一停,矜持地评论了一句:“不错。”

    随即便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走罢。”

    周幼吾低头看着身上捻金丝线绣成的百蝶穿花长裙,和软烟罗制成的纱绣镶珠披帛搭在一起可美了,燕观竟然只看了一眼便罢了。

    莫不是这一身太过浮翠流丹,闪到了他的眼睛?

    看着她越过自己,又噔噔噔地下了楼,燕观使了个眼色过去:“她怎得不高兴了?”

    “可是你们慢待了她?”

    白蔻好悬被他隐含冷意的眼神给吓得跪下,只得婉转道:“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娘子今儿打扮得极美,想来您若是能多夸上几句,娘子会更加高兴呢。”

    燕观听着这话,只是微微颔首:“将她选中的那些东西都送去长兴侯府。”

    他下楼时,周幼吾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他了。

    见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周幼吾别过头去,这般不解风情的郎君,若是日后有旁的女郎爱慕于他,想必也会受尽委屈的!

    到时候她就作壁上观,瞧瞧燕观的后宫有多鸡飞狗跳嗯,她怎么跳起来了?

    轻轻松松将她举上马车的燕观看了她一眼:“发什么愣?”

    见他们都进了车厢,马夫这才从巷子口过来,马鞭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凌厉的破空声。

    周幼吾掀开窗帘,看着外边儿的天色,有些惊讶地反应过来,他们在搂金漱玉坊里逛了很久。

    选了新首饰,换了新衣裳,白蔻还叫里边儿擅长化妆的娘子给她化了一个冶丽的妆容,难怪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暮色已然西沉,紫色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绮丽晚霞与深沉暮色交融,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见她一直往窗外望,光是透过车帘被晚风吹扬起的缝隙,都能见着街边三三两两的人正在探头往车里望,嘴巴还不住动着,配上那副窃笑又惊艳的嘴脸,真是碍眼。

    燕观伸将车帘放下,见周幼吾有些不高兴,还反问她:“车窗外有什么好看的?”

    周幼吾靠在一个攒花芙蓉锦绣软枕上,懒懒道:“看晚霞啊。”

    燕观不为所动:“好好坐着,不要抛头露面。”

    什么叫抛头露面?

    周幼吾有些气急,她不过是掀起车帘瞧了瞧外边儿的天便要被他这般。

    那以后呢?她是不是就只能在宫里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走一走?

    看她沉着脸又不高兴了,燕观没有动,也没出声哄她,仅仅是那些人惊艳又带着垂涎之意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光是想到他们脑海里立时会浮现出什么龌龊想法,燕观便想提剑上去好好教教他们该看,什么不该看。

    原本想带着她去街上走一走,看一看十里花灯,可这样看来,到时候街上人流众多,摩肩接踵,若是不心碰着她了,或者又用那种恶心的眼神望着她

    见燕观出去同马夫吩咐了句什么,回来之后便不动如山般坐着,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正不高兴。

    周幼吾越想越气,若不是出身尊贵,皮相长得又好,像燕观这样这样脾性冷淡又爱呷醋的人,往后能找到女郎真心爱慕他才奇怪呢。

    也就她是个倒霉蛋!

    现在马车晃晃悠悠走得极为平稳,周幼吾与燕观心里边儿都存着点别扭,都不和对方话。

    衡哥儿今天难得没有赖床,一大早就来叫她起床了。

    又看了半夜话本子的周幼吾被叫醒时十分绝望,当即就想把这臭子送去京郊大营叫阿兄好好调教调教。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周幼吾很快就觉着一阵困意涌上,只是想着燕观还在旁边,若是她睡着了,他肯定又要不高兴。

    从前便是这样,她不过是看话本子看得入迷了些,误了出去见他的时辰,燕观便摆着个冰块脸给她瞧,明明是英武郎君,气量却还比衡哥儿还。

    至少她叫衡哥儿乖乖在门口等她的时候,他可从来都没有不耐烦过,见她出来了还会眼睛亮晶晶地夸阿娘真漂亮呢。

    周幼吾想着想着,就彻底盹过去了。

    眼看着她头一点一点,那一截细长脖颈瞧着十分脆弱辛苦的模样,燕观肃着脸将那团软玉温香揽到了自己怀里。

    马车里的狻猊青铜器里盛着的冰山正冒着幽幽凉气,燕观想起周幼吾上车时见着此物的吃惊模样,而后又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想来是在想,他一个郎君出行在外怎得比她还要讲究。

    可是现在。

    马车里温度正好,没了暑气侵扰,周幼吾下意识地便往身边的热源拱去,在他怀里寻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之后,翘着唇角满意地睡熟了过去。

    燕观垂下眼看着她无辜甜软的睡颜,到最后便宜的还不是她。

    待周幼吾醒来时,已经是真正的夜幕深沉,十里花灯蜿蜒而下,汇聚成一片璀璨星辉,几乎将黑夜都照耀成白日。

    周朝民风开放,何况是在七夕佳节这样有情人相聚的日子,街上多的是不戴幕篱便出来逛街赏花灯的年轻女郎,容色鲜妍,笑容盈盈,瞧着真是极养眼的一幅画面。

    见她下了马车便揉着眼睛往街上望,神色瞧着有些呆呆的,燕观眼含警惕地扫了一圈周边,见有个书生模样的郎君痴痴地往他们这边望,顿时朝他丢了个眼刀子过去,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走罢。”

    周幼吾顺着他的力道走了一会儿,疑惑道:“不是要去看花灯吗?”

    离街市越来越远,那还能去哪儿看?

    燕观头也不回,但拉着她的更紧了些:“跟紧我便是。”

    周幼吾不自觉皱了皱眉,她今日可是为了看花灯特意装扮了这么一身呢,若是没了花灯可以看,她折腾这么多做什么。

    给燕观看?她还记着方才他只夸了自己一句的事儿呢,那不就等同于抛媚眼给瞎子。

    直到被燕观牵着走过了长长的阶梯,整个灯火辉煌的长安城尽在她脚下,周幼吾才地惊呼了一声。

    听着她的动静,燕观有些得意地微微翘起嘴角,他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见她趴在栏杆上望着下边蜿蜒数里的瑰丽灯火,脸上被各色灯光照耀出绮丽的色彩,燕观心情便好了起来,难得解释了一句:“下边儿人多,怕挤着你,便在这儿看罢。”

    周幼吾没有回头,只随便嗯嗯了几声应付过去,她在成国公府三年,像是七夕这样的日子陈垣大多都不在府上,她也不乐意叫成国公夫人耻笑,便只带着衡哥儿在屋里看画本子。

    算来,已是三年没有见着长安七夕十里花灯的盛景了。

    燕观看着她,她看着十里长街璀璨不灭的灯火。

    夜幕中突然炸开了大片流星。

    周幼吾惊喜地双撑在栏杆上,回头对着燕观激动道:“快看!是有人在放烟花!”

    在七夕、元宵这样的佳节时刻,城中世家或是巨富人家便会带着奴仆去放烟花。

    看着不断被大簇华美烟火照耀得犹如白昼的夜空,周幼吾发觉燕观没有到旁边陪她一起看,回头找他时,却发现他正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你快过来看啊。”

    话音未落,便落入他的怀抱里。

    燕观看着她清凌凌的一双眼睛,那里面似乎从来都没有愁意,干干净净的,任凭外边儿再多惊风骤雨,也无法惊扰她这一方世界的安宁。

    两人之间距离靠得极近,气息都快交融在一起,这样的亲密叫她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偏过头去。

    “我叫你看烟火”

    燕观喉间蔓上一声低低的笑,直直地闯入她耳廓之中,叫她不禁感觉一阵酥麻。

    “我在看的比烟火更美。”

    也更珍贵。

    眼看着他微微俯下身,作势要吻下来的模样,周幼吾心中忽地一跳。

    她想起来了!还没有和他衡哥儿的事儿。

    她捂住了他的嘴,那双清澈透底的杏眼微微弯起,藏了些讨好的笑意。

    “我想同你商量个事儿。”

    真是要被她磨死了。

    燕观无可奈何地点头:“你。”

    “衡哥儿他”

    她刚刚开口,便见着方才还神色柔和的郎君陡然冷了下来,这一次换成是他捂住了她的嘴。

    用另一种方式。

    在亲密的唇齿贴合之间,她听见燕观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不高兴,又像是含了些祈求。

    “这个时候不要提别人。”

    他温热宽厚的双捧住她的脸,珍之爱之地在她额头、鼻尖、嘴唇上依次落下轻轻的吻:“你能不能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

    燕观送她到了漪兰院外,这才停了脚步:“进去罢。”

    直到现在还颊生红晕的周幼吾不敢看他,内心唾弃自己与他连衡哥儿都有了,怎得还会不好意思呢?

    想来是因为她没有燕观脸皮厚。

    周幼吾低垂着眼,颤抖个不停的眼睫显得她可怜又可爱,叫燕观又想亲她了。

    “你先把我放开”

    燕观顿了顿,微微松了些力道,便觉原本握着的那只柔荑如同一尾活鱼般,从他里溜出去了。

    周幼吾收回,轻声道:“我,我先回去了。”

    “去罢。”燕观微微颔首,看着她进了院门,快要进屋时,隔着浓浓夜色,回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瞧得燕观险些便想上前拉住她了。

    这亦能算上一种进步罢?

    若是放在从前,这冷心冷情的娘子只怕是走得头也不带回的。

    察觉到自己竟如此容易满足,燕观原本微微笑着的脸又沉了下来。

    不,光是这样还不够。

    一旦开了头,他便要得到全部。

    周幼吾回来得晚,早已过了平时衡哥儿睡觉的时辰。

    柳芽与花萼一边帮她卸妆更衣,一边道:“衡哥儿今天很懂事呢,知道娘子出去了,也不哭闹,乖乖地用了膳玩了会儿胡画便去睡了。”

    周幼吾点了点头。

    看着自娘子发髻上拆下来的钗环,柳芽与花萼对视一眼,娘子出去与回来的时候穿的不是一身衣裳,连珠玉、妆容都换了。

    花萼还夸她:“娘子今儿的妆容可真是美,这唇上的口脂瞧着极为娇艳,很衬娘子的容色呢。”

    周幼吾一听,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脸颊又开始烧了起来,她怕花萼要追问用的是什么口脂,连忙道:“在外边儿逛了许久,我想快些洗漱睡下了,你们快去瞧瞧热水烧好了吗?”

    见娘子慌慌张张地转移话题,柳芽与花萼对了个眼神,俱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陛下宠爱娘子,她们真替娘子高兴。

    睡了一觉起来的衡哥儿呆呆地看着床前坐着的美貌女郎,几根呆毛无风自动,惊喜地张大嘴:“阿娘!”

    周幼吾接住扑过来的胖郎君,想亲亲他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可看着上面的口水渍,又嫌弃地微微颦眉:“奶娘,快打水给衡哥儿洗脸。”

    这臭子,幸亏没松口叫他挨着自己睡。

    衡哥儿老老实实地擦了脸漱了口,见他又开始拿着一把梳子认认真真地打理他那头卷毛,周幼吾好奇道:“怎么又想把头发梳直了?”

    衡哥儿的胖脸上浮现出郁闷之色:“姨,头发乱!”

    这孩子记性还挺好,只是也有些敏感。

    周幼吾把他抱到腿上,柔声道:“不管旁人怎么,衡哥儿喜欢卷毛还是直头发,都该由衡哥儿自己决定。不要因为旁人的喜好就去让自己改变,懂吗?”

    这个话题让年仅两岁多的衡哥儿有些明白不过来。

    他苦恼地捧着胖脸,心翼翼地睨了一眼她:“那阿娘也算旁人吗?”

    周幼吾想了想,点头:“对,阿娘也算旁人。衡哥儿要学着自己拿主意。”

    衡哥儿点了点头:“我懂了阿娘!”

    这孩子今儿怎么这么聪明,一点即通。

    周幼吾满意地颔首,不愧是她和燕观的孩子。

    要不趁着这时候先给衡哥儿他阿耶的事儿罢?

    还没等她思考完,便听得衡哥儿喜滋滋道:“阿娘我只用听自己的就好了,那我今早上要吃两碗芙蓉鸡蛋羹!”

    见方才还笑吟吟的阿娘陡然虎下脸,衡哥儿坚持道:“我喜欢芙蓉鸡蛋羹,所以不管阿娘喜不喜欢,我都要吃两碗!”

    这臭子,从哪里学来的无赖招数?

    周幼吾皱眉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衡哥儿多半是随了燕观。

    父子俩都是个脸皮厚的。

    衡哥儿最终还是遗憾地只被允许吃一碗芙蓉鸡蛋羹。

    他人虽,却很懂得察言观色,看着阿娘冷飕飕地飞过来一个眼神,便将原本的哭闹声给憋了回去,慢腾腾地吃着仅有的一碗芙蓉鸡蛋羹。

    周幼吾看着好笑又有些心疼,见他吃完了之后还有些舍不得,不由得轻声问道:“衡哥儿想要一个阿耶吗?”

    阿耶?

    衡哥儿天真的胖脸上闪过几分迷茫,那日他在院子里拔草,几个女使在廊下绣花,无意中听见她们,衡哥儿的阿耶如何如何。

    他没有见过阿耶,便有些不确定地望着周幼吾:“衡哥儿的阿耶在哪里呢?”

    周幼吾拿着绢帕给他擦干净嘴,听了这话笑了笑:“现在离得有些远,但是将来衡哥儿便可以与阿耶住在一块儿了,衡哥儿高不高兴?”

    “可是阿娘,阿耶是什么?”

    他生下来便在京郊的温泉庄子上养到快一岁才回去,之后便幽居在成国公府后院,除了刚生下来那一次,随着陈垣去见过成国公,之后便也没再叫他出去见人了。

    成国公与夫人不慈,陈垣又玩心太重,周幼吾也不愿衡哥儿多与他们见面。

    是以衡哥儿长到现在,还没有正正经经地叫过一声‘阿耶’。

    周幼吾怔了怔,正想什么,却听得衡哥儿惊喜道:“阿耶会允许我吃两碗芙蓉鸡蛋羹吗?”

    周幼吾十分无情地摇头:“不可以。”

    “哦。”

    那衡哥儿便对阿耶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他只要阿娘陪在身边就好。

    -

    薛挽桃又过府上来瞧她了。

    周颂声着还有些不高兴,眼看着阿姐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自个儿腻着阿姐的时间还嫌少,如今又来了个惯爱扒拉着阿姐不放的薛挽桃。

    偏偏阿姐待她也很温柔。

    周颂声不高兴了!

    “周家姐姐”薛挽桃高高兴兴地进了花厅,之后又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别扭地行了个深福礼,“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周幼吾被她吓了一跳,都没来得及叫女使去扶她一把,索性自个儿上前扶起了她,语气有些伤心:“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同我生分了吗?”

    被大美人这般眼含嗔怪地看着,薛挽桃只觉得魂儿都酥了,只晕乎乎道:“我怕姐姐觉得我没规矩。”

    周颂声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你没规矩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

    “姐姐你瞧她!”

    见薛挽桃娇滴滴地告起了状,周颂声哼了一声:“本来就是。”

    拌了几句嘴,薛挽桃才起她来的正事儿。

    “前些日子不是我替我大姐姐来给姐姐你送帖子吗?这几日大家都听了姐姐得封贵妃的喜事儿,我大姐姐就怕慢待了姐姐你呢!所以特地差我走一趟,问你那日可方便去?”

    见周幼吾托腮沉思,薛挽桃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若是没空去也是可以的。大家都宫里派了女官来教导姐姐宫规礼仪,想必是累得很。”

    她同情地看了眼周幼吾:“姐姐都累瘦了。”

    “宫中派了女官来?”她怎么不知道。

    见周幼吾一脸茫然,薛挽桃十分贴心道:“姐姐比我聪慧明礼多了,想来学规矩也是又快又好。”

    这倒不是慢不慢,快不快的关系。

    只是她发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燕观只每日派人来送东西,却没有送女官过来。

    按着礼制,嫔御进宫之前都是该由宫中赐下的女官教导礼仪规矩,以求更好地侍奉天子。

    她答应了薛挽桃那日仍会去,转过身回去还是在想这个问题。

    今日抽空出来见她的燕观听着她这么问,原本气势汹汹想要问她竟又拿了一个如意结来糊弄他的怒火便发不出来了。

    “我让你进宫,不是为了叫你当这天下女子的礼仪模本。”

    “那些劳什子规矩,学它做什么。”

    长身玉立的天子微微俯下身,亲了亲他日思夜想的娘子。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便学会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