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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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幼吾一直站在珊瑚迎门柜前,便是柳芽与花萼她们接连来劝,她也不动,只固执地站在那里,想要第一时间便听到衡哥儿被找回来的消息。

    两人无奈,这时候门轻轻被推开了。

    周幼吾眼睛一亮,一看,却是婉娘。

    婉娘将里边儿的红漆木托盘稳稳地放下,又对着她行礼:“贵妃娘娘。”

    周幼吾点点头,婉娘顺势起来,端起那碗粉彩百花瓷碗,笑道:“娘娘站了这么些时候,想必早就饿了。不如饮碗紫苏熟水,解解乏,待会儿郎君回来了,娘娘也有力气去迎不是?”

    她这话得有理,周幼吾轻轻颔首:“多谢。”

    柳芽与花萼最是知道她家娘子的性子,看着柔婉好话,但其实最是固执,见婉娘三言两语便能哄得周幼吾喝些东西,心里边儿都对她十分敬佩。

    不愧是能被提拔在娘子身边伺候的人。

    柳芽又转出去端了几碟子点心过来,想着趁会也叫娘子吃几口,填填肚子,却不料她回来时,正好看着周幼吾以扶额,瞧着有些不适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柳芽紧张得里的碟子都快端不稳了。

    “没事。”

    婉娘使了个眼色,花萼便和她一块儿将周幼吾给挪去了那张紫檀彩凤雕花牡丹团刻大床上去了,她一边儿轻巧地摘下周幼吾头上那些珠玉首饰,一边儿轻声道,“我在那碗紫苏熟水里边儿加了些安神的草药,娘娘这般挂心着郎君,不吃不喝的,恐伤了身子。还是睡一觉来得好。”

    头上一松,满头乌鸦鸦的发柔顺地披散在枕上,周幼吾登时便睡着了。

    看她在睡梦里也蹙着眉头,花萼有些鼻酸,低声道:“这明明是娘子大喜的日子,怎么,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婉娘没有话,只是想着,陛下为着今天这日已经准备了很久,却仍能因着不想让贵妃难过便能遣了北城禁卫满长安城地找人,甚至亲自去找那不见了的郎君。

    这份爱重,便足以让贵妃在宫中站稳脚跟。

    可是若传了出去难保那些朝臣不会对贵妃生出不满。

    她们在想什么,周幼吾不知道。

    她睡着了之后,迷迷糊糊地梦见了以往的事情。

    那年是老皇帝万寿,刘氏便带着她与周颂声一块儿进宫赴宴。

    两姊妹携去了偏殿更衣,待她出来的时候,周颂声却不见了,只留下一个面生的宫人,见着她来了便笑道:“府上二娘子被侯夫人叫回去了,特地吩咐了奴婢在这儿候着娘子呢。”

    这回进宫不比之前的中秋、花令等宴会,前来赴宴的女眷都不允许带女使,是以周幼吾一开始对着那宫人的话并没有什么怀疑。

    可是走着走着她便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这位姐姐,这是何种菊花?瞧着可真是好看。”

    见着那丽质天成的美丽女郎停在花丛面前,似乎很是喜爱这些菊花的模样,宫人心中焦急,却不好催促得太过明显,只得僵硬地笑了笑:“奴才也不知呢,待回了宴上,娘子可寻着人问一问。”

    周幼吾眉头一皱,像是不太满意:“你在这宫中伺候,竟连这都不知道吗?你去寻个侍弄花草的宫人问一问,我喜欢这花,回去了也要在院子里栽种一些。”

    那宫人想到那人的吩咐,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哀求道:“娘子,今儿附近的宫人内侍们都被调去前殿伺候了呢。这,这一时半会儿的,奴婢寻不到人,恐误了娘子回去的时辰就不好了。”

    “好吧。”

    见周幼吾只是皱眉,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宫人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引着她往那人交待她的地方去。

    周幼吾看着那丛菊花,却不由得握紧了。

    那是南蛮进贡的翡翠菊,她听阿耶陛下极是珍爱,每日都要来御花园瞧一瞧。

    她这是被引到御花园来了?

    这人是谁派来的,她又想带自己去哪里,要见谁?

    那宫人许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自个儿心中本就发虚,鼻息沉沉,竟是没有发现身后女郎的脚步声越来越轻。

    待她察觉到不对时,转头一看,已经没了那周家女郎的身影。

    宫人顿时骇得快蹦起来,嘴里不住地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们经过的那一处正是怪石丛林,层叠假山之间根本瞧不见那穿着一身碧绿衫裙的周家女郎。

    周幼吾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躲在一处假山之后,幸好她身形清瘦,正好卡在假山石壁的一处凹槽内,一时并没有叫那宫人发现。

    听着那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周幼吾刚刚松了口气,想着探头出去瞧一瞧,不料又传来了一群人的脚步声。

    周幼吾欲哭无泪。

    她努力将耳朵附在假山石旁,心下一沉,是老皇帝与陈贤妃在话。

    若是她此时闯出去,必定会落得一个御前失仪的罪。

    陈贤妃善妒,先前便有过她活生生将自己宫中一个企图魅主的宫人打死的事儿。

    若是她贸贸然出去,陈贤妃若是她亦像那宫人一般,存了心思魅惑天子怎么办?

    听着众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藏在这儿,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周幼吾狠狠心,提着裙子往假山石丛里面跑去。

    此时虽是白日,可假山石丛深处却显出一股幽幽的暗色,周幼吾看着不禁有些怕,脚步也愈发凌乱起来。

    越往里走,她便越有些慌不择路,一时不心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

    周幼吾紧张地闭上眼,做好了要狠狠跌一跤的准备,却不料腰上被人一揽,随即便被拉进了一个略有些狭窄的石洞里。

    燕观察觉出了身体里那股不自然的火气,他方才才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今日进宫也只在那儿给太皇太后请了安,略了几句话而已。

    便是这样也中招了。

    他那群废物兄弟,在文韬武略上不得多出彩,在这些阴私方面,却一个比一个强。

    燕观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慢慢吞吐着气息,试图压下那股自腹不断升腾翻涌起来的欲气。

    身上不爽利,他对着外界的动静便格外灵敏些,早在周幼吾跑进假山石丛的时候,他便发现了她的存在。

    那样凌乱又轻巧的步伐,不该是在这宫中行走的内侍或者宫人该有的。

    燕观难得生出几分好奇心,抬眼去瞧了瞧,哦,是那个在中秋夜偷偷埋在女使怀里哭的娇气娘子。

    见她紧闭着眼就快要摔倒,燕观难得善心大发,长臂一捞,便将她拉近了这狭窄的石洞里。

    见她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因着惊讶瞪得老大,红唇微张,燕观有些心不在焉地想,她这是抹了那个叫什么口脂的东西?

    瞧着红艳艳的。

    他看得心痒,顺势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不许叫。”

    掌心正好贴在那一片柔软之上,果真如他猜想的那般,很软。

    许是他心传来的温度太过灼人,周幼吾有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认出了眼前这个面容英俊的玄衣郎君是谁。

    是几月前中秋宫宴那晚曾擦身而过的秦王,燕观。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恰巧帮了自己?

    掌心贴着那片柔软芳馨,燕观只觉得心中那道防线越来越弱,若是他稍稍放松些

    “是你自己跑过来的。”

    那便怨不得他了。

    周幼吾疑惑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燕观放开了对她的钳制,明明自骨里腾起的火已经快将他焚烧殆尽,可他仍克制着,声音低而喑哑。

    “是选择孤?还是选择出去,叫那老皇帝与陈贤妃撞见?”

    “你自己选。”

    周幼吾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果然,话本子上得是对的,这世道里,就没有一个好郎君!

    那边陈贤妃的声音愈发清晰。

    “赟儿年岁到了,陛下可想好了要给他寻一个怎么样的妻室?”

    老皇帝摇摇头:“你可有相中的人选?”

    陈贤妃掩唇笑了笑:“长兴侯府的大娘子,臣妾曾瞧见过她几次,人生得端庄美貌,瞧着也是个贤惠性子”

    过了一会儿,陈贤妃惊讶得有些变声的话远远传来:“赟儿——怎得就你一人”

    后边儿的话周幼吾不想听了。

    誉王是平康坊里的常客,为着花魁娘子一掷千金是常有的事儿,在那儿砸的钱给平康坊那几位妈妈一人铸一个金身也是够的。

    今日那宫人便是陈贤妃派来的,就是为了拉她与誉王作配吗?

    想到那个眼神浑浊,气度油腻的誉王,周幼吾心中便止不住地感觉厌恶。

    燕观耐心地等着,终于,那个娇气的娘子抬起了微微泛红的一双玲珑杏眼,怯怯道:“选你是怎么个选法?”

    燕观低低笑了一声,上前拥住她:“抱着我。”

    周幼吾在他充斥着陌生清冽气息的怀里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脑子里却不禁胡思乱想道:秦王殿下用的是什么香?闻着怪好闻的,要是有会能问问他,给阿兄也买上一些就好了。

    但是很快,她就无暇去想旁人了。

    燕观随意选了一件空置的宫室,直到整个人被他轻轻放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之上时,周幼吾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

    周幼吾整理好衣衫,身上穿着的碧绿衫裙上褶皱十分明显,心里边儿更加羞愤,一声不吭地便要起身欲走。

    倚靠在床柱上,眼下飞红的燕观拦住了她:“就走了?”

    声调微微上扬,似乎带了些懒洋洋的餍足。

    周幼吾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那在她掌握之间的还有他喉间不自觉溢出的闷哼。

    周幼吾一张清艳脸绷得紧紧的,心中却在呐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只有存在于话本子上的郎君才是高洁傲岸不染尘埃的真君子。

    眼前这个

    见娘子嫌弃地用绢帕使劲儿擦,瞧着都被擦得红了也不停,燕观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儿。

    他亦是头一回。

    不想被她看出童子鸡本质的秦王殿下挺直了腰背,故作淡然道:“孤明日会去请旨。”

    请旨?!

    周幼吾慌了:“不必了罢。我与殿下是各取所需,殿下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带她出来,她帮他不正是各取所需吗?

    看出她的慌乱与自心底生出的抗拒之意,燕观皱眉:“你不想对孤负责?”

    他有些生气,怎得不心还将真心话出来了?

    燕观顿了顿,很快改口:“你不想孤对你负责?”

    “我们已然这般亲密,你也能当作无事发生?”

    周幼吾垂眼,她到了年纪,阿耶是势必会给她亲的。

    可她不想嫁人。

    与其嫁去家世相等的人家,看着日后的夫郎倾心她人,妾侍成群,她便觉着没意思极了。

    或许,她可以利用一下这位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

    他是天潢贵胄,以后身边的解语花与红颜知己定然多得数不过来。

    只要她忍辱负重一段时间,想必他就会腻味了。

    而这样心气儿高的秦王,想必是容忍不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女郎再另嫁旁人。

    这样她就可以顺势求去,避到尼姑庵去当姑子!

    不定这样的懂事还能叫秦王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愿意出给她寻一个清净的尼姑庵。

    每日醒来边看看话本子,养养花看看湖光山色。

    多好呀。

    这么想着,那张原本带着羞窘与怒意的脸便露出了几分笑意。

    燕观见她笑了,便以为她是同意了,心头方才升起的不悦也登时消散。

    他正要矜持地可不可以再来一次,便听得那娘子轻声:“殿下,我不想那么早成亲。”

    “若是殿下非我良人,那可如何是好?”

    见她一双远山眉轻轻颦着,似乎真的在为此事烦恼的模样,燕观冷笑一声,他不是她的良人,那谁堪与她相配?

    那个肾虚得十几岁就开始嗑药的誉王?还是他其他几个草包兄弟?

    在他满含侵略性的视线中,周幼吾硬着头皮道:“所以,殿下,我们可不可以,再相处一段时日,再成婚的事儿?”

    她问得忐忑,一张染上粉意的芙蓉面怯生生地微微抬起,望着他的一双含情妙目里似乎还留着方才的泪意,瞧着有些可怜。

    燕观垂下纤长的眼睫,他的眼睛冷冷看着人时总是叫人觉得威势甚重,可他这般垂着眼,耐心地只望着一人时,又无端显出几分柔和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许是她今日被吓着了,总要回去问问阿耶,正经将此事儿在明面上过一道,方才对得起她的身份。

    周幼吾见他同意了,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便听得他冷声道:“虽你我还未成婚,可你已经是孤的人。莫要叫孤知道你还在外拈花惹草。

    ”

    一想到誉王色迷迷打量她的样子,燕观便想提着太阿剑好好刺他一顿。

    周幼吾很生气,她什么时候拈花惹草过?

    燕观有些新奇地看着她气得微微鼓起的双颊,不动声色地压下想去捏一把的**,沉声道:“还有。”

    “孤要见你时,你要来赴约。”

    燕观想着她年纪尚,许是多见几面,叫她好好见识见识她未来夫郎的英武,她便会点头答应成婚了。

    燕观自认想得很体贴,却没发现周幼吾古怪的脸色。

    要出去?那她又要和他做这种奇怪的事吗?

    周幼吾虽委婉地表示了婚事无需那么急,但燕观还是找了个时间,去太皇太后那儿求了恩旨。

    在这深宫之中,太皇太后是唯一一个待他慈爱的长辈。

    太皇太后最愁这孩子只知道练兵打仗,身边儿恐怕连只母蚊子都没有,正和身边的嬷嬷着是不是该给他寻一位懂事知心的王妃,结果这孩子自个儿忽然就开窍了。

    面对太皇太后的打趣,燕观抿了抿唇,意气风发的英朗面孔上尽是藏不住的柔和笑意。

    -

    这段她不情不愿之下开始的关系戛然而止的时候,她却并不觉得庆幸。

    更像是心里被生生剖开了一个大洞,寒风扑簌簌地往里边儿吹,痛得她整个人只能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能出来。

    这个梦的内容不上好或者不好,周幼吾很快便醒过来了。

    婉娘她们见她醒了,俱都凑上前来,柔声细语地劝着她用些汤水点心。

    周幼吾摇摇头:“衡哥儿呢?还是没有找到吗?”

    见着众人为难的面色,她便懂了。

    贵妃神色黯然,婉娘还想再劝,却听得门被推开了。

    随即他便见着,向来冷肃凛然的天子肩膀上正坐着一个笑嘻嘻的卷毛郎君?

    而那卷毛郎君长得,分明就是缩的天子!

    婉娘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又庆幸,自己方才的那些担忧全都不作数了,有这位郎君在,贵妃今后的福气啊,可多着呢。

    周幼吾怔怔望着父子俩,她也设想过很多回燕观与衡哥儿在一起的场景。

    可今天真的见着了,她却觉着有些不真实。

    衡哥儿一见了阿娘,便着急忙慌地要从燕观肩膀上下来,燕观生怕他摔倒,两只提住他的腰,稳稳地将他放到了地上。

    燕观沉默地看着衡哥儿犹如乳燕投林般飞奔到周幼吾怀里,那张原本喜气洋洋的胖脸上顿时就挂了泪:“呜呜,阿娘衡哥儿好想阿娘!”

    这臭子,还敢!

    看到他平平安安地腻在自己怀里撒娇,周幼吾那颗空落落的心登时就被填满了,可随即又生出几分难言的忐忑来,恨不得抓着这臭子恨恨打他一顿屁股。

    周幼吾原本想着只有她与燕观两人时,趁着他心情好,将此事了,兴许他能更好地接受衡哥儿。

    可如今因着找这个臭子,弄得人仰马翻,燕观劳心劳力,现在心情大抵也是不太好的罢?

    燕观神情没有太多波动,只淡声叫宫人们都先退出去。

    殿内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了,周幼吾有些吃力地抱起衡哥儿,一步一步,虽慢,却坚定地走到燕观面前,握着他的胖指了指那个冷毅英俊的高大郎君。

    “喏,他便是你阿耶。”

    “阿娘,他方才也这么和我的呢!”衡哥儿神神秘秘地跟她咬耳朵,可是又苦恼道,“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

    这是为什么?

    周幼吾有些惊讶,就听得燕观问了句:“为何?”

    娘俩生得极为相似的一双大眼睛都看着他,燕观按捺住心底的酸涩,又轻轻了一遍:“为什么不相信我便是你阿耶?”

    衡哥儿挺了挺肚子,胖指头指了指自己的一头卷毛,严肃道:“因为你没有这个!”

    见周幼吾与燕观都望着他,衡哥儿忽然就觉得有些害羞,但他还是坚持道:“阿娘的,花花的孩子和花花长得一模一样,大树的孩子也和大树长得一模一样。你你是阿耶,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卷毛呢?”

    燕观瞥了一眼有些心虚的周幼吾,上前几步,将衡哥儿从抱得有些吃力的周幼吾怀里捞了出来。

    阿耶与阿娘的怀抱是不一样的。

    方才还在阿娘怀里狂扭着撒娇的胖郎君现在便安静下来了,他低着头,肉乎乎的脸蛋上带着些不确定:“我错了吗?”

    “不,衡哥儿很聪明。”

    燕观摇了摇头,又对着周幼吾道:“天色晚了,我带着衡哥儿去洗漱。”

    话虽然是对着她的,可还是没有正眼瞧她。

    周幼吾心中闷闷的,可她知道燕观埋怨她是应该的,便没有吭声,只看着他们父子俩转身去了偏殿。

    听着衡哥儿咯咯咯的笑声,周幼吾又有些心酸,方才还不相信那是他阿耶呢,现在两人又好上了?

    许是见着天子与胖郎君都出去了,婉娘她们赶紧近来了,见着贵妃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惊讶与欢喜,柔声道:“今儿劳累一日了,奴婢服侍贵妃梳洗罢?”

    周幼吾轻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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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郎洗漱的时间大抵就是要比郎君要长上一些。

    待周幼吾涂好了香膏,换了身柔软寝衣再出来时,殿内侍候的宫人们都不见了,连方才伺候她沐浴换衣的柳芽花萼她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下了。

    下午她睡过一觉的床榻上正坐着一大一两个卷毛郎君。

    在盈盈的烛光之下,燕观散开的头发散发着温暖的栗色光泽,不复直发束冠时的冷厉俊美,这样顶着一头卷毛的燕观

    竟然有些奇异的可爱?

    许是刚刚洗完头发不久,那头卷毛乖巧地微微垂着,偏生尾端又不安分地翘起来,柔和了燕观本身过于冷毅的面部线条,显出几分不为外人所知的静谧柔和。

    衡哥儿发现她了,很是兴奋地蹦了起来,指着燕观的卷毛,又指了指自己的卷毛,笑得一脸满足:“阿娘,他没有骗衡哥儿,他就是阿耶!”

    燕观微微笑着,摸了摸衡哥儿的胖脸蛋,和他阿娘一般柔滑:“阿耶从不骗人。”

    完,睨了她一眼:“某些人就不一定了。”

    周幼吾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咳,我这也不算骗人。”

    她又没有承认过衡哥儿是她与陈垣的孩子。

    见她心虚地垂着头,丰茂卷翘的睫毛还一个劲儿地乱抖。

    她在紧张。

    衡哥儿还沉浸在突然拥有阿耶的幸福中,他靠在燕观结实有力的臂膀上,声道:“阿耶,今晚你和阿娘能陪着衡哥儿睡吗?”

    见阿耶与阿娘都望着他,目光柔和,衡哥儿便有勇气继续了。

    “衡哥儿这样。”他做了个一抱一个的动作,“阿耶和阿娘便都不会跑了,衡哥儿明天早上起来还能看见阿耶和阿娘。”

    他的眼神天真而单纯,燕观看着他,面上神情一寸又一寸地柔和下去。

    “好,今晚阿耶和阿娘都陪着衡哥儿睡。”

    衡哥儿欢呼一声,随即热情地邀请周幼吾:“阿娘,快来呀!”

    燕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调有些微微上扬:“衡哥儿他阿娘,怎么还不过来?”

    “是呀是呀!”衡哥儿跟着不满意,偷偷跟燕观告状,“阿耶你不知道,阿娘平时最喜欢叫人等她了!”

    周幼吾瞪着衡哥儿,她什么时候喜欢叫人等着她了!

    燕观摸了摸他的卷毛,深以为然,她可不就是喜欢钓着人,叫人等着她吗?

    偏生他又是这样地甘之如饴。

    周幼吾心一横,过去推了推衡哥儿柔软的胖身子:“过去些,我要睡了。”

    一挨着浑身都散发着温软香气的阿娘,衡哥儿又去蹭了蹭身子硬邦邦,但他还是很喜欢的阿耶。

    没多久便幸福地打着呼噜睡着了。

    殿内留了几盏蜡烛,静静的烛火微微照亮了寂夜。

    在这样久违的共寝之中,燕观忽然出声:“我知道你还没睡着。”

    周幼吾僵着身子装睡。

    半晌,她都快等到快睡着了,忽然感觉额上落下一个吻。

    “媞媞,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