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你前脚刚走,那人便鬼鬼祟祟地回宴上坐着了。”
燕翎那个时候被桐娘压着不许乱走,百无聊赖之下只好去看席上其他人打发时间,碰上有窃窃私语的人,见她盯着自己,许是心虚,很快便老老实实地闭嘴不话了。
燕翎有些得意,又挨个儿看了过去,遇着那些脸皮奇厚,还要她这般瞧人失了礼数的人,她更要凶狠地瞪回去!
陶茵陈家中阿耶官位并不得上多高,因此她的位子并不靠前,燕翎扫过去时,正巧看见她提着裙子入座。
那艾绿软缎翠纹襦裙下露出一截水红绣芙蓉软鞋。
原本燕翎只是被这样的配色吸引了视线过去,觉得此人长得不怎么样,哪里能驾驭得住红配绿这样高雅美妙的配色?
可随即她注意到了那软鞋上沾着的泥水痕迹。
“清境湖畔的泥是我阿娘特意找人从北境找来的红土,是专门给我栽花儿用的。”想到自己和阿娘在清境湖畔种的那些花,她好久好久没有进宫了,也不知道它们如今怎么样了,宫里那些莳花的宫人可有好好待它们?
燕翎转念一想,若是昨个儿陶茵陈推人时不心踩到了她的花,那她一定要去陶府上好好扇她几个大嘴巴子!
周幼吾微微颦眉,如同一朵正值花期的牡丹花缓缓垂下了花叶,无端叫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情:“公主又是如何得知她是为了嫉妒顾家女郎之事,才下的?”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燕翎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从周幼吾的美色中清醒过来,啊,周家这个狐狸精皇后真是太狡猾了,自己好心好意给她了陷害她未来阿嫂的凶是谁,她不感激自己便罢了,怎么,怎么还故意勾引自己呢?!
此女心太深沉了!怪不得能把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卷毛哈巴狗燕观给迷住呢。
自觉身边儿群芳环绕,道心稳固的燕翎咳了咳:“我去问她了啊。”
脑海中飞快闪过其他审讯桥段的周幼吾:“啊?”
燕翎投去一个‘你真笨啊’的得意眼神,她见多了自己阿娘从前询问宫妃的事儿,其实哪要那么麻烦,直接蛇打七寸,抓她们最怕的那件事儿不就得了?
被燕翎堵在路上的陶茵陈面对其他女眷诧异的打量,做了错事本就心虚的她倒也能勉强撑住:“不知殿下找臣女作甚?”
燕翎抱臂冷笑:“我都看见了。”
在陶茵陈迅速变色的惊恐注视下,燕翎神气地理了理挽在臂间的披帛:“你的太假了。”
什么假?她哪一环出了差错?!
陶茵陈大脑中疯狂回忆着自己的作案过程,不应该啊,她细细思量过了,还叫阿娘给她打了掩护,怎么会被燕翎这个花名在外的跋扈公主看见?
陶茵陈呵呵笑:“臣女不知殿下在什么?”
她还不想承认?
燕翎皱眉:“你确认要在叫本宫在这儿戳穿你的丑事?”
此时刚刚才散了宴会,三三俩俩的女眷们携往宫外走去,她们两个突兀地停在这儿,的确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些惊讶、不屑、瞧好戏的目光叫向来注重自己口碑的陶茵陈难以忍受,只好低声同陶母了几句话,又对着燕翎僵硬地笑了笑:“殿下请往这儿走。”
“殿下”
燕翎一挥,目光不屑:“你下次要垫也该垫个好些的,你瞧瞧,硬生生挤出来也不好看,还平白无故辣着了本公主的眼睛,你,你是不是罪孽深重?本公主该不该生气?”
陶茵陈整个人都快僵硬成一座泥塑了:“殿下是指”
燕翎往她胸前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嘿嘿。”
有病罢这人!
陶茵陈心中有气,对着燕翎草草一福:“殿下若无事,臣女便先走了。”
她在心底大骂燕翎一千遍,怪不得没有正经王孙公子愿意娶她呢!出身高贵又如何,还未出阁府上就养了那么多狐媚子,肯定像周幼吾那般,是个生性的贱人!
完她转身欲走,却听得燕翎凉凉道:“回去可得记着多洗几遍鞋子,北境红泥可是好东西啊,轻易洗不掉的。”
红泥清境湖!
陶茵陈嚯地转身看她,燕翎懒懒挑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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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真是聪慧。”周幼吾同这位长荣公主接触不多,但见她虽瞧着懒懒散散,不像是周幼吾设想中备受宠爱的嫡公主模样,可谁没事儿会注意到一个臣女绣鞋上沾染了红泥水?
还能精准利用陶茵陈做贼心虚的事儿,故意诈出真相。
这位公主,实在是个聪明人呢。
看着对着她言笑晏晏,目露赞许之意的狐狸精皇后,燕翎竟然诡异地觉着得到她的夸奖比之前父皇夸她的时候还要开心。
哎呀,想来是她停留的时间久了,已经中了这狐狸精皇后的媚术!
燕翎起身欲走,周幼吾下意识挽留她:“公主不留下喝杯茶,用些点心吗?”
人过来巴拉巴拉给她抖落了许多事儿,自己却没有好好招待她。
周幼吾有些自责,实在是有些太失礼了。
原本抬腿准备回府看看美貌郎君们净化心灵的燕翎生生又停了下来,听清周幼吾的话,下巴抬得更高了:“你这是在主动邀请我留下来吗?”
周幼吾点点头,唇边笑意柔和:“是呀。”
是呀。
呀
燕翎恼羞成怒,这个狐狸精皇后实在太会勾引人了,她把持不住岂不是很正常?!
所以
“这个真好吃!”燕翎拿着一块儿黄金蛋黄酥赞叹道,还兴冲冲地回头和桐娘分享,“桐娘你吃,咱们府里的厨子真笨,从来没做出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桐娘呵呵笑:“若是殿下您能将养陆郎那一群人的钱来聘厨子,保准儿能叫您满意。”
那怎么行呢?
燕翎皱眉,沉声道:“我是为了给天下的美貌郎君们一个幸福的归宿,此事休要再提!”完她又啃了一块黄金蛋黄酥,府上没有不要紧,她可以在宫中吃个够!
周幼吾示意柳芽再给燕翎添一盏山楂红枣茶:“公主若是喜欢,出宫的时候带一些去可好?”
她明明是好意,可是燕翎听着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出宫是啊,大明宫已经不是她和阿娘的家了,她已经成为了这座皇城的客人。
燕翎很想凶巴巴地不要你的假好心,可是喝了一口香浓微甜的山楂红枣茶,她原本心头的那些不忿和妒嫉又慢慢消退了。
桐娘生怕自家公主在这时候又犯糊涂,眼瞧着当今天子与皇后感情甚笃,她得罪了皇后,那不就等于得罪了天子?
她还指望着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俩哪日能赏公主一个英武持重的郎君做驸马,将那群只会吃细粮的白脸赶出公主府呢。
“皇后娘娘心思妥帖,奴婢替公主谢过娘娘。”
燕翎不高兴地瞪了一眼桐娘,桐娘不为所动。
正巧此时魏太妃带着两位公主来给周幼吾请安。
她们一进来便见着那位素日鼻孔朝天,从来不与她们交谈的长荣公主正坐在皇后娘娘的花厅里吃点心。
还吃得很香。
三人先是上前给皇后见了礼,魏太妃微微退后半步,叫河安公主与琉安公主上前请安。
“皇姐好。”
燕翎眼也不抬,
她可是阿娘捧在掌心里的公主,怎么能自降身份,和这些血脉没她尊贵的妹妹玩儿呢?
魏太妃显然是知道这位长荣公主做派的,也不生气,拉着两个女儿坐下,笑道:“娘娘慈爱,这两个丫头都觉着娘娘的眼光好,是都听您的。”
眼光好?周幼吾这个长得漂亮的狐狸精怎么见人就要对她好?
燕翎支着耳朵专心听。
河安公主和琉安公主羞得低下了头。
其实这驸马人选是燕观选的,他本身就是个醋坛子,怎么会为了两个不亲近的妹妹便叫自己的妻子去认认真真地考察旁的男人?!
不过这些话还是不好与她们直的,燕观看人的眼光总比她强些,周幼吾便笑着点点头,又与魏太妃起两位公主婚仪的事儿。
周幼吾饮了一口茶,冬日里她不爱喝纯茶叶泡制的茶,倒是喜欢鼓捣山楂红枣茶、紫苏生姜茶来喝,燕观有一次皱着眉喝了一口,便再不敢随意用她的杯子喝东西了。
陛下做出如下点评:不如喝药。
发觉自己走神了的周幼吾放下茶盏,微笑道:“公主们都是娇贵人儿,此刻吩咐尚宫局和掖庭准备下去,再叫司天监挑个吉祥的好日子,叫两位公主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河安公主和琉安公主含羞垂首:“娘娘大恩大德,河安\\琉安感激不尽。”
她们得热热闹闹的,燕翎却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嫁人是什么好事儿不成?一个个的,脸都要笑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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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观带着衡哥儿回来时,周幼吾刚巧才送走了顾希仙。
“总要告诉希仙推她下去的人是谁。”
周幼吾带着衡哥儿净了回来,又耐心地给那双有着好几个肉窝窝的胖涂上香膏,这才带着他一块儿在紫金浮雕暖炉上烤,又看着燕观孤零零立在原地,一副被忽略了的不爽模样,故意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罚那位陶家女郎?”
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媞媞给他也抹香膏的燕观最后还是老实地走了过去,闻言冷哼一声:“关我何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儿?”周幼吾把衡哥儿的胖翻了个面,要把心背都烤得暖呼呼的才不会生冻疮呢,瞪了一眼满不在乎的燕观,“那位陶家女郎可是因着你才打错了主意。”
胖郎君十分享受地躺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瞧瞧那胖脸蛋子笑的,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燕观蹙眉,肃容道:“衡哥儿长大了,怎么还把他当孩子看待呢?伺候得这般精细,若是纵容他养成骄奢的坏习惯便不好了。”
周幼吾: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听了阿耶的话,衡哥儿不为所动,靠在阿娘怀里昏昏欲睡,嘟囔道:“衡哥儿还是孩子”
看着燕观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周幼吾好笑地将怀里的胖郎君交给柳芽抱着,自个儿拉着燕观进了净室。
周幼吾往他上浇了点水,打趣道:“要不要明日也给你打一个金盆,专门用来洗?”
这是在笑他和衡哥儿一样呢。
燕观作势要往她脸上弹水珠子。
周幼吾连忙偏过头去,却被燕观拉入怀里。
是净室,其实门口只用了一扇黄花梨缠枝莲纹屏风挡着,隔着那层屏风,影影绰绰间还能看到宫人们的身影。
周幼吾不禁有些紧张:“你做什么啊”
察觉到怀中人陡然间紧绷的身子,燕观有些好笑,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促狭之意。
微凉的唇瓣顺着那道纤细而微颤的肩颈缓缓而下,他一路留下细细碎碎的吻,又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我能做什么?”
这坏坯子。
周幼吾轻轻嗔他一眼,一双含情妙目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燕观喜欢这样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的感觉。
“衡哥儿要饿坏了你也是会心疼的。”周幼吾觉得在净室这样的地方那些话怪叫人难为情的,只好拉了他的往外边儿走,“我明日便赐个嬷嬷去陶府,如何?”
燕观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你是皇后,自然做什么都好。”
他从不会去干涉她要做的事儿,既给了她权力,那自然是要用的,不然他之前费心费力一番是为了什么?
今儿的菜是周幼吾特意挑的,既有衡哥儿喜欢吃的八宝鸡,也有燕观喜欢吃的辣子鸡。
这父子俩目前来唯一的共同爱好的就是祸害尚食局那些肥嫩嫩的鸡。
尚食局的大师傅艺很好,这道八宝鸡里放了很多冬菇、干贝和虾米,滋味清醇鲜美,周幼吾和衡哥儿都爱吃这道菜。
可燕观闻到那股气味,不知怎得竟涌上了一股呕意。
难不成是今天尚食局的大师傅懈怠了,挑了变质的鸡过来?
陛下神情严肃地又细细闻了闻,随即发现那股呕意更加明显了——
“呕。”
他捂住嘴面色难看地大步出去了。
周幼吾惊诧地看着他飞快遁走的背影,奇怪地闻了闻桌上的菜:“没有怪味道呀。”
她看胖郎君嘴里还包着东西一嚼一嚼,原本满脸幸福之色的胖脸看着阿耶突然出去了还有些愣,应该味道也没出问题。
燕观这是怎么了?
她叫柳芽看着衡哥儿用膳,自己出去瞧一瞧燕观。
柳芽一面给衡哥儿布膳,一面声道:“陛下那反应真像娘子当年怀衡哥儿那时候。见着鸡鸭鱼肉这些荤腥便要吐。”
出去吹了吹风便觉得好多了的燕观回来时,正巧听到这句话,不由得黑了脸。
周幼吾有些担心地握住他:“是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没事,可能是吃杂了东西,腻着了。”燕观牵住她的,坐到桌前正准备给她夹一块冬菇,可是闻着那味儿,他又控制不住地涌上一股呕意。
见燕观的脸色实在不好,周幼吾当立断:“去请太医!”
衡哥儿被阿耶的坏脸色吓得嘴里的八宝鸡都不香了,他脑瓜子一转,请太医等于要喝很多苦苦的药!
善解人意的胖郎君偷偷把金碗里的八宝鸡夹给了燕观,鼓励道:“阿耶快吃!吃得壮壮就不用怕喝药啦!”
面无表情的燕观看了一眼那块肥美的八宝鸡,连忙捂住嘴:“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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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着天子几欲杀人的凉凉眼神,黄太医抖抖索索地开始把脉。
周幼吾有些急:“如何?”
“呃。”黄太医摸了两把胡子,“陛下许是,许是进来吃坏了东西,肠胃一时之间承受不住,故而会出现这些反应没事,没事,呵呵。”
“是吗?”燕观素来身子都不错,猛然见着他面色这般苍白难看的模样,饶是听黄太医这么了,周幼吾仍觉得担心,“那需要喝药吗?平时饮食上有没有什么忌讳?”
黄太医颔首:“近来陛下饮食宜清淡。浓茶也不宜再饮了。喝药嘛陛下正值盛年,身子强壮,在日常吃食中多注意即可,不必特地喝汤药了。”
周幼吾松了口气,还想再问问什么食物适合此时的燕观吃,她的却被人拉了拉。
是燕观。
俊美冷毅的郎君此刻面色苍白,起话来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有些想喝你泡的山楂陈皮茶了。”
周幼吾自然不忍心拒绝,点了点头便准备起身去耳房给他泡一壶新的山楂陈皮
茶来。
走到殿门口时周幼吾才反应过来。
燕观这是在故意支开她罢?
吩咐花萼快去泡壶新茶的皇后娘娘阳奉阴违地趴在门上开始偷听。
燕观此刻已经不觉得恶心想吐了,可那股感觉还是叫他觉得很不爽:“黄太医,你不是这副避子汤药没问题吗?”
黄太医很委屈:“自来避子汤都是给女郎用的臣已经根据陛下的要求重新写了药方,没想到,没想到”
他也实在没想到陛下会因着服用避子汤药的关系出现这般的假孕症状啊!
顿了顿,黄太医又心翼翼道:“那陛下可要先停服这避子汤药?”
“不可。”燕观一口拒绝,又揉了揉酸痛的眉心,“皇后的身子如何?”
黄太医连忙道:“臣昨个儿才来给娘娘把了平安脉,娘娘的身子较之从前康健了许多,想来再调养上一段时日,便不必再用药了。”
燕观微微颔首:“嗯,你先下去罢。”
黄太医立刻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记着,闭好你的嘴。别叫皇后知道了。”
天子饱含深意的话叫黄太医怕得一哆嗦,正想应承下来,却听见门被人大力推开的声音。
随即他便瞧见那位方才还一脸深沉之色的天子陡然间慌了神:“媞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