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是个好日子。

    帝后带着太子一块儿参加了新人的婚礼,这样难得的殊荣叫在场之人无不与有荣焉，这场喜酒喝得真值！

    这本就是为了贺阿兄与希仙新婚之喜而来的,是以周幼吾也没叫那些人诚惶诚恐地跪拜他们,只拉着一大一两个卷毛郎君往后院儿去了。

    男客们都在前厅待着话喝酒，可燕观今日腾出时间来陪妻儿参加自家大舅子的婚礼，本就是为着哄她高兴的,如何愿意花时间听那些人的阿谀奉承。

    再者，有他在那儿,大抵氛围便不似新婚,更像朝会。

    她正想牵着衡哥儿的去见新娘子，可见着燕观一个郎君杵在那儿,神情冷淡又倔强,又不禁心软了。

    这药都停了几日了，怎么燕观瞧着还是黏人得紧呢？

    如愿以偿被媞媞拉大的燕观唇边缓缓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周言之买下这处宅院时便将东院划给了她，即便是她可能一年到头都不会回来住一两日,周言之还是坚持要给她留着这处地方。

    “咱们媞媞也是有娘家可归的,莫叫那燕观有恃无恐。”

    周幼吾想了想，便将衡哥儿和燕观带到那儿去了。

    老管家忠叔自就瞧出周父不太靠谱的性子,自个儿私下照拂她颇多,即便她出嫁了,他也常常叫人去打扫长兴侯府的漪澜院,如今也不例外，东院里瞧着齐整干净,那秋千上连一朵落花都没有。

    “外边儿人多，不许乱跑,知不知道？”

    饶是知道燕观安排了暗卫在一旁盯着,周幼吾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胖郎君越长大，就越爱出去玩儿，她也不能次次跟着，只能叫他自己长长记性，可别再一头栽进旁人的陷阱里去了。

    燕观和被塞到他怀里的胖郎君大眼瞪眼，看着她理了理裙摆，已经作势要出去了，不禁有些急：“你就把我们爷俩放在这儿，自己逍遥快活去？”

    听听，这的是什么话？

    疑心燕观是不是偷偷翻了她话本子的周幼吾瞪了他一眼：“你又不能去新房里看新娘子。”

    可别耽误她看！

    柳芽与花萼忍着笑跟在娘子后边儿，娘子的脾气真是被陛下养大了不少。

    不过跟从前玉菩萨似的娘子一比，还是这样鲜活的娘子更好。

    衡哥儿在他阿耶怀里大呼叫，嘴里不住嚷嚷着：“衡哥儿可以呀！衡哥儿想去！”

    他一个正值妙龄的胖郎君谁见了不喜欢呀？阿娘为什么不带他一块儿去？！

    燕观面无表情地捂住了他的脸蛋，既然他不可以，那衡哥儿也不可以。

    还是留下来陪他阿耶话罢。

    衡哥儿澄澈明亮的大眼睛转了转，这里的院子虽然了一点，但没关系，他不嫌弃。

    阿娘不让他带闪电一块儿来，是这儿女客多，怕吓着她们。

    衡哥儿很懂事地点了头，随即对他阿耶发出邀请：“阿耶，和衡哥儿一块儿玩球罢！”

    还好他把藤球塞进包袱里了一块儿带出来了，不然这会儿只能带着阿耶去数蚂蚁了。

    燕观摸了摸他的头：“待我考校过你的功课之后再玩儿。”

    衡哥儿欲哭无泪，阿娘不是今天是舅舅和舅妈的好日子吗？

    好日子就是要吃很多香香甜甜辣辣的东西呀！

    衡哥儿一边儿唧唧呱呱地开始背诗，一边儿在心里默念长长的菜单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衡哥儿想吃溜肥肠。”

    “少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衡哥儿不吃青菜。”

    不好好背书便罢了，还敢挑食？

    燕观黑着脸给了他一个脑瓜蹦。

    额头上红了一片的衡哥儿咧开嘴就要哭，他再也不和阿耶一块儿玩球了！

    -

    周言之与顾希仙的婚宴办得很低调，没有广宴官眷，只请了两家相熟的亲友过来热闹热闹。

    不过该给新娘子的体面一点儿都没有少，周幼吾见着这寝屋里处处精致讲究的摆设就知道，开了窍的臭狗阿兄还是会疼人的。

    那琉璃花樽里边儿放的是希仙喜欢的春兰，香炉里燃着的凝神静气的苏禾香。

    阿兄是担心希仙紧张罢？

    周幼吾笑吟吟地收回目光，在寝屋里的女眷们对着这位皇后娘娘既好奇又尊敬，希仙今后便是皇后娘娘的阿嫂了，她们自然不能给希仙丢脸，叫皇后娘娘以为她们老朱家教养不出什么好女郎。

    朱泽兰不知道婶婶伯母她们心中在想什么，只略含了几分羞涩地看着周幼吾，犹豫了半晌才羞答答地上前去：“娘娘，好久没见着您了。”

    顾希仙要忙备嫁的事儿，她这个当表姐的自然也不能闲着，被朱夫人抓着一块儿做苦力去了。

    周幼吾笑着颔首：“朱大娘子别来无恙？”

    她还记得自己，还知道她排行老大！

    朱泽兰满面羞红，皇后娘娘心里还是有她的罢？

    朱母正在和顾希仙话：“可要吃点糯米团子？不行，这东西干巴巴的，你待会儿若是喝了水要去如厕怎么好？新嫁娘不好头一天就这般”

    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念，顾希仙心中却没有半点烦闷，只伸出握了握她的，笑道：“姨母，你别紧张。”

    这桩婚事不得多么心甘情愿，但既然她答允了周言之，便会做好。

    能叫姨母安心，这也算是幸事一件了。

    “无妨。”周幼吾使了个眼色，花萼便笑着送去一碟子玫瑰酥饼和一壶玫瑰酿，“阿兄若是见着阿嫂饿着了，定然要心疼的。和那些礼仪相比，自然还是阿嫂更重要。”

    她看着金柄团扇下新娘子的脸红似朝霞，忍不住莞尔：“阿嫂，你瞧我的对不对？”

    顾希仙有些羞恼，她这些日子本就为着周言之愈发不对劲的态度而烦闷，当初明明是周言之的各取所需，她才应允下这门婚事，可怎么瞧着他愈发认真起来？

    想来是眼前这位言笑晏晏的美貌女郎送去的那些话本子惹的祸。

    她与周言之被赐婚之后，耳边便没少过闲话，无非是周言之如何郎艳独绝，其世无二，那样事事都要做到最好的人，怎么会娶了她这么个平平无奇的江南官之女？

    如今顾希仙明白过了，周言之大抵是有些强迫症在身上的，什么事儿都要做到最好，包括他们这对不算真的假夫妻，他亦要做到夫郎应尽的本分。

    周言之真笨啊，他们这般没有情份的夫妻哪里用得着像话本子里那般恩爱？

    他有这时间去学这些夫妻之道，还不如多去做些实事。

    周幼吾不知道顾希仙心中在想什么，见她容色羞红，觉着阿兄与希仙定然已然互通心意了。

    她那些话本子可不是白送的，里边儿好些都是她的珍藏呢。

    周幼吾颇有些骄傲。

    -

    燕观见着周幼吾回来时还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他口吻平淡，周幼吾却狐疑地瞅了他一眼，这是在阴阳怪气吗？

    “我去见了阿嫂，又同阿兄了会儿话，自然便该回来了。”周幼吾见衡哥儿已经伏在燕观肩头睡着了，不由得满心怜爱地摸了摸他带着暖意的胖脸蛋，兴冲冲地与他分享道，“你没瞧见阿兄那副紧张的样子！他这人最要面子，紧张的时候浑身都绷得紧紧的，脸也臭臭的，不

    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不高兴呢。其实能娶到希仙，他心里边儿可高兴了。”

    看着起自家阿兄便眉飞色舞，昳丽眉目间尽是愉悦笑意的周幼吾，燕观凉凉瞥她一眼：“你观察得倒是仔细。”

    他心里边儿不禁有些酸溜溜的，便也不打算提醒周言之这副冷面郎君的把戏已经不讨喜了。

    他之前就试过，媞媞不吃这一套。

    大抵时下的娘子们已经改了口味，不爱冷面郎君，该喜欢他这般以真诚打动人的实在人了。

    想来周言之也定是如他当年一般受了诓骗，不知听谁现在女郎们就好冷面郎君这一口。

    不过嘛

    他现在可不会这些话，只等着周言之碰了钉子之后再来低声下气地来问他这位老前辈。

    想到这里，燕观面色松缓了一些。

    舒服了。

    见周幼吾颇为得意地微扬下颌，一双春光潋滟的杏眼微微弯起，惹得燕观忍不住伸刮了刮她的鼻子。

    “把衡哥儿叫醒罢，咱们回家去。”周幼吾正想推醒衡哥儿，燕观却摇了摇头。

    只单抱着衡哥儿，单牵着她，低调地从后门坐车回宫去了。

    睡着了的衡哥儿不比醒着的时候可爱？

    至少睡着的时候便不会使劲儿往他阿娘身边钻了。

    周幼吾上了马车，见燕观随将胖郎君丢到了那张榻上，忍不住瞪他一眼：“你就不能轻点？”

    燕观轻轻哼了一声：“他睡得可沉了，怎么会醒？”

    话音刚落，便听见衡哥儿哼哼唧唧地开始揉眼睛了。

    周幼吾见燕观脸一僵，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有些迷糊的衡哥儿左右张望了一番，疑惑道：“阿娘，我们怎么在马车上？”

    “因为见过了舅舅和新娘子舅母，咱们得回家去了。”周幼吾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卷毛郎君，真可爱。

    衡哥儿有些失望：“可是衡哥儿还没吃到喜宴呢。”

    周幼吾噎了噎，她出宫本就是想亲自向阿兄和希仙道喜的，倒是不知道自家胖郎君心心念念的还有吃喜宴这一回事儿。

    周幼吾有些歉疚地摸了摸他的卷毛脑袋：“那我叫人给你买些糖炒栗子回来，好吗？”

    衡哥儿闷闷摇头。

    “你别惯的他。”燕观轻哼一声，为人君者，怎么能为一点点口腹之欲就开始闹情绪？

    “这不是惯他。”周幼吾牵过他的，见大卷毛郎君的神色迅速和缓起来，心下好笑，话的声音自然更温柔了些，“咱们做大人的去参加婚宴，自然有咱们的打算。可衡哥儿这样的孩子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阿娘和阿耶没有事先问过你，是我们的不对。”

    燕观听了这话，略有些惭愧。

    在养孩子这一事上，他须得多学习才是。

    回去便叫进宝去给他采购些育儿宝典回来。

    顺便再给衡哥儿编个新藤球赔罪。

    周幼吾见燕观的神色便知道他明白过来了，心下稍稍满意。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衡哥儿那双明澈透亮的大眼睛慢慢弯成月牙儿，莞尔道：“这回是阿娘不对，衡哥儿能原谅阿娘吗？”

    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叫原本咧着个嘴傻笑的衡哥儿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衡哥儿原谅阿娘！”

    完，他就飞扑到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蹭了蹭，声音甜得几乎快要滴出蜜来：“因为衡哥儿和阿娘天下第一好！阿娘做什么，衡哥儿都最爱最爱阿娘！”

    这孩子，真没白把他养得这般壮实。

    周幼吾笑眯眯地亲了亲他的胖脸蛋，又拉过面沉如水的大卷毛郎君，在他微微有些冰凉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在

    胖郎君不满的怪叫声中轻声道：“先不要急着回宫，咱们出去走一走罢？”

    燕观一只大拍过去，直接将衡哥儿整张胖脸都遮得严严实实，在略有些怔愣的女郎唇上重重落下一个吻，力道虽大，可随即又慢慢温柔下来。

    只是简单的唇齿交缠，就叫周幼吾眼中浮现出点点碎光，那样春意荡漾的模样叫燕观喉头一哑。

    可巴掌下的胖郎君已经在愤怒地噗噗吐口水了。

    他一笑，犹如拨云见月，给人一种目眩神迷的心驰荡漾。

    “好。”